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车上,槐序与墨斗正赶往子春所在的书店。
虽然子春没有说出确切地名,但槐序心知肚明。那是她从小就爱去的地方,她绝对在那。
而现在,一只极度危险的付丧神或许就在附近,危及自己的妹妹。
虽然他对那位凭空冒出的“偶像”心怀怨气,但关键时刻,还是保护妹妹更重要。
至于这位林家公子——大不了顺手救下呗,顺带还卖他个人情。虽然槐序心里一百万个不情愿。
路上的时间也没有耽搁。正好鹤天来电,算是先开个作战会议。
“现在情况紧急,步摇把见习修补师都动员了,一有发现,他们会立刻汇报给你。对了,你的伤怎么样了?那天业因下手没轻没重,我回去已经好好教育她了。”
“没事。多亏锡奴的特制伤药,已经好了。”
槐序说罢,却伸手捂了捂肩膀——业因留下的伤口还隐隐作痛。
“你也别勉强。真遇到她你也可以发出警报,步摇会来处理的。”
“她一个人也搞不定吧?”槐序叹气。
电话那头,鹤天的语气稍显黯淡:
“没错,但我们不能示弱。那个罗织不是等闲之辈。除了随因,她可能就是百器冢里最难缠的敌人。但我们还得阻止她。不然到时候云端前来谈判,我们无法保证他们的安全。”
“可罗织不是原本被封印了?你们再按照原来的法子来一遍不就行了?”旁边的墨斗奇怪道。
“很可惜,当年是阿函独自封印了罗织,具体方法也已经失传。再说,就算知道了,我们付丧神也无法使用修补师的技能。”
“唉……又是云端,又是百器冢,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闻言,墨斗望着车窗外的云端制造的乌云,无聊荡着双腿。
“那我们对罗织了解多少?”槐序还算冷静。
“根据阿函留下的手稿,她是各类书信堆积,再由其中强大执念催生的付丧神。这类罕见的付丧神都是女性外表,而且都妖艳异常,可以迷惑人心智。根据古籍,她们被统称为——文车妖妃。”
“听起来就很强啊。”墨斗评价。
“嗯。在历史上,强大的个体甚至能使国家倾覆,估计罗织的实力肯定不会差。但我们还没有人与她正式交手,所以你们一定要谨慎。”
“哼,难道你不知我的外号就叫‘墨谨慎’嘛。”墨斗叉腰嚷起来,随即被槐序推开:
“别听她捣乱。我会注意的。只希望子春她不要乱来。你和海柳先忙吧,我会和你联系的。”
“海柳没来。今天她不舒服,说要在家睡一整天。都说笨蛋是不会感冒的,没想到她还有今天。”
“哇,还是第一次见你们分开行动。”墨斗起哄。
“别闹了。我和她只是搭档关系。”
“我还以为你们已经结婚了。”墨斗嘟囔。
鹤天不说话了。
过了好一会,他才清清嗓子恢复镇定:
“言归正传。我要和你们交代件事。”
“什么时候吃喜酒嘛?”墨斗笑了。
槐序揪了揪墨斗脸蛋:“抱歉抱歉,你继续。”
“这件事请你们仔细听好。如果真的如我所料,那剩下的就拜托你们了。”
听完鹤天的安排,车也快到站了。
一路上槐序与墨斗如临大敌。因为习修补师们真的已经发来警报,确认罗织真在附近。
“怎么办?要不要喊步摇?那家伙肯定很强,我们现在去就是往火坑里跳啊。”墨斗有些发怵。
槐序没有回答。他只是盯着窗外,眼前风景飞速倒退:
“步摇她会来的。在这之前,先得把子春救出来。就算是天塌下来,我也要去。”
他捏紧拳头。
“如果立场互换,她也会不顾一切来救你吗……”墨斗偏过头,小声喃喃。
话音刚落,公交车猛一刹车。
“哇!”槐序眼明手快抱住墨斗,她才没有撞到前面的桌位。
“怎么开车的!”槐序怒吼。
“很抱歉!前方临时封锁,这条线路停运了!”司机冲后面喊。
闻言,乘客们怨声载道,无奈下车。
槐序与墨斗却交换目光——前面就是罗织的出没地,现在又被封锁,这绝对是出事了!
