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重水复 绵延不绝

   

      《一滴泪》是英美文学家、翻译家巫宁坤的一部自传体小说,五十年代初他应邀从美归国,燕京大学任教,历经种种政治运动的磨难,先是被打成右派发配北大荒劳教,大饥荒几成饿莩,文革中再受冲击,后又下放农村改造,一段不堪回首痛彻心扉的家族史。作者巫宁坤特别申明将《一滴泪》献给他的岳母,一位平凡而伟大的母亲。这一点让我印象很是深刻,因为大多数作者都将作品献给配偶或者自己的父母亲。读罢《一滴泪》便能理解巫宁坤“岳母的一生是爱和受难的化身,从她的身教言教懂得了爱和受难的意蕴”的评价。

       

德阳冶轴文创园油画,2019.3.2

        作者历经二十余年莫须有的政治坎坷磨难,但他妻子不离不弃,坚定地多次拒绝组织站稳立场划清界限,与丈夫离婚的集体批评帮助,在丈夫生死一线之际奔走呼号。妻子的母亲,作者的岳母抱定“好人是要受苦”的信念,始终如一支持着女儿女婿,殊为不易,让我感慨不已。看来在一个成功的男人后面,不仅仅站着妻子,还有丈母娘。原生家庭对妻子或者丈夫的影响是深刻和久远的,无论事业是否成功家庭是否幸福,都不应当忘记岳父岳母(老人公老人婆)默默的支持与付出。

       

岳母七十生日,摄于某咖啡馆

        我的岳母与中国大多数老人一样,言语不多,但付出得多。岳母今年70,与共和国同龄,经历了中国大地众所周知的各类运动,她究竟吃了多少苦,尝了多少冷暖,她未主动谈起,我也没有问过,但我相信在那凄苦的岁月里虽有人性的光辉闪耀,也寥若星辰。有可能的话,我想子女们都该花费点时间记载下父母们的历史,这关乎着“我们从哪里来,准备到哪里去”,我们如果连自己父母的历史都不了解,又何以去理解一部国家的历史?个人史、家族史与政权史、政党史比起来,更有血有肉,更深刻细致,史学界、出版界在这一点上已形成共识,因此近年来出版了很多个人史,比如《被淹没和被拯救的》、《安妮日记》、《为了活下去:脱北女孩朴研美》、《牛鬼蛇神录全本》……他们与社团史、政权史、经济史等各个方面的历史共同成就历史的真实。

        岳母为人和善,对儿女似乎总有操不完的心。岳母与岳父担心子女工作忙不过来,便隔三差五地帮忙买菜,个别工作日和周六总是围着锅碗瓢盆忙碌大半天,就为给子女们打打牙祭。我说,这年头谁缺营养啊?他们听不进去,硬要弄上一大桌子菜,连汤也要分成炖汤和素汤两种,后来我反复强调自己多素少荤的喜好,他们也经历了剩菜剩饭端进端出的苦恼,才稍有改善。餐饮界里的男厨师很多,但家庭里大不一样,我们这一辈还可能是男女平分秋色,但我们的父辈、祖辈大多是女人一统天下。我的岳母就是个饱经烟熏火燎的家庭厨师,她的拿手菜就有“粉蒸肉”、“烂肉粉条”好几道菜,其他的菜也还合口。妻时常打趣,都是妈的厨艺太好了,把我们一个二个都养得白白胖胖。老妈听了自然喜滋滋的,嘴里却谦虚地说哪里哦,弄得不好。但岳母也有拿捏不准偶尔失手的时候,比如盐放得重了些,餐桌旁便形成两派,“言真派”直指要害太咸不好吃,“言和派”就游刃有余:空口吃稍咸但下饭刚刚好。我多数时候是“言真派”,偶尔也客串下“言和派”,但我一直不敢确定的是~厨艺的精进与提升厨师的工作积极性~哪一个更要紧?我想“言真派”与“言和派”与川剧里有红脸黑脸的角色有异曲同工之妙,对于家庭来说保持一定的平衡,至关重要。如果“舆论”一边倒,不是毁掉一桌佳肴,就是毁掉一个厨师的大好前程。

     

岳母2017摄于成都宽窄巷子

      岳母常做的是红案,但对白案也蛮有兴趣,比如制作包子、饺子、抄手。她曾专门邀请高人来家里指导她蒸包子,但她第一次蒸出的效果不太好(这当然归功于言真派),后来经过反复研习,大有长进,“言真派”秉持直言不讳的一贯风格,这时大加赞赏,岳母便乐开了花。哈哈。岳母还兼职作业腌菜,比如夏季的豇豆干、茄子干,红酱,冬季的红豆腐、萝卜干,她最引以自豪的便是这红豆腐,从豆腐的发酵到磨制辣椒面花椒面,再到将豆腐蘸料包进菜叶裝坛封存,整个流程事无巨细,都亲力亲为。重点不在真材实料,而在品质细腻,回味悠长,满口留香。她不仅为子女制作,每年还分送些亲朋好友,自然赞不绝口。我担心这门技艺今后会失传,但无奈妻与她的弟弟们都不太感兴趣。

        如果“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成立的话,那么不想当导演的演员就不是好演员,不想当厨师长的厨师也不是好厨师。岳母就不满足于只当个厨师,因此她总爱不遗余力地指导岳父及子女们的厨艺,但反响不太好,其实都怪古人那句“治大国如烹小鲜”,谁愿意治国时上面还坐着个太上皇啊?再说了,这烹饪作品也算广义的艺术创作吧,而艺术的本质就是自由地表达自由地发挥。但对双方而言,究竟是过于自负还是过于自信,却很难判断。岳母不仅爱指导厨艺,还爱指导后生晚辈养生。这自然出于她的自信,岳母在养生健康方面的阅读、观看量,我辈望尘莫及,岳母因此便具有了不可剥夺的权威。问题在于,是否人人都喜欢养生?生命的精彩是由长度还是由厚度来决定的?或者说如何平衡健康与快乐的关系?熬夜、吸烟、久坐、吃过于辛辣的食物或者饮酒等生活方式,肯定有伤健康,但剔除掉所有的这一切后,我们的人生是否还能够完整?我不是为赋新词强说愁,我也不支持不良的生活嗜好,但如同善恶同源一样,人生怎可尽善尽美?人们或许可以避免熬夜,但同时也将丧失深夜静思或者写作的乐趣;人们或许也能戒酒,但同时也将失去酒逢知己千杯少的豪放,与西出阳关无故人的默契……况且,人们真的可以逃避这一切么?那为什么跳广场舞健身的都是大爷大妈,年青人去哪儿了?美国上个世纪二十年代也颁布过全国禁酒令,但终不敌人性的“弱点”而最终废除。我自然理解岳母的关爱之情,但基于人们对生活、健康、快乐、幸福、自由等定义的不同,因此选择的生活方式也就各异。比如颜之推就坚持“惜生不能苟惜,养生不可苟养”,生命、健康与快乐、幸福的关系想必也多种多样。

       

德阳冶轴文创油画《又一个秋天》

        岳母与岳父一样,都很慈祥,勤俭节约,克己内敛,对儿女、媳妇女婿及其子女关爱有加。她退休多年,最关心的还是生活本身。或许在她看来,其他的诸如政治、国际关系、金融、国家治理结构等等就该年青人、晚辈们操心。也是哈,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历史使命,我们及我们的晚辈才有责任担当起这个国家的未来,而不是浑浑噩噩,娱乐至死。

        昨天是岳母的七十大寿,常言道“人生自古七十稀”,特作此文祝她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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