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新疆吐鲁番的时候,是一个下午,离我要去的喀什还有很长一段距离。这个叫做吐鲁番的火车站其实连个镇子都算不上,因为它仅仅是挂了吐鲁番的名,离吐鲁番还很远。
这是我第一次走了如此远,身上经济拮据,最便宜的店都要二百块钱一晚上,好不容易找了个网吧,网管一看我带着行李,又多收了十块钱。
我的包里没有一件值钱的东西,就花了五十块钱包了台机子开着,回到街上到处都是烤馕的买卖。有一家特别香,走近了才知道这是卖烤包子的,一个两块钱,有点小,我没舍得买。再旁边是一家兰州拉面,要了一个大碗,连汤都喝的没剩下一口。
第二天上了火车后,更加拥挤,每个人都背着好几桶方便面,没办法,这地方就像出国,内地三个小时起码会有个站停一下,而这里你从天黑起看着沙漠,到了明天早上一睁眼,车窗外边还是沙漠。很多人跟我一样,临时上车都是站票,我倒是买了个小马扎,可连个摆开的地方都没有。厕所里挤着五六个人,有个老头就把装厕纸的铁皮桶翻过来坐了上去。
很多人都在里边抽烟,刺鼻的烟味与脚气味道,还有一种不知道哪来的羊膻味就这样混合着。终于又挨到了晚上,餐车是很多人的希望,那里可以花三十块钱吃一顿很难吃的饭,然后你可以在那里坐一晚上。但是仅限三十人,我靠着自己的身强力壮得到了一个位置。有一对男女,男的进来了,女的没进来,男的又出去把位子让给了女的。那女的就坐我对面,一进来就嚷嚷着给我五十块钱把他男人换进来。我看都懒得看她一眼,三两口就吞掉了那份难吃的饭,然后靠着椅子打盹。
直到第二天的夜里九点多,我终于到了喀什,从熙熙攘攘的火车上挤下来后,我茫然的在喀什火车站坐了一个多小时。一来是九点了天还没黑,二来是这地方不像内地,完全让我没有头绪。于是,像无数打工者那样,我扛着自己的行李,一步一步的朝着那些灯火辉煌的街道走去。
现实又给了我一巴掌,我竟然走到了回民区,在那里没有找到落脚处的我不得不继续前行,于是我又去到了维族人的地盘,到处都是烤肉,到处都是抓饭。实在没办法了,打了个车,司机是个维族人,花了八块钱把我给拉到了长沙饭店!
长沙饭店的旁边是四川饭店,不管怎么说,我总算是到了汉族人的地盘。最后的落脚处却在一个叫做西域中央大厦的地方,而我从第一天晚上到了喀什,然后就成了这里的客房经理,说实话,这是我上工最快的一天。好好的将自己洗涮了一下,然后换上西装和鞋子,但由于路程太远,皮鞋已经被压的不成型了。
这个所谓的客房经理其实工作并不多,主要就是在那里坐着等客人,帮着开房,让客人感觉到有个体面人在接待他们而已。其实现在的我一点都不体面,我现在困的要死,但我没敢坐下,坐下了肯定就会睡着。
第二天交班的时间是八点,这也是我第一次见老板。那是个不到三十岁的女人,很时尚,但她走路之间的样子太过精明。因为她只是瞟了一眼我后,就对着其他员工开喷了,我血红的眼睛证明了我这个晚上辛勤的劳动,这是没我偷懒的最好表现。但是她指桑骂槐的样子让我明白,这里并不是好相处的。
后面的时间里,我跟谁都很少说话,除了客人来了应有的礼貌外,我大部分时间都沉默着。也不知道为什么,很多人都会问我一个问题,为什么一个人要来新疆。其实就是一时的倔强而已,来这里也并没有什么理由,找一个工作,然后稳定一下,再转转这个地方的风土人情。八卦之心人人皆有,在我嘴里得不到想要的答案后,有人就说我是离了婚跑来的,更有甚者觉得我是内地犯了事跑出来的。