下车后,两人掀开警戒线,火急火燎赶往书店。
一路上,救援队正扶起伤员,撤离群众。救护车鸣笛,满地碎屑,伤员遍地,昔日繁华街道浓罩在不祥的雾气中。
“这里……是刚刚打过仗吗!”墨斗惊呼,“你看那边!是林家公子,云端来的两个付丧神也在!我们去问一下发生了什么!”
槐序闻言看去,果然是林下等人。他们站在十多米外的简餐店门口,林下似乎正在与救援队长沟通,共同维持现场;焚风和杜廷则被记者包围,应该是在回忆整场事情的经过。
既然他们也在,那多半是控制了局面,子春可能已经脱险了。
槐序松了口气。
“走,问问他们什么情况。”槐序下令。
“喂!救……救命……”这时,虚弱的呼救声从背后传来。
只见一位样貌帅气的男青年不知何时倒在路边,正伸手向槐序求救。
“你没事吧!振作一点!”槐序与墨斗连忙上前,把他扶起。简单检查后,还好他并无外伤,只是受惊过度。
“太可怕了!周围人突然就发狂了!幸好我及时跑到街上,如果继续呆在书店,恐怕小命都不保!”男青年浑身发抖,叫苦不迭。
“书店?你是从书店逃出来的?那里情况如何?”槐序攥紧男子肩膀,使劲晃着。
“别提了!里面乱成一团,人们在互相攻击!偌大书店还变得和迷宫一样,好多人困在里面都来不及出来!诶!你要去哪……”
“墨斗,先去书店!”槐序猛然起身。可怜的男子猝不及防,从槐序手里跌倒在地,痛得直吸凉气。
“抱歉啊,我们有急事,他妹妹可能困在里面!”墨斗堆笑着赔不是,一边冲不远处挥手,“嘿,这边还有伤员,麻烦你们照顾一下!”
“伤员在哪?”救援队闻讯赶来。
“就在这……诶?人呢?”墨斗环顾四周,刚刚男子还近在眼前,现在竟没了影。
既然能跑这么快,那应该是没问题了吧……
墨斗脸红一笑,萌混过关后转身就跑,留下救援队大眼瞪小眼。
因为救援队注意力都在街上,此刻槐序已轻松突破封锁线,推开大门,闯进书店。
墨斗紧随其后。
书店里,光线昏暗。
刚刚还冲在最前面的的槐序突然停下,害得墨斗撞到他背上。
“怎么了怎么了!有敌情吗?”墨斗惊慌失措。
“我们……是不是来错地方了?”
“你说啥?”墨斗没听明白。
但很快,她也明白了槐序的意思。
原本的书店已经崩塌扭曲。展现在两人面前的,是迷宫般盘旋的木质楼梯,周围灰蓝色的空间里,漂浮数不清的书籍。
似乎感应到外来者,楼梯有生命般盘旋聚合,构成向下的螺旋,通往视野尽头看不清的黑暗。周围冰冷,宛如海底。
除此之外,只有死寂。
“先撤退吧!”墨斗打退堂鼓了。
槐序沉默数秒,随即迈开步伐,径直前进:“先把我妹找回来。”
“唉!我说你!她搞不好都不在这里!急什么啊!这里气氛很诡异,我可要回去了!”墨斗急得跳脚。
槐序毫不理睬,打开手电,兀自走进楼梯。
“我走了啊!”墨斗扯嗓子喊。
槐序头也不回,挥手告别。
“我真走了!”她往前追了一小步。
这回槐序连手都懒得挥。
墨斗气得转身就走。
半分钟后。
槐序走在楼梯上,突然叹气。
墨斗已经悄咪咪跟上来。
“你不是走了吗。”他没好气道。
“我……不是放心不下你嘛。”墨斗吐吐舌头,追上槐序,搂住他手臂,“自从你父亲把我捡回来,咱俩什么时候分开过。”
槐序没有接茬,只是皱眉喃喃:
“太奇怪了。书店里发生如此异变,外面的救援队居然毫无动静,只是简单拉个警戒线。”
“要不找人问问?”
