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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早在含鄱口走得远了些,因而回到宾馆时,就已经上午八点多了。我迅速收拾好行李,并急匆匆地退房,不过即便如此,游览文化线路的一线小巴也还是都走了。看来今天的路,就只能靠双脚了,还好庐山牯岭镇周边的核心区域不算太大。
从地图上看,太极宾馆正北不远的地方,便是庐山著名的三宝树景区,我想近水楼台先得月,今天的行程就从那里开始吧。不过地图上看着不远的路,走起来并不轻松,那路要绕过玉屏峰,因而也需要上山下山。经过昨天三叠泉的一番登山洗礼,今天的人基本上算是废了,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见到个上下坡就条件反射地皱眉头。
翻过一道山梁,山下就是黄龙寺了。
那是一座没有院墙的寺庙,当我在茂密的林间看到它的黄墙红柱时,便已经走进了这片伽蓝之地。这寺确也是简单,就一座大雄宝殿,踞在依着山势的高台上。殿后一排僧房,同样大黄的墙上写着“南*无*阿*弥*陀*佛”六个大字。僧房一侧,有一条上山的石路,我不信这寺如此简单,以为那路上还有寺的延申。沿着路上山,山上下来的游客跟我说,他们是从芦林湖来的,山上只有林,没有寺了。
这寺真就这么简单,用偌大的山林,守护着一尊佛。
这是一座建于明代万历年间的佛寺,建寺主持释彻空因承袭临济宗黄龙派,而将这寺起名黄龙寺。这位释主持手眼通天,结识了万历皇帝的生母慈圣皇太后,因而获得了许多太后和皇上赏赐的经书、佛像等宝物,这深山中的小寺也因此名声大噪。而这位释主持也是有理想的,他借着这网红的流量,也效仿净土初祖慧远大师结社庐山,就在这座黄龙寺里他结了石林社,在他的社员里,我看到了东林三君之一的邹元标。
这座曾经辉煌一时的黄龙寺,如今也落寞了。人们来到这里的缘由,多半不是为了寺,而是为了被栏杆圈上的三棵树,这个景区就叫做三宝树。那三棵宝树就长在大雄宝殿的高台之下,一棵是银杏,两棵是柳杉,都有几人合抱的树围,都有秀于林的高。
当然,这树之所以为宝更在于时间,两棵柳杉下的青石上就刻写着“晋僧昙诜手植婆罗宝树”数个字,这字虽是民国人写的,但托的是晋朝的僧人,如此粗粗地算一算,这树也有一千五、六百年的树龄了。
写此文时,我找度娘搜索了一下这位昙诜法师的资料,网上关于他的资料不多,但也寥寥地有的。他是刘宋时期广陵人,自幼师从于慧远大师。其后他的人生亮点就来了,其一,相传是他创建的大林寺;其二,他是莲社十八贤之一。
先说大林寺,它是与东林寺、西林寺齐名的庐山三大名寺之一,当然这寺更出名的还是它的桃花。它让白乐天在“芳菲尽”的“人间四月”,看到了“始盛开”的“山寺桃花”。白居易对大林寺也推崇备至,说它是“匡庐第一境”,不过这个“第一境”到了宋代就已经荒废了。
徐霞客游庐山时说,“(大林)寺四面峰环,前抱一溪。溪上树大三人围,非桧非杉,枝头着子累累,传为宝树,来自西域,向原来有二株,为风雨拔去其一矣”。这说的是黄龙寺前的三宝树吗?因为黄龙寺前确也抱有一溪,在黄龙潭。或许是寺挪了地方?或许是树了挪地方?或许是有人记错了地方?总之可以画个问号在这个地方。
再说那个白莲社,我知道它还是因为看到过那幅现藏于辽宁博物馆的,北宋张激白描的《白莲社图卷》,其中便有昙诜听经的画像。白莲社是东晋慧远大师会同惠永、惠持、刘遗民、雷次宗等高贤一道精修佛学,而在庐山东林寺结下的社团,遥想当年,在庐山脚下也是群贤毕至,大师云集。当初庐山结社人员百余,后来白居易将其中的人物精选为十八位,因而又称为莲社十八贤。
那幅《白莲社图卷》开篇,便画下了慧远大师与道士陆静修执手相谈的场景。相传居住在庐山东林寺的慧远大师,送客不过虎溪。一日与陶渊明、陆静修聊得嗨了,相送时不觉过了虎溪,溪旁虎啸提醒,三人大笑而别,这便是有名的“虎溪三笑”的故事。
只是可惜,这次来到庐山时间太是仓促,不能去拜谒净土祖庭东林寺,去看看那条虎溪,走走那座小桥。我只能在这三棵晋人种下的古树下,去遥想当年群贤毕至的白莲盛会了,有慧远大师,有陶渊明、谢灵运,有刘遗民、雷次宗,当然还有亲手种下这婆罗宝树的昙诜法师。而在时间的剪影中,从这树下走过的,又何止晋代衣冠,或有李太白、白乐天,或有苏东坡、朱夫子,抑或有徐霞客、方以智、黄宗羲、钱澄之等等等等。
这些光彩夺目的人物,或曾从树下不经意地停留小憩,或是扶着老干感慨今昔。如此一部千年的历史,就真得因这树的枝繁叶茂,因这山的钟灵毓秀,而传承得分外生动了,分外鲜活了,分外有血有肉了。
以至触摸到它,你似就能感受到时间的另一个尽头,以及那另一个尽头里的一个个活生生的人物。将这些人物贯穿,将这些人物想的、说的、做的梳理出来,不就是文化吗?而这多太过响亮的名字汇聚于此,或便是唯庐山才有的,深厚的文化底蕴所在吧?
