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他的儿子

爷爷去世了，在我生日的前一天。

那天天气很好，阳光透过车窗，照在每个旅人的脸上，那些疲惫的归乡人，闭着眼，沉沉得睡着。我在山路的颠簸中到了乡下，看着夜幕深深，到底还是迟了。

我曾经问过爸爸，为什么不能把爷爷接到城里来，和我们一起生活，这样也不需要总回老家，来回奔波。

我记得，那时候的爷爷身体已经很差，衰老得厉害，双腿无力，走路需要拄着拐棍，走一会儿就要扶墙歇一会儿，短短的门前到门后要走好久好久。

有一次我看不过去，想要去扶，被爸爸拦下，我忿然打断他，硬是将爷爷扶了过去。看着老人家安然静坐的面容，心里就一阵舒坦，而对于爸爸的阻拦，我也一直心生怨气。

我以为他不孝顺，我以为他不关爱爷爷，我以为他没有言传身教。

于是我凑到爷爷耳边，大声得问：“老爸是不是不孝顺啊？”

爷爷耳朵不好，也不知道听清楚没有，我就用手比划，指着手机里爸爸的照片，又问了一遍。

爷爷笑眯眯得点点头，眼里现出了光彩，手指着照片，问这是不是你爸爸。我直点头称是，然后使出浑身解数模仿照片里那个大腹便便的人。

这次表演收获了观众，我看见了一张大笑的脸，嘴大大得咧开，里面的牙脱落得差不多了，红色的牙龈有些泛黄，整个人老旧里泛着光华。

那一刻，我感觉到，爷爷老了。

后来爸爸从一个月回来一次变成了回来一天，后来就没回来了，每天上网学习做菜，变着花样给爷爷补充营养。晚上和我们视频，说一整天的点点滴滴：今天做了什么菜，爷爷吃了多少，田里的菜又上了肥，又长大了点，家后面的狗老来蹭饭，一到饭点就来……

爸爸的每一句话好像都踩在妈妈的笑点上，我在旁边听着，也乐不可支。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爷爷的精神却越来越差。他走不动了，那根拐就在床头靠着，却孤零零没人拄，它失去了它的主人。

爸爸白天一直陪在爷爷身边，夜里睡一会儿就要去看看。因为有次爸爸看见爷爷坐在床边的地上，望着窗外，手脚冰冰凉。在零下好几度的山里的夜晚，爸爸第一次寒冷到无以复加。

现在我总想起那两扇窄窄得开着的木门，中间坐着一位耄耋老人，他脸上纹路满布，就像山涧的一道道沟壑，跨着时间与距离，跨着几代人的岁月年华，亲情、爱情、友情在这张脸上留了下来，没有走远。还有墙边一根弯曲的拐斜斜倚着，像是在驼腰诉说自己的过往：这是很长很好的一生。

爸爸扶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回答我说，

“因为，根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