“想啥呢。现在愣是一个活人没见着。”
“你看那个。”
槐序闻言,抬头看去。
之前因为专心赶路,加之周遭光线昏暗,他完全没留意周围的环境。
在越发灰暗的视野里,隐约漂浮着人影。
“这些人什么时候出现的!得把他们救过来!”槐序从腰间抽出线轮。
“先别急!你看那个!”墨斗用手电照向半空。
槐序慌忙停下。
那些人有男有女,就是书店的客人。他们应该失去知觉,就算槐序两人在底下吵闹也毫无动静,宛如深海的浮游生物,安静漂在诡异的空间里。
而这些人身上,吸附着大量黑色粘液,蠕动膨胀,竟似活物。
“这都是什么鬼?”槐序赶快放下线轮。要是刚刚光顾救人,兴许就把那玩意拉到跟前了。
“不知道!但它们就像寄生虫一样吸在每个人身上!”
“混账罗织,这一定是她在搞鬼!我们得抓紧时间了!子春她有危险!”槐序气得捏响拳头。
这些受害者固然可怜,但此刻弄不清敌人底细,不敢贸然救援,所以还是优先确认子春的安全为妙。
可刚准备出发,墨斗却紧紧拉住他的手。
这是又咋了?
槐序刚欲发作,只觉掌中微颤——墨斗的小手冰冷,发抖。
再看身边的黑发女孩,她嘴唇哆嗦,双眼溢满恐惧,好像随时都要哭出声来。
她之前从来没有这样。哪怕恐怖如百器冢,墨斗也没有一次如此退缩。面对越是强大的对手,她越是能笑得出来——这是她的信条:至少在气势上不能输给对手——当然不乏因过于得意忘形而惨遭翻车。
“你没事吧?究竟怎么了?又开始怕黑了?”槐序耐下性子问。
“我也不知道!我只觉得这里感觉不像室内,更像是……某种洞穴?我真的不喜欢这里!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身心内外都很排斥!”
槐序听罢沉默。
“喂!你在听吗?我真的好不安,而且好冷!在这种地方,如果你出什么事……”
墨斗声音突然被打断。
诡异的空间重归平静。
当墨斗回过神来,温暖而熟悉的气息包裹住她。
少女外表的付丧神,此刻正被人类抱在怀中。
“这样好些了吗。”槐序问。
墨斗脸颊通红。过了一会,她才蚊子哼哼般回答:“好些了。”
“我对你重要么。”槐序又问。
“重要。”末了,墨斗喃喃,“不,是非常重要。”
“子春对我也是如此。”
“那要是我和你妹妹同时掉水里,你会救谁?”墨斗嘟囔。
“你有病吧?”槐序直翻白眼。
“这可是原则问题!什么叫有病啊?虽然才四年,但我可是看你长大的啊!”
墨斗气呼呼抗议。可这一闹,刚刚的不安与寒冷真的消退大半。
“别犯傻了,干正事。”槐序决定不再争论,动身前进。
就在这时。
一阵阵粘液流淌的声音舔舐耳膜。
有什么在靠近。
槐序下意识护住怀中的墨斗,同时举起手电,沿着楼梯照下去。
周围,人影出现,摇摇晃晃,面目模糊。
但那些根本不是人类。
黑色粘液从半空滴落,堆积于楼梯,再聚少成多,化为扭曲人形。
它们匍匐在地,四肢撑起身子,接着以一种堪称诡异的姿势起身。这些半透明的躯体在手电下泛着银光,五官在脸上凌乱流淌,就像融化的蜡烛。
而这些怪物的背部,长长的管状物伸出,与漂在半空的人类相连。
如同婴儿脐带。
此刻,作为不速之客的怪物们,死死盯住同样作为不速之客的闯入者。
双方对峙。
接着,冲突爆发。
银光闪过。
墨线锋利,来袭者尚未冲到跟前,便已被尽数撕裂。
修补师与付丧神摆出迎战姿态,面色凝重。
经过与业因的遭遇战,所有能被墨线伤到的敌人都变得和蔼可亲起来。
纵使敌人从前后涌来,两人依旧从容不迫。狭窄的楼梯反而易守难攻:只要抛出墨线猛击它们下盘,这些没有智商的怪物就像骨牌一般成群跌下楼梯,不见踪影。
自始至终,两人不言一语。
只有战斗而已。
其他无需多言。
抽线,染墨,投掷,接敌。
至于后背,只需安心交给对方便好。
粘液从被困人类的身上不断渗出,敌人数量不减,却难以前进,只能把两人团团围住。
周围空间逐渐浮现出钟乳石。
头顶,风声尖啸,宛如哭嚎。
“墨斗,准备突围!”意识到子春可能也情况危险,槐序下令尽快脱战。
“收到!”墨斗回应。此刻,大量墨水在她双手间缠绕,构成球形,墨线在她周围交织,组成保护网,所有扑来的敌人都被切成碎片。待蓄力完毕,墨汁弹发射,她面前的敌人便会炸得七零八落。
而在这之前,槐序则使出全力,掩护搭档,顺便把敌人都吸引到自己附近,方便搭档一举歼灭。
“我准备完毕!你快让开!”墨斗高呼。
槐序一跃而起交出主场,闪至墨斗身后。
怪物们完全暴露在墨斗的火力范围下。下一秒,它们将会享受墨水暴雨般的攻势。
“墨斗,它们正抱团走来,就是现在!”