三宝树旁有一座现代的小石碑,写着黄龙寺摩岩石刻,是江西省文保单位。沿着三棵宝树边的石蹬道下山,不久就看到路旁的一面巨石上刻着“降龙”二字。
这说的是山下的黄龙潭里,曾潜藏黄龙为非作歹。那位高僧释彻空路过此地,听闻有妖,自当如《白蛇传》中的法海一般不能容忍。于是施法除妖,过程咱就自己脑补吧,反正他最终是在此地建立了黄龙寺,降龙除怪。看来那寺的建立之初,也有着与天斗、与地斗的其乐无穷。
沿着石蹬道下行,果然寂静的松林间渐闻水声潺潺,行至愈近,水声愈是剧烈,最终化为滚雷般的轰鸣,看来那条桀骜的黄龙,还在这里不消停地发着龙脾气。那巨响来自黄龙潭瀑布,在那个不大的小潭上,有个十数米高的断崖,一条从崖上密林间冲出的溪流,如白练般从黑石的断崖上跌落,便形成了黄龙潭瀑布。
瀑布旁侧的高崖,已被青苔覆满,不过依旧能辨别出篆书的“龙泉”二字,这自是在说有龙的存在。不过到了这里,来往的导游就不在说那龙是恶龙了,而说这潭是好运潭,反正来此洗洗手,上至延年益寿,下至桃花好运,种种都可以有。
潭旁的一座大石上,也不落空地题着两首诗,都是民国手笔,其中一首是龙溪林而嘉题写的。这位林先生是民国实业家,在闽台两地很有声望,他在厦门鼓浪屿上的别墅叫做菽庄花园,我去那里游览过,因而对他有些了解。
他诗的后两句是“而今始识庐山面,欲掬黄龙洗劫尘”,是不是在民国年间,黄龙潭就已经有了好运的意味了呢?
从黄龙潭沿溪流下行,不远就到了乌龙潭。乌龙就比黄龙温顺许多,那里的石崖也就两三米高,充沛的水流从崖上冲出,化成四五条瀑布,这或许就是传说中的,大龙生出的许多小蛟龙吧。但为什么是乌龙呢?没有一条“龙”是黑不溜秋的呀,或许当初是五条瀑布,叫五龙潭吧。
黄龙潭和乌龙潭瀑布,虽没有李白所望的马尾泉瀑布和朱熹请人画下的三叠泉瀑布那样的壮观,但却也是瀑布的另一种小巧的景致。看着这样的景致,不觉会让人有了“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的禅意。
而这又让我想起了张激的那副《白莲社图卷》,其中的最后一段画的是张野濯足。这位张野与刘遗民、雷次宗一道,不屈从于刘宋的赏赐,甘愿做东晋的遗民,他们也因之脱离尘世,追随慧远大师上了庐山修行净土。
而在画卷中,张野就望着一条低矮的瀑布,双脚不觉伸入到溪流之中。屈子在《渔父》中说,“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那这潭水,算清算浊呢?
其实想到这些时,我也不觉找到一处干松石面,坐在潭边,将鞋子脱了,两脚伸进清凉的溪水中。阳光透过庐山的峰峦,暖暖地洒在身上,身后不时有游人来了又去,去了又来,谁又管它。眼前的乌龙瀑布化出的轰鸣,已成为这一时间里的永恒背景,而自然的“真意”,不就在“此中”脉脉流淌着吗?
你看着它有“多妩媚”,它又何尝没有在看着你,“应如是”呢。
以下为,北宋张激《白莲社图卷》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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