酒店本身只占这个大厦的西北角二层与三层,二层接待汉族客人,三层接待维族人或者其他族。不像汉族人那样晚上熄灯睡觉的习惯,夜晚是维族人的天下。时常有七八个维族人进来开一间房,然后斗地主!你没听错,他们就是玩斗地主,而且很喜欢这个纸牌游戏。刚开始我不理解这有什么意思,但几天过后就会发现这是他们的一种娱乐与赌博项目。有些时候他们来了,还会给我一点东西,比如雪莲香烟,比如红牛饮料。
我整整一个多月都没上过街,但电梯直对街道,让我可以很清楚的看到哪里热闹。有一天晚上,我正打着迷糊,电梯门一开,是三个武装警察,这也是我活了许久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阵壮,那绝对是真正的荷枪实弹,因为他们的脸上写满了坚毅。其中一位朝我招招手问道,今天晚上是不是有个叫做肉孜的住了进来,我赶忙将电脑往前一推让他自己看,另外赶紧掏出通卡说今天晚上就两个房间住了人。
当我捂着嘴跟吧台收银躲进小房子里后,想象中的子弹横飞并没有出现,只是十来分钟后,警察下楼,已经带走了一个人。另外房间的一看,也不敢住了。那一天我突然觉得这个工作是带有一定风险的,比如当天晚上的那两位客人都没有退押金,于是我跟收银的女孩就很偶然的多了一点收入。
这件事过后,我就不打算干了,女老板想扣着我工资不放我,但她最后没有成功,酒店里那么多小姐,她也有着她的软肋。
跟许多人喜欢呆在一个地方不同,我第二次去的地方是一个花卉市场。这里有汉人,有维族人,还有克族人。但我分辨不出克兹克族与维族有什么区别。卖花的小姑娘告诉我,克族人最有意思了,他们的成人礼比生老病死或者结婚都要隆重,其实就是个包皮手术!
呃,不得不说,这里我才是开了眼界,才知道维族女孩没出嫁前都叫古丽,男的都叫巴郎子。花卉有好几个阳光大棚种草花,育苗的是汉族人,把苗挖出来装到塑料盆里的是维族人,都是小姑娘,在校的学生,一个人一天能赚二十多块钱。不是工资低,是她们干着干着就玩起来了。
看大门的也是个维族人,叫做阿里木江,十九岁的维族小伙子。他的名字后边还有一长串,可是我记不住。阿里木江很潇洒,因为他有一辆电瓶车,还有一个智能手机。有许多追他的古丽,大半时间阿里木江是看不上她们的。
阿里木江每月的工资是一千八,他的电动车总是打理的干干净净的,还贴着许多的装饰,后备箱里有一个大音响,一开电瓶附近全是躁动的音乐。不过他的手机多半都是欠费的,主要是他没怎么读书,能说几句汉语,却不认识汉字,后来我把他的手机改成了维语的,他还是不认识。
花卉外边是个小卖部,里边的兰州烟可以分开一根一根的买。因为某些缘故,惆怅的阿里木江偶尔会去小卖部点上一根兰州。一有外人进来,他就赶忙把烟掐灭,等到别人走了,再重新点起。文化水平的低下导致他的工资低下,阿里木江认为世界上只有三种食物是最好的,第一是抓饭,第二是大盘鸡,第三是烤肉。如果还有比这好的,那就是烤肉配红茶或者大盘鸡配红茶。
园子里平时很闲,后边种草花的老任有一条小狗,很听话,见谁都喜欢跟着。有一次我们在花卉外边散步,过来一辆前四后八将那小狗给轧死了。几个维族小女孩儿抱着狗很伤心,而当她们用沾满鲜血的双手刨了个坑将小狗埋掉后,阿里木江唱了一首歌,我听不懂,但感觉像是大漠的风沙一样,从心里到身体,那就像大自然力量在刻凿我们的身体一样。有时候这叫成长,随着年龄的增长,这又叫风霜!
