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非花,蝶非蝶

极花不是一种普通的花,它是冬虫夏花。

胡蝶也不是一个普通女人,她是中国千千万万个被拐卖妇女的缩影。

我在网上无意间浏览到《极花》这本书的介绍,寥寥数十字,很简短。作者是贾平凹,故事大概讲的是一个女人被从城市拐卖到农村后所经历的种种。其实我对这类题材感到很陌生。拐卖妇女的行为从未在身边发生,我也只是在央视今日说法栏目或者新闻、微博上看到过相关案件的报道。所以能被这本书吸引,更多是出于对喜欢的作者新作的期待,以及对标题那种新鲜植物的好奇。

于是我在当当上购买了实体书。封面古朴而神秘,是我喜欢的风格。在翻开书页之前,我压根没有预料到它会给我带来一场多大的心灵震撼。

女主人公胡蝶出身农村,日子过的苦,爹也没了。娘拉扯着她和弟弟艰难过活。为了供弟弟读书,胡蝶辍学了。后来娘去城里收垃圾赚钱养家户口,她去找娘,第一次来到了城里,来到了出租大院。胡蝶欢喜自己成了城市人,觉着城市人该有个城市人的形象,染了发买了高跟鞋。后来胡蝶也有了见了会脸红的人——出租大院房东大伯的儿子青文,一个地地道道的大学生。再后来胡蝶下定决心挣钱,就被伪装成王总的人贩子拐卖到了那个她噩梦开始的小山村。她的城市梦碎了。

小说以胡蝶为第一视角,通过她的眼睛看发生在小山村的一切。胡蝶是美的,可她的美被不知名的、荒凉偏僻的圪梁村无情地掠夺并禁锢在干旱的黄土地上,禁锢在昏暗的窑洞里。像所有被拐妇女一样,胡蝶挣扎过,反抗过,逃跑过。即使被村里人粗暴地抓回像牲畜一样被绑起来,被用铁链子拴住脚脖子,被丈夫黑亮强行占有后生下儿子兔子,胡蝶也一直没有放弃过要从山村出去的想法,甚至后来偷偷找到机会拨出了一个求救电话——虽然没来得及传达出什么信息。她一直坚信自己不属于这里。

但小说的结尾胡蝶听说娘来找自己之后仿佛做了一场梦。梦里她跟着来找她的娘逃了回去,回到了城市里。回去后的胡蝶发现一切都变了:记者的围追堵截,街坊邻居的风言风语,耳边兔子嗡嗡的哭声。她想儿子了,她也不再留恋城市了,一个人偷偷坐上回去小山村的火车。

胡蝶醒后知道这是梦,可她又觉得真实得不像梦。她还是依着别人透露给她的音信去等娘来,但最终也没有等来。书的最后一段描写了胡蝶在等待中一点点绝望的过程,直至她回头踏上返回黑家的路。

如果不是这本书,很难说我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去了解“拐卖妇女”这个在中国其实可以说是非常严重的问题。我试图查询中国每年被拐卖妇女的数量,一个网友的话触目惊心:“谁也无法查到中国还有多少妇女或者女大学生、无辜女青年被拐卖,谁也无法统计。尽管各类新闻报告一直强调类似的案件越来越少,社会如何安定之类,但我宁愿相信只是真相没有被揭发而已。”在每一个像圪梁村那样偏僻原始又穷困落后的小山村里可能都会有一个、两个甚至更多个胡蝶。我们小时候被灌输不要相信陌生人的话、不跟陌生人走、不吃陌生人的东西,长大结婚生子后又告诉自己的孩子不要相信陌生人的话等等。似乎在人们的认知里,不懂事的孩子才容易被人贩子盯上。其实不然。他们洞悉你内心所渴望的并以此作为鱼饵,等着鱼儿上钩。用来拐卖小孩子的可能是一块糖,一件玩具,而对于像胡蝶这样的女子,一份能挣钱的工作即是莫大的诱惑。你可能会觉得是因为出身农村的胡蝶辍学的早没多少文化,但有文化的女大学生被拐卖的例子同样俯拾皆是,电影《盲山》中的女主雪梅就是一个典型的形象。比起胡蝶,她们更不能接受被拐的现实,从天堂到地狱的逆转使她们终日活在极端灰暗的痛苦中。

回到小说,先谈谈题目“极花”。极花是圪梁村的一种特产,当青海的冬虫夏草火热起来后村里人为了赚钱也将本村一种冬虫夏花包装起来推广,称作极花。由此掀起了一股疯狂了近数十年的极花热,本不多的极花经人们毫不留情的采掘更是难觅踪影。极花和女主人公胡蝶两者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胡蝶被囚禁的窑洞里挂着镶嵌在镜框里的极花,而被囚禁在窑洞里的胡蝶跟这极花一样美,也一样悲哀地成了圪梁村人稀贵的战胜品。