见搭档迟迟不动,槐序忍不住提醒。
墨斗则背对槐序,保持蓄力的姿势,没有动静。
“墨斗?”槐序察觉不对。
墨斗手中的墨汁弹逐渐消失。
“墨斗!”
只见黑发少女两腿一软,瘫坐在地。
槐序慌忙扶起她,发现搭档脸上满是虚汗,眼神涣散,嘴唇苍白发抖:“我……我浑身使不上劲!我究竟怎么了……就好像力量被抽走了一样……我好害怕!”
“振作点!剩下的我来……”
槐序的话没有说完。
因为怪物已如潮水一拥而上,把两人冲散。
槐序重重倒地。
手电脱手,光柱在黑暗中乱晃。
冰冷粘液锁住手脚,槐序动弹不得。他只觉身上有千钧之重,每个关节都被怪力碾压,疼得像火烧,仿佛随时都会化为齑粉。
但他喊出口的却不是惨叫:
“墨斗!墨斗!快回答我!”
混乱中,他瞥见墨斗躺在不远处。她咬紧牙关,死死抓住台阶,而下半身被粘液覆盖,吊在楼梯之外。
粘液蠕动,把她往下拖拽。
下面是万丈深渊。
被粘液包裹的地方,散发出腐蚀性黑烟。
墨斗咬紧嘴唇,拼命用指甲扣地。指甲迸裂,缝隙渗出血迹,伴随刮痕印在地面。
触目惊心。
这时,又一波粘液向槐序袭来。
“都冲我来!”墨斗尖叫,腾出右手抛射铅锤。
此举果然激怒敌人。粘液们立刻转向,朝墨斗涌去。
“你在干什么傻事!你知不知道……”
槐序突然什么都明白了。
墨斗是打算把所有敌人吸引到自己身上,再掉下去与它们同归于尽!
槐序疯狂挣扎,奈何粘液力大无穷,根本无法挣脱。
越来越多的粘液朝墨斗的方位聚集,逐渐覆盖住她的腰际,后背,乃至手臂。
墨斗感觉身上的重量急剧增加。她整个身子正在往下滑。尽管浑身无力,她还是拼死抵抗,不知不觉间,指甲已经折断了好几个。
“还记得吗,如果你妹妹与我同时掉水里,你该先救谁……”
突然,墨斗虚弱问道。
“先救你!你等等我我马上就来救你!求求你别再乱想了!”
“不对……这不是我要的答案。”墨斗淡然一笑,“应该谁都不救,先救你自己。你忘了吗?因为,你根本就不会游泳啊。”
槐序没有回答。
他眼中,自己的搭档正在滑向深渊。
他从嗓子里滚出低沉的咆哮,不顾一切撕扯下身上的粘液,手脚并用从地上爬起,扑向墨斗。
他拼尽全力,伸手。
在坠落前的那一刻,她也同样伸出残破不堪的手。
两只伤痕累累的手即将触碰。
接着,失之交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