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墙查理检查站】国界线

看到柏林苍穹下细黑的树，像刚刚被战火烧焦一样。我一直怀疑到了春天它们还会发芽吗？这个到处是战争遗迹的城市，处处带着历史的重量。怀着并不轻松的心情，我走进了查理检查站博物馆的门厅。

人类历史上的两次世界大战策源地，都在德国的柏林。在希特勒的疯狂下，欧洲多国遭到德军的侵袭。为了阻止战火的蔓延，英法美盟军和苏军的联合炮轰和空袭，柏林几乎成为废墟。1945年的柏林，找不到一栋完整的建筑，满目苍夷。

战败的德国被英，法，美，苏四国占领，四国盟国管制委员会接管德国最高权力。随即，美英法占领区合并成立西德，苏联占领区成立东德。1952年开始，苏联开始沿着东西德划分，修筑起强大的军事边境。由于柏林也相应地由四大国分别占领，而且是全部都在东德境内的一块飞地，柏林成为东德人借道的逃生门。1961年，苏联开始在柏林市内建墙来阻止大量东德人逃往西柏林。

费里德里希大街是一条非常柏林化的马路，灰色的，没有树。沿着它一路走到齐默大街的路口，有一个美军设在西柏林边界的查理检查站，负责检查往来东西柏林的人和车。这里是当年唯一所有外国人在柏林市内的唯一出入口。60年代起，这个站满了十九世纪庄严大房子的路口，成为了东柏林苏联阵营和西柏林美国阵营，冷战敏感和敌对的最前线。

苏联修建的柏林墙其实并不是横在东西柏林之间，而是把整个西柏林围了起来。刚开始还只是一道不高的铁丝网。原本弗里德里希大街的居民，他们常去对面的超市购物，去公园休息，去教堂祷告。就在1961年的那一天开始，东西柏林之间路口全部封锁，所有的交通路线被全部切断，地铁和电车也不再通行。柏林市民重要一部分日常生活从此被隔离在了墙对面，一个城市的朋友，无数家庭悲情分别，变成了两个国家的公民。

尤其是西柏林人用西德护照可以出国，而东柏林人却不可以，更不可以随意前往西柏林。博物馆的两层楼离，大量配上文字的图片和影像资料，介绍了东柏林人是如何拼死越墙的悲壮，奇异，冷幽默的故事。

东柏林人看到一夜之间拉起来屏障开始恐慌，他们争分夺秒地越过铁丝网逃向西柏林。一个年轻的东德士兵康拉德·舒曼在鼓动下，背着枪，带着头盔，用跳高的姿势纵身越境。被人拍了下来。成为引人注目的新闻照片。

还有很多住在边界的东柏林人纷纷从自家窗户跳到西柏林的大街上。楼下西柏林的人群，警察，消防队员都来了，准备好充气垫营救着这些慌不择路的同胞们。窗子即将被封。从这里跳下去是最后的机会。

玻璃墙残垣

渐渐地柏林墙越建越高，越建越厚。它是一套庞大的系统工程，已经完全超出了单纯的墙的意义。两道墙被加高顶上铺设铁管，之间是一条没有任何掩护的死亡地带，有铁丝网，反坦克拒马，瞭望塔，探照灯，自动雷饵，报警器，触发式机关枪...彻底阻断人和车辆的穿越。是当代世界投资最多，声势最大，坚不可摧的国境。当年的东柏林人就是这样在高高的楼上看着墙对面近在眼前灯火通明的西柏林。

有人利用外交牌照的免检汽车，把自己吊在底盘，蜷缩在发动机前盖，把两个行李箱连在一起中间打通躺在里面逃了过去。有人挖地道，吊滑轮，乘坐潜水艇，有人划船穿越北部海湾...最让人称奇的就是乘坐热气球了。两个家庭的夫妇和他们的四个孩子乘坐完全自己手工制作的热气球从家里后院飞到了西柏林。这个传奇故事后来被拍成了电影《With the wind to the west》（乘风向西）也在博物馆里放映。

但是很多人都失败了，他们被打死在墙下，被抓住关了起来。当时引起轰动的有一个叫做布鲁希克的人带着同伴，开着一辆大客车去撞墙。被东德警察发现后密集射击，汽车竟然没有熄火，猛烈冲向围墙撞开了一个大口子。然而，在车子冲进西柏林后不动了，所有人都没有了呼吸。布鲁希克用生命的意志力完成了最后的加速。

肯定有什么让这些绝望而疲惫的心，再也不能等了吧。生活里常常会有无关的小事，掀起人心里翻江倒海般冲动的情绪，一发不可收拾。博物馆两层楼的展厅都是，惊心动魄，滑稽可笑，带着惨烈欢喜的故事。

80年代末苏联自顾不暇，周边国家开放了边境，大量东德人前往匈牙利和捷克再通过奥地利到达了西德。柏林墙从此形同虚设。东德开始计划放松出国旅游限制，但由于当时委员君特•沙博夫斯基误解上级命令，错误地11月9日那晚，对新闻媒体宣布柏林墙即刻开放的消息。在接下来的几小时里，成千上万名东柏林人聚集到了检查站门口。

东德人像逃生而狂奔的恐龙那样，迫切和惶惑向西柏林奔去。很多人大喜过望，很多人满面泪水，不敢相信从那天起可以通过查理检查站了。西柏林的市民也迅速冲向东柏林的边界。素不相识的人们相互拥抱，很多人眼里闪动着泪花。在封锁了30年的勃兰登堡门前，西德人爬上了柏林墙头，一个接一个的人被拉了上去。

在博物馆出口的最后，是大提琴家罗斯特罗波维奇的雕像，在围墙开放后，他带着大提琴来到墙角下演奏了巴赫的乐曲。他想用这样的方式告慰那些当年越墙的死者。在他周围有人笑着，有人在哭，还有人静默而严肃。他们一定回想起了许多与围墙有关的人生过往。

第二年柏林墙开始大规模拆除，只保留了东边画廊，查理检查站，柏林墙遗址纪念公园三个片段。

熙来攘往的游客和市民在弗里德里希大街走着，大多数人都一脸放松和愉悦的神情，这条街再也没有冷战时动荡和不安的气息。看到三十年前的警告牌和竖在街中央的东德士兵像，牌子上各用一遍英语，俄语，法语，德语写着：“你正在离开美国占领区”。三十年以前，要是这样过马路，会被当场打死的。

查理检查站旁边那栋离东柏林最近的黄房子一直是家咖啡馆，现在叫爱因斯坦。从前从东德过来的人等候几小时严厉的出境检查，就在这个路口回到西柏林。终于可以松口气，走进去喝一杯，缓解下紧张的神经。经过那一排明亮的窗子，邻窗的客人微笑地看着笔记本，或者轻言细语地聊着什么。

手中正在搅匀咖啡里的糖和牛奶，发黑的咖啡在他们杯子里迅速地变成了柔和的棕色，芳香四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