再聚焦《极花》展现的一些人物。在贾平凹笔下,充满乡土气息的语言通俗易懂,一笔一划的勾勒塑造出了胡蝶以及圪梁村众人有血有肉的饱满形象。作为小说的主要人物,胡蝶心路历程是重要的线索。由极力反抗挣扎甚至寻死,到后来生下孩子,“学会了做圪梁村的媳妇”、学会把土豆做出各种花样、跟麻子婶学剪纸……即使胡蝶一直抱有逃回城市的信念,但不可否认她的心理在圪梁村流逝的时间中悄悄发生了改变。尤其是孩子,成为了她与村子最重要的羁绊。这也才有了后来胡蝶梦到自己虽已经逃出却又因牵挂儿子重新回到村子的情节。这很现实,很多女人被拐卖并生下孩子后,往往一辈子就只能被某个山旮旯封锁和断送了所有希望与可能。毕竟一个母亲的天性就是疼爱呵护自己的孩子,就像文中胡蝶向娘所哭诉的:“我有娘了,兔子却没了娘;你有孩子了,我孩子却没了!”

再说说圪梁村的众人。黑亮,也就是买了胡蝶作媳妇的那个乡村汉子,其实并不是想象中的那样野蛮粗暴恶劣。相反,他跟村里一些游手好闲的光棍们不同。他自己经营了家杂货铺,吃苦耐劳。日子不说宽裕也比揭不开锅强得多,这也是他能买下胡蝶的原因。并且从头至尾他对胡蝶可谓是好吃好喝地供着,将最好的待遇都给了胡蝶。然而他是生长在圪梁村的人,找不到媳妇无法传宗接代的现状以及原始落后的买媳妇思想使他沿袭传统的做法将一个年轻鲜嫩的生命拖入了绝望的深渊。像村里其他男人对待买来的媳妇的做法一样,他同样囚禁并强占了胡蝶,只不过有一些缓冲的时间罢了。村里的其他男人在抓捕逃跑的胡蝶时是主力军,他们粗俗的语言和动作令人鄙弃,但他们其实也不过是圪梁村里可悲的存在。除此之外还有神秘的老爷爷、痴迷于剪纸和信奉鬼神的麻子婶、同样被拐卖自我放弃又重情感的妓女訾米……所有小人物的言行举止嬉笑怒骂汇成了圪梁村这一类中国真实存在的乡村的写照,也暗示了作者对一些乡村社会生存状况的痛心及担忧。

“没有买卖,就没有杀害。”这句公益广告词常常在荧屏上与大家见面。而我想说,没有买卖,就没有拐卖。有需求才有市场,对于类似圪梁村的传统封建小乡村们来说,除去最基本的生存需求,传宗接代便是最大的事情。可就像黑亮自己说的一样:“现在国家发展城市哩,城市就成了血盆大口,吸农村的钱,吸农村的物,把农村的姑娘都吸走了!”他们没有办法。这群村里的单身汉跟村里出产的血葱一样健壮,但姑娘们却跟极花一样稀少 。无疑这是一种悲哀,也能引起我们关于城市和农村因发展速度产生巨大落差甚至出现某种对立、乡村的出路到底在哪里诸如此类的思考。

贾平凹以深沉的笔触,饱满的情感和独特的水墨文学将胡蝶的故事娓娓叙来。据他为《极花》撰写的后记,胡蝶的原型是他一个老乡的女儿,同样被拐卖,在被解救后或许是因受不了媒体的曝光、被围观被指指点点,又或许是思念自己的孩子,在父亲准备把她远嫁到远些地方的时候又偷偷回到了被拐去的。本就关注乡村的他听完老乡的诉苦后感觉“这件事像刀子一样刻在了他心里”,于是就有了我们名字叫胡蝶却被折了翅膀,无法像真正蝴蝶那样自由飞翔的女主人公,有了她的“唠叨”。

读完《极花》,思绪万千,翻涌不息。不得不感谢它提醒我关注到了一严肃的社会现实,并于其有所感悟、有所思考:

花确非花,蝶却应该成为真正的蝶。我们不想看到更多个“胡蝶”的出现,那么就需要乡村自身寻求建设的出路,需要各方面制度的完善,还需要社会各界的集中且持续的关注。唯有如此,蝶才能摆脱厄运,成为真正的、自由的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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