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梦依旧

一 大姨来我家

1978年夏天。这时,大姨正忙忙地往我家赶。夏天的微风吹拂着大姨的齐耳短发,头发黑而发亮,身上灰土布的对襟的上衣衣角随风起落,脚上的纳的千层底布鞋,踩在坑坑洼洼的蜿蜒曲折的乡间小路上,渐染到她黑土布的长裤上,钻到膝盖处的补丁处藏起来了。路旁的地瓜蔓如细长蛇爬行在黄土地里,细脚伶仃的玉米稀稀落落地如瘦的诗人一样立在田间,半枯的叶子飘摇,含羞地露出细长如黄瓜瘦小的玉米。

我大姨无心观景,抿了一下散乱的头发,已经奔走到了我村东头的小溪上,见一双拱石桥如长虹卧波,溪水清冽蜿蜒潺潺环村,绿树下的溪面上偶尔有游鱼跳波。荷叶青碧,葱郁的芦苇荡傍溪伸展有几十亩,蒹葭青青中,有水鸟乱鸣。

大姨看到风景秀丽,也走得汗流浃背,便慢悠悠坐在桥上的光滑的石桥栏上,放下手臂上的挎着的竹篮子来察看,看篮子里有几十个鸡蛋破了没有,还看了下几个大白馒头,几根油条,还有一些大姨自家炒的平时往集上去卖的花生。

这时,我正与两个小孩在田地里抱两撂玉米棵,在田地里偷偷地挖了几块红薯,搭在挖好的窑洞里点燃那玉米棵,不大会儿,烧得红薯皮焦里黄,香气醉人。

小孩子静悄悄,必定会做妖。他们看到大姨的一脸麻子,齐声喊:“麻坑麻坑满脸是,葳了蚊子小细脚。”正喊着,我一看,是我大姨,忙阻止小伙伴们,跑到大姨前打招呼,这时正赶上生产队要出工呢。

一大早,生产队的老钟就如塞鼻的老人喑哑地响起来,我的爷爷站在钟下使劲地敲。他是第六生产队的队长,叫士臣,瘦挺的身板,红脸膛,声音洪亮地喊:“上工了,上工了。”

士臣蹲在队前的粪堆上,边点名记工,边絮絮地分活计。不一会儿,队前三个破屋就没有人儿,如风一样被吹到田地里。

在地里人们东一个西一个在晃动,毒毒的日头晒蔫了庄稼,也晒蔫了人们,日头狠狠地吸取着人们的希望,伴随着汗水扩散着懒惰。等到到日头把人们的影子驱逐到脚底下时,队长便依次记工,每人平均地发十个工分。

二人一路走一路看,转眼已赶到我的家中。

这时伴随太阳升到头顶,村里此起彼伏地响着乡亲们呼喊起吃中午饭的吆喝声:“三儿,吃饭了……”:“狗儿,喝汤了……”小伙伴们这里那里也就应和着“来了,来了”。便急急地奔回家中,端起那照出人影的碗,喝着那照出人影的汤儿,就着老菜啃着黑窝头……

二、小妹降生

大姨来我家,母亲让父亲抱出他刚从工厂发的行军被,笑着对大姨说:“她大姨,你看我们的这床棉被,也盖不着,天又那么潮,长期放着就会被潮坏的,那多可惜呀,哈哈,你抱回去用吧,免得糟蹋了。”母亲说话声中好似带着让大姨帮忙的口气。大姨眼圈一热,笑着接过棉被。

父亲又说:“她大姨,你看我们家磨粉条,实在是忙不过来,你让爱芝爱莲来我们家帮忙吧。”大姨连连说好。在厨房,大姨对我奶奶说:“你看他三姨三姨父真是想得周到,也真是体贴心。在这么穷的年代,谁家会有多余的被子呀,谁家粮食不紧张呀,她说被子会潮坏,让孩子到她家,除了给她们多添几张口,孩子能中多大用呀。除了有爱心的人,不会想得那么细,帮别人,又不伤了别人,不让人感到尴尬。”

