夜幕降临,霓虹灯闪烁,车水马龙,川流不息。
上海丽都歌舞厅的纸醉金迷才刚刚开场。
红色的高跟鞋踏着台阶而下,慵懒而娇媚的“塔塔塔”声,在吵杂喧嚣中依旧能一下以下精准地踏进在场的男人心里。
胭脂红的旗袍将曼妙的身姿紧紧包裹,烈焰红唇吞吐着烟雾,将魅惑随着空气飘荡在整个舞厅里。
一双桃花眼眉梢上翘,微微一笑,似含万种风情,勾得人的魂魄飘飘然。
在上海丽都歌舞厅里,每天晚上等着邀请红玫瑰跳一曲的男人,恐怕能排到外滩。
她还未扭着腰肢走完台阶,就有人殷勤地上前来,微微弯腰将手臂抬起,意思不言而明。
李滢瞥了这个日本人一眼,然后将手轻轻抬起,搭在了男人的手臂上。
走下最后的两阶台阶,她不动声色地将手收回来,环胸抱手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厌恶地搓了搓刚搭在男人手臂上的手指。
“红玫瑰小姐,请允许我重复昨天晚上见到您说的话,您真是漂亮极了。这是我精心挑选的玫瑰花,但我依旧觉得它在您面前黯然失色。”
说着,他拿出一直背在身后的手,像个虔诚的信徒一样,递给李滢一朵红玫瑰。
李滢伸出手,又忽而顿住,吊住了男人的胃口。
看着他一脸期待和忐忑的模样,就快忍不住从胸腔里跳出心来的时候,她才傲慢又不屑地用手指拈起那朵玫瑰。
“多谢奈川先生,今天用了‘黯然失色’这个成语,可见奈川先生的中文大有进步。”
说着将玫瑰递给身后的侍女月月,然后扭着腰肢往前走,奈川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
“红玫瑰小姐过奖了,中国文化博大精深,奈川还有许多要请教您。”
哼,她一个妓女,目不识丁,奈川却要向她请教中国文化。怕是认错人了吧,要请教文化,应该去向白蕊那个女人去请教吧。
“奈川先生,白蕊小姐在楼上休息室,要请教文化,您直接上楼就是,不必跟在滢滢身后。”
奈川惊觉自己说错了话,立即轻扇了自己嘴巴几下。
“不不不,红玫瑰小姐,我是专门为您而来的,您瞧我这张笨嘴,不会说话,请您原谅。”
李滢懒得搭理他的这些不痛不痒的把戏,也不管他走开不走开,自顾地从服务生的酒盘里拿走一杯红酒。
“红玫瑰小姐,我今天一直在家里等着报纸送来。”
“哦?”
“对您的专访报道,我真是期待极了。我原本以为最迟在今天的傍晚,红霞布满天空的时候,我就能在报纸上看到您的红颜。”
“谁能想到,季舟眠居然死了……”说着,他竟还动怒起来。
“哦,奈川先生,您能别提了吗?怪吓人的。”
奈川没想到自己只不过提了一句,李滢的细眉就蹙了起来,害怕地捂起嘴。
他立即将后面的话吞了回去。
“对不起,红玫瑰小姐,没想到我吓着你了。”
“奈川先生,实在不好意思,我需要去休息休息,您自便。”
说着不等奈川回答,将酒杯放回路过的服务生的托盘里,就转身头也不回地上楼了。
奈川站在原地,双眼满含哀愁和不舍,好像是目送远去的情人一样,一直望到李滢的背影消失不见。
“砰”地一声,狠狠地将门给关上,李滢一把夺过月月手里拿着的那朵玫瑰,胡乱砸在了门上。
“这奈川什么玩意儿,也配肖想老娘。”
月月低头不说话,只静静地将双手交叉握在腰前,等着李滢的吩咐。
“你哑巴了!”
人在生气骂人时,总要有一个人在身旁帮腔的,否则便骂得不过瘾,气势被缷了大半,却憋屈得更厉害。
偏偏每次她骂人的时候,这个小女孩都只静静地站在一旁,好似没听见也没看见。
纵然这样的次数很多,她还是忍不住地一眼横过去,想把她大卸八块。
她这个样子,让李滢觉得甚是无趣,悻悻然地坐到椅子上,翘起二郎腿,慵懒地斜靠在化妆台上。
每一个动作,都娇媚而不自知。
但在月月看来,是有些憨傻的。
“奈川先生喜欢你,你不高兴吗?”
咦,这小哑巴难得主动开口说一次话。她有些惊喜地看着她。
“你觉得我应该高兴?”
“被人喜欢不应该高兴吗?”
“你说的是很有道理……”但也要看被谁喜欢。有些喜欢后面背负的是国仇家恨,一旦被喜欢,就只会犯恶心,哪里会欢喜得起来。
而有些喜欢,有些喜欢,不过是空中楼阁的的谎言罢了。
“你不喜欢奈川先生,那季先生呢?”
“什么?”
“我去给你添茶。”
李滢看着轻声轻脚走出去,然后又带上门的月月,愣了一下,刚刚是她幻听了吗?
这小妮子奇奇怪怪的。
“白玫瑰来了!白玫瑰来了!”