不过他也就严肃了那么三分钟,时间一过,马上就嬉皮笑脸的跟我要烟抽。喀什的二环路连着许多的小村子,这里买水果很便宜,普通的杏子都没人要,好一点的一脚下去五毛钱。也不知道为什么,新疆的杏树没有内地那么粗壮,细高细高的就可以结果了。买东西也不论公斤了,直接对着杏树就是一脚,掉下来多少杏子都是你的,反正一脚五毛钱。
我和阿里木江花了两块钱,扛着一箱杏子往回走的时候,不由得想,喀什都经济特区了,但这跟老百姓又有什么关系呢!倒是这货一路上还嫌弃我不敢用力,可不是谁都能对着一棵小树亮飞脚的。
杏子太多了,吃不了,我们就把果核取出来,然后在大棚顶上晒杏干。这样的日子非常惬意,有时候广州的卡车来了,卸花的时候又有无数的菠萝吃。广州的鲜花市场为新疆输送着绿色的血液,但过路费是个坎儿,大车司机为了省下过路费,就在箱货的开门处塞满了廉价的菠萝。这种淘汰的菠萝质量很差,有的连拳头大都没有,反正是绿的多黄的少。
每到车来的时候,好多人都趴在那里等着菠萝吃。有道是瘸子撒尿,不(服)扶不行。阿里木江这时候像是得到了胡大的旨意,将跟前的小孩儿全部打跑,然后一个人背个筐,一股脑儿的将能吃的全带走,剩下的那许多绿色的才给其他人。倒是很小的菠萝即便是熟了,一削皮就剩不下什么了,并且阿里木江也不拿盐水泡,常常一个人就靠着菠萝往饱了吃,我佩服他这样的勇气,有时候吃多了,话都说不明白,呜啦啦的搞不懂他的意思。
安卓系统的手机用久了会卡,他那破手机本身内存就小,经常卡到死机。每次遇到这种情况就来找我,说的比蜜都甜,我亲爱的汉族朋友嘛,来帮一帮我嘛!
这个傻郎,我又不是个修手机的!
傻郎在维族人眼里是个骂人的话,我们两个却经常互相使用这个词,并且乐此不疲。
阿里木江喜欢打台球,喜欢吃凉皮,喜欢网吧,喜欢新衣服,喜欢手机,他可能什么东西都喜欢,那是一种对生活的热爱。这个我实在学不来,新疆的醋大多数都是河南人做的,就是简单的勾兑醋,没有香味,还酸的直接,倒是价格便宜。每次吃凉皮,阿里木江能倒半壶的醋,看的那老板直抽抽。我带他去吃大盘鸡,他说如果再有冰红茶的话,就是天底下最好的美味了。我给他拿了一罐红牛,毕竟比红茶好的东西太多了。
阿里木江有一次请我去维族人的小饭店里吃饭,那个地方在伽师的县城里,有些偏僻,说实话,我当时已经起了很强的戒备心理,并且相当的紧张。手机就在我的口袋中,报警电话就差拨出去了。没想到的是,那个饭店的老板很热情,说他这里很少会有汉语朋友过来,今天你来了,是我的荣幸!其实我就吃了个炒拉条子,为了显示尊敬,我把那一盘全部干掉了。出门时老板不要钱,我只好往桌上扔了二十块钱。
当时的伽师县里发生了骇人听闻的摩托车自爆案,有些年长的老人们坐在街道上就那样盯着我看,从那种眼神里我感受到了害怕!住的旅馆中,门口贴着好多的通缉令,不时有荷枪实弹的武警巡逻走过。
回到喀什后,日子又回到了从前,阿里木江的朋友买买提也到了花卉上班。喀什的羊肝子比羊肉串还要贵,不过我不喜欢肝子,但是这里的烧烤不让喝酒就有点难受了。其实汉族人在喀什吃烧烤有专门的地方,并且从十二点到早上五点,都有特警巡逻,就是那种车顶架枪的巡逻!买买提的家庭更穷,他连一点汉语都不懂,但在阿里木江的介绍下,他还给了我一个拥抱,呃,其实我还没有被男人抱过。
新疆的羊都比内地的大,很肥!当然价格也不低,平时一串羊肉串得四块钱,那些卖两块的都是鸭子肉。当然新疆的烤肉也不像内地的风格。偶然一次,闲着无事做,我就去市里买了点羊肉和一条鲜鱼,回来后随便找了点签子串好。然后用砖头垒了个炉子,这里没有木炭,我就点着平时取暖用的黑炭,等着烟劲儿过去了,才可以烤肉吃。那天我叫了阿里木江跟他的朋友买买提,为他们准备了红茶,我自己喝啤酒。对于好的传统,我一向是尊重的,但这两个货一个红茶都没喝,全逮我的啤酒了,看来有些时候有些地方都不是能用常理去了解的。
危险到来的那天,我浑然不觉,有个维族女人来花卉打工,我告诉她装一个草花到花盆里五分钱,但她不懂汉语,我不懂维语,半天了谁也搞不明白。跟前还有几个孩子也在干活,就招呼她一起做,我本以为是她跟小孩们了解了报酬,也就没有去管了,反正觉得你做完了,我付你工钱就好。
结果中午的时候,我点了数之后付钱给她,她却非常生气,钱都没拿就走了。我搞不懂她的意思,主要也没太在意。不大会儿十几个维族人就出现在了我视野里,他们由一个女人领着,走的近了,那个女人就朝着我一指,那帮男人们就朝着我跑了过来!我一看事情不对头,就赶忙跑回值班室,那里有十几把橡胶辊和一根电棒!我进去赶忙把电棍往身上一插,没敢拿长棍,这时候让他们看到我有武器的话,事情肯定会升级一个层次!