奶奶颠着小脚忙忙地玩把一大锅水烧开,拢拢额前凌乱白发,笑着对大姨说:“亲帮亲邻帮邻嘛。不要太在意。”二人忙着唠着。

我爷爷关上竹篱笆门,那竹篱早已褪去绿色,在风的吹拂下咿呀作响。

正对着竹篱笆门五六米的是一棵两搂粗大的枣树。老树皮黑褐色,龟裂纹理,虬枝弥漫了土屋形成的四合院。恰值石榴花开,那夕阳红皱了石榴花,万绿丛中一点红,娇艳美色补须躲,它正咧着嘴角,仰着烈焰红唇,羞妒着穿着红裙飘飘的四姑。

四姑穿着绣着一对蝴蝶的红布鞋,如麋鹿迅捷轻盈地往东厢房奔,齐腰的黑粗随着她曼妙的腰肢来回摇曳,手端着的一盆热水便溅出几点欢快的水花。屋内传出急急的催促声:“快生出来了,使劲使劲!”

大枣树下依偎一五十多岁老汉,不紧不慢地从扎着黑对襟袄的黑布带里抽出别着的大烟袋,装烟,打火点烟,悠悠地吐出缕缕烟来。

西厢房的厨房门,一五十多岁的老妇颠着小脚往锅里舀水,花白的头发披拂在她的慈眉善目上。盖上锅盖,急急地拉着风箱,锅底的火温柔地吻着锅底。这时竹篱笆门外传来一对母女的乞讨声,老妇便从本不宽裕的窝头中拿出一个,柔声细语,交给那乞讨母女……

西边天正火烧云,院子外池塘泛着金光,狗吠深巷,鸡鸣树巅。池塘东第六生产队的铁钟响了!社员稀稀拉拉地往那有十几间土屋的生产队场院汇集。

村中间一片巍峨的县长大院里却响起三声关门炮,震得那两里灵棚簌簌抖动,追思着县长的老太爷刚去的英灵……

屋外,我的父亲,一挺拔英俊的二十四岁的男人不安地张望,走动。有时捋一捋黑亮的大背头,有时抬手腕看看上海牌的手表,有时从他的挺索的灰色中山装拿出英雄钢笔写些什么。

这时,随着一声响亮的啼哭,我妹妹降生了!

三、童年时,我摆家乡小吃摊

八十年代初,农村。我们一群十一二岁的小孩顺着坑坑洼洼的土街往小溪跑,夏日白花花照在低小土屋的墙上,石灰粉刷的大标语“抓革命,促生产,千万不要忘记无产阶级斗争”爬满所有的墙壁。我们耳边响着震天的大喇叭声,正播放“全国农业学大寨,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的指示。

我们正赤条条地在小溪摸螺蛳,一摸一捧,放入草筐中,捡得那满满一筐螺蛳,找来锅与柴。在我们急切地等待中,热锅中的香开始氤氲散溢。

煮熟后到公社工地去卖!顺着大喇叭的声音找,就看到了工地上。工地上社员成千上万,在我村附近进行着全县的平山造田大会战。红旗飘飘,肩挑车推,高音喇叭正唱样板戏。我们煮的两大盆螺蛳自然不愁卖,卖了几元钱,大家都说好吃。我们也吃些品尝,感觉香辣劲爆。

很快到了深秋,我十一二岁,与四姑三姑和我四叔便起一大早,带着黑窝头,拉起地排车到那家乡附近的东平湖之边,也就是《水浒传》里水泊八百里遗留的水洼地,一望无垠的。生长成片成片的野菱角、鸡头米、莲藕。最多的是沼泽里漻洼地里的菱角,那绿油油的菱角秧在水里招摇,一丛丛一簇簇,它那宽长的秧像绿油油的长春藤,柔软而脆。

我们开始采菱角。四叔喝口老酒,领着几人用绑着绳索的抓钩,钩住菱角秧,齐用力,往岸边拖。这样拖拽着到岸边,往往能弄一大捆菱角秧。看绿油油的菱角秧挤满了菱角,它黑青的皮,鼓鼓得如元宝。我就在岸边来来往往地往车子上装,他们急急地采。