李滢听见外面的叫喊声,不自觉地冷哼一声,明明这个白蕊就是一个无趣的人,偏偏每次出场都这么高调。
歌舞厅内人头攒动,全部一下哗哗地站起来,都仰头向二楼表演台看去。
这个表演台,是白蕊弹琵琶唱歌专属的。
只见帷幕缓缓拉开,薄纱后面,一袭素绿倩影在晦暗的灯光下若隐若现。
姣好的面容微微侧面观众,长而卷曲向上翘的睫毛,就像是蝴蝶一样,印在了薄纱上,似要起舞。
下一秒,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薄纱居然被拉开了一半。
侍女拿着扇子轻轻一扇,随着薄纱起舞晃动,白玫瑰端坐的优雅身姿恍然出现。
手持琵琶,起身行礼,风轻拂而过,淡妆清雅的面庞上,一双含了江南烟雨的眼眸缓缓看向台下。
似有众生,似无众生。
“好一个犹抱琵琶半遮面。”
不知谁这样喟叹了一句,众人也不去寻,连连点头,错不开眼地盯着楼上看。
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
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
纤纤玉指动,琵琶声清灵悠扬,一曲《武陵春》轻声吟唱完,众人久久回不过神,好似还在朦胧烟雨中,感伤哀愁。
有人竟听得落下了泪,连忙伸了衣袖去揩。
霓虹灯交错,西洋乐盛行的歌舞厅里,红酒杯代替了茶盏,穿着西服和军装的人映入眼帘。
再怎么梦回温柔似水、平和安宁的江南,也终究是场梦罢了。
白蕊起身,行礼。
瞬间掌声雷动整个丽都歌舞厅。
李滢斜倚在栏杆上,眼角带了些许泪花,她拿着扇子快速地扇了扇,轻声讥讽道,“在上海丽都歌舞厅,奏这要死要活的曲子做什么。”
“不伦不类。你说是吧,月月。”
小姑娘低头不语,得,又变回小哑巴了。
李滢甚感没趣,冷哼一声,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扇子,拾级而下。
“白小姐,青木大佐请您过去小叙。”
白蕊起身,并未看向帷幕外穿着一身军装拿着佩刀的日本兵,而是直接望向对面包厢。
青木也在看着她。
侍女拉开帷幕,白蕊不紧不慢地将琵琶收好,交给旁边跟着的小厮。
“白小姐,请。”
白蕊来到青木的包厢外,日本兵上前替她打开了门。
青木大佐坐在茶桌前,替她斟了茶。
“白小姐,请坐。”
白蕊并未行礼,缓缓走过去,然后坐下,端起茶杯细细嗅了香,却未喝,又放回原处。
“怎么?白小姐不喜欢。”
“在丽都歌舞厅饮茶,青木先生不觉得不适宜吗?”
闻言,青木突然大声笑起来,又突然收住,冷冷地看着眼前这个从头到脚都和丽都歌舞厅不搭的女人。
“白小姐,在丽都歌舞厅弹琵琶唱《武陵春》,你觉得适宜吗?”
“如若青木先生和你的国人没有来到中国,自然是适宜的。”
身后的日本人立即抽刀架在了白蕊的脖子上,怒气冲冲地说道:“你竟敢出言不逊!”
白蕊未动半分,依旧静静地坐着。
青木看着眼前这个平静如水的女人,他突然觉得来了兴趣,很久没有人能够在他面前能够出现这样的表情。
他挥了挥手,让日本兵将刀收回去。
“不得对白小姐无礼。”
“白小姐,今天贸然将你请过来,青木是有件事想要请白小姐帮忙。”
白蕊不接话,依旧端坐着。
青木看了她一眼,然后起身走到窗户边,一手拍在窗柩上。“听闻,白小姐和杜月笙青梅竹马。”
听到杜月笙,那双平静的眼眸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青木得逞地勾起嘴角,继续说,“白小姐,如果你不再劝劝你这个竹马情人,那他很有可能就会丧命。我知道,你是很不希望这样的事发生的。”
“青木先生,我不认识什么杜月笙,自然也帮不了你这个忙,您自便。”说着就起身要离开。
“白小姐何必呢?小情侣之间吵吵架是情趣,可别因为赌气,而丢了性命。”他最后一句话就是赤裸裸的威胁。
白蕊身形一滞,然后走出包厢。
青木重新坐下,拿起茶杯,细细地闻了香,然后一饮而尽。
还以为这个女人能够沉得住气,没想到是他高看了她。
但他还未放下茶杯,一颗子弹就从窗外穿过,打在了他的杯子上,手顿时血流不止。
“保护大佐!”反应过来的日本兵,立即将青木团团围住。
青木恼火地一把推开挡在他面前的人,看着对面一闪而过的人影,脸色阴沉地怒吼,“八嘎呀路!给我追!”
一队日本兵涌动而出,朝着那个人影边追边开枪,瞬时丽都歌舞厅乱成一锅粥,尖叫声四起,匍匐抱头乱窜。
“啊啊啊!杀人了,杀人了!”
李滢被狠狠地撞在了桌子上,感觉腰都被撞折了,慌乱中下意识去寻刚刚站在自己身边的月月,却没看到人。
“月月!月月!”
正当她要冲着人群向里面往回跑的时候,月月突然钻到了她身边,拉起她的手,往旁边躲。
下一瞬间,头顶上的大灯掉了下来,砸得稀巴烂,还嘶嘶闪着电火花。
就砸在离李滢半寸不到的地方,吓得她瞬间失了神,头发凌乱,一动不动地看着那灯,心里一阵后怕。
月月赶紧将她拉起来,将她带到安全的角落,靠墙护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