眼看着越走越近,我先给老板打了电话,紧接着拿出手机就要报警。还没等打出去,阿里木江和买买提两人迎了上去,我站在后面看着他们激烈的叫嚷着,那个女人先是指着我,后来又指向她自己。我打算走过去,阿里木江的一只手却放在背后,不停地朝我摆动,示意我赶紧离开。
那一天我的后背都让自己的汗水打湿了,阿里木江和买买提好几次被一个大个子给推到在地。事情最终以我付给那个女人一百元结束,但那时候的我已经面无血色,而他们两个也是灰头土脸的!
那次事件过后,我们没有再雇佣过一个中年妇女或者上了岁数的打工者。只有那些小孩儿们接受过双语学校,他们明白自己的付出与回报是正常的,没有人欺骗他们,也没有去压榨过他们。
离开新疆的时候显得匆忙,就像我到这里的那个晚上一样,阿里木江跟买买提大方的请我吃了一顿大盘鸡。这是他们第一次在饭店里喝的酩酊大醉,幸好这个饭店是汉族人开的,没有人介意这个。倒是那个老板很让我讨厌,他说你是怎么骗的两个维族人都能跟着你喝酒?我当时一脚就上去了,那老板也机灵,往后一躲说我,哎,别打人,我告诉你,新疆打架都能给你坐进去!
美好的心情总是会被垃圾给破坏,走的那天阿里木江给了我许多礼物,大枣,葡萄干,奶酪等等,买买提更猛,摘了两麻袋的哈密瓜。我很是尴尬的看着他们,却又很是无奈的就这样上了火车。从喀什回山西是很长的一个过程,我就那么背着两麻袋哈密瓜跟许多的大包小包回了家。
到太原的时候我还穿着拖鞋,见惯了新疆天上下黄土的日子,一出站看着蒙蒙细雨好似两世为人。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有这样的想法,但那天就是这么的感慨!
打了个车走在太原街上,没想到那个出租车司机是个话痨,先是问我这身打扮去哪了。后来知晓我刚从新疆回来,顿时惊喜的问我,兄弟,那你后备箱那两袋瓜是真正的哈密瓜吧,多少钱一斤,容哥哥几个,给你加钱!
他就那么嘴碎了一路,到地方了我都不知道他加到了多少。我也懒得理他,哼哧哼哧的挪着我自己的东西走了,在雨中的他有些萌,谢顶的脑袋留不住雨水,他也不开车就站在那看我,我也走不快,回头看看他,最后无奈的割开一袋,送了他一个。拿到那颗哈密瓜的他很开心,把车费又还给了我,只是他高兴的走了,我才发现了一个更重要的问题,那袋被我割开的哈密瓜更不好拿了!
这傻郎一般的买买提,鬼知道他打了一个什么结,你说,它就是死活打不开!
今年偶然的一天,我正在店里坐着,突然有个快递找我,我看了一下,居然是从新疆寄过来的。不是说新疆不包邮吗,怎么过来的?打开之后发现,是一张结婚的请帖,我楞了一下,妈的,我怎么能看得懂维语?
百度一下之后,才看懂上面这样写到,我亲爱的汉族朋友,你还好吗,我是你的好朋友,阿里木江!我现在要结婚了嘛,你以前不是说维族女人结婚后都戴着面纱,完全不知道什么样子。现在我也要结婚了,你来看我的新娘吧!
我赶紧看了看日期,我去!这新疆包邮的时间也太长了吧,赶紧上网订票,完犊子了,这一趟估计又得站着去了,三十块钱的餐车,五六个人的厕所,哎,又得重来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