到中午,我们就满满地采了一板车菱角秧,秧上带着很多很稠密的大菱角。走到家时就傍晚了。我们一家人齐动手,摘菱角煮菱角,我们第二天就分头挎着竹篮,盛上菱角去走村串街叫卖。于是小巷里便传来我长长短短的吆卖声:“菱——角啦,菱——角唻——”声音清脆悦耳,裹着晨风里一缕水气,像那甜生生、面津津的菱角味。

再后来我十三岁时,让母亲做成绿豆冰糖去卖。用自行车驮着冰糕箱子,再用厚实的小棉被子把冰糖捂实。就骑车到村里叫卖。买冰糕的往往说:“大热的白天,吃上一块绿豆冰糕,真舒服的。”我总甜甜地说:“那是那是,五分钱一块,价格便宜包好吃凉爽。”生意最火在麦收时。烈日炎炎似火烧,在打麦场,在收割麦子的地头,人们老远就喊:“卖冰糕的,过来。”我与自行车高得差不多,费劲就推着冰糕箱子跑过去。他们往往买十几块冰糕,看着他们吃得高兴。我的生意出奇地好,当天能把冰糕卖完。

再后来,秋天,我从苹果园里,几乎不用本钱,驮回来几大袋子青色小苹果。推着沿街走村地叫卖:“五分钱一个大的,二分钱一个小的。”我的吆喝是对孩子们充满诱惑,那时没有什么零食吃,他们听到,往往就拖着鼻涕跑着围拢过来,纷纷递上几个分壳。

第二年开春我们种了一亩多地的大西瓜。瓜园看瓜是个美差事。白天里,夏日当头照,周围的玉米的翠绿的叶子随风摇,尖尖的玉米穗飘扬着粉红的丝蕊,豆蔻花飘着沁人心脾的香,瓜棚旁西瓜溜溜圆。

晚上看瓜更别有风情。凉爽的风轻轻地吹,玉米叶子哗啦啦地响,坟头旁的孤树的野鸟凄厉地叫。我一个人慌慌地往瓜园里赶,身后却听着有“踏踏”的脚步声紧紧跟着,惊转身后看,却什么也没有,头皮便有点发麻,于是声颤颤地大声唱歌,壮大了胆子,胆气高亢了歌声,头皮便渐渐不麻,心儿暗暗不颤。这稚嫩的童音就随风飘扬在空旷的田野的夜晚里。

仰头望,月挂树梢,天似穹庐,星斗灿然。远处万家灯火温暖着我这走夜路的人,马路上的车灯闪烁着由远而近,劈开夜幕,如游龙的眼睛游走过来,又很快地闪过,不见了,田野又归于黑幽。

终于到了瓜棚,看到爷爷高大瘦削的身影,我的心顿时安宁下来。老人叼着大旱烟,烟的火光照着他古铜色的脸,他假咳一声问:“你来了?”我欢快地应一声到爷爷身边,爷爷叮嘱我捉刺猬,刺猬在咬瓜呀。刺猬没往往没捉住,来瓜地摊来买瓜吃瓜的却有好几拨乡民,我在瓜窝棚里卖西瓜挣了好多钱!

我顺手挑瓜,摘一个熟透的大西瓜,称称收钱。打开西瓜,翠皮红瓢黑籽,看客人吃瓜也是一种享受哩:咬一口,蜜汁甜口。有的男主到瓜地摊买瓜吃得兴起,褪掉上衣,上边吃,下边流,只吃得唇齿留香,肚子圆圆。

渐渐地夜睡去,我也睡去,融入这醉人的瓜园的地摊风情里。



作者简介:

琴雪山人,曲阜师范大学中文系毕业,任职于教育集团,获全国“兰花杯”诗赛优秀奖,精选活动️三期 中一二等奖️奖金得主。首家首次图书出版运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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