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班的路不太远,早上起来晚了一般都得打车,但我更喜欢走着去,因为那是一条五彩缤纷的路。
然而,因为早晨要在家里做好一天的饭菜,偶尔还想拖拉个三五分钟,故而走得并不多,如若真的要走,前一天必是要暗暗地下个决心,早上的闹钟再提前一些,起床的时候再干脆一点,在规定的时间内出门,才可以达成所愿。
早上的电梯总是拥堵的,那些平时都不见面的邻居们都三三两两地冒了出来,偶尔有几个识得的,相互寒暄一下,多半不太熟,默默地走进去,轻轻地站在人群的后面,尽量不发出什么声响。
大家在一个狭窄的空间里各自想着心事,默默无语,这么近又那么远,气氛紧张又有点尴尬,还好,时间很短,“叮”的一声,所有的人都如释重负,鱼贯而出,各奔前程。
赶时间的时候会走地下车库,我比较喜欢走一楼,出大门左拐的地方,有我朋友的包子店,店里的牛肉包子馅大皮薄,轻轻一咬满口生香,腾腾地冒着热气。
朋友是三掌柜同学的妈妈,沈阳人,我喜欢她说话的样子,干脆、利落,带着东北口音让人听着特别的舒服,我们是接孩子认识的,都是不善言辞的人,接孩子的时候在人群里站着,都有一些无处安放的拘谨,所以我们每次都站在一起,相互打个招呼聊一些无关紧要的话,孩子就出来了,再随着孩子们一起踏着晚霞归来,很是惬意!后来,学校有什么活动也是约着一起,那时候我还没有现在这么忙,我们坐在学校围墙边的单杠上憧憬未来,无话不说。
我有好久都没走过一楼了,我的朋友依旧在腾腾的热气里忙碌,一抬头看到我,脸上都笑开了花,我站着等她忙完这一阵子,然后说一会子话,就又各自忙碌了,她继续卖她的包子,我继续绕过广场上的喷泉,穿过马路下到了铁路上。
对的,就是我常常写的那条暂且搁置的铁路,安静且美好。
铁路靠绿箩路段的右手边,有一道坎,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扶着支离破碎的栅栏慢慢地蹲下再跳下去,便下到了一条小路,这是铁路维修工走的路,一级一级窄窄的石阶,一走下去,超市的特卖声,公交车的刹车声,鸣笛声,早餐店里的点餐声……各种喧嚣交织,如果说铁路上的风景是一部黑白默片,那么,石阶下的喧闹便像是突然被拿掉了隔音膜,换了彩色滤镜,一切又都鲜活了起来,这条小路就像是连接两个世界的纽带,一边安静一边热闹,一手寂寞一手烟火。
绿箩路上没有绿箩,就像鱼香肉丝里没有鱼一样,但是有一排高大的大叶榕,这些榕树,树干漆黑,脉络清晰,绿树成荫。有一年四月,我看到树上的叶子全部都黄了,那可是万象更新人间值得的美好四月呀,大叶榕却落了叶,我以为它们生了病,想着一定招惹了什么虫子,还暗自为它们担心了一下。
后来有一次去阳朔,那边的导游在车上跟我们讲他们的热带植物,他说,他们那里的榕树,独树成林非常的了不起,榕树分大叶榕和小叶榕,大叶榕是一种更是奇特,一般的树木都是秋天落叶,而它却是什么时间栽种,来年的什么时候就会落叶,我恍然大悟,是咯,那绿箩路上的大叶榕肯定就是某年的四月栽种的吧,大自然真是神奇,害我白白担心。
穿过绿箩路天桥,拐一个弯再过一个人行道便是夷陵广场了,我还保留着关于它最初的记忆,高中的时候,学校组织去玉泉寺,回来的路上在夷陵广场上逗留了一小时,老师的本意是让大家去参观十六中,我和王海燕却被广场上的羊肉串吸引,搜出全部家当买了羊肉串,吃完便在广场上游荡,金秋十月,现在想来,那时的我们大抵是赶上了广场上一年一度的菊展,我和王海燕还站在漂亮的花柱前留了影,然后碰到我们的实习语文老师,带我们去了斜对面的动物园,那一天我看到了貉,也认识了一丘之貉的“貉”字。
现在想来,真是美好呀,我们的十七岁!都说人生若只如初见,写小说的人都会在初见这个情节上神思缱绻大费笔墨,可见这初见的意义,是十七岁美好还是初见的美好,真是不得而知了。
穿过夷陵广场就来到挨着它的古玩街了,古玩字画旧书都在路里面的巷子里,周一到周五碍着城管执法,这条路上就很清净,到了周末就是另一番景象,一长条的古玩字画都摆了出来,老旧的小人书,古剑,鼎,烟斗,金银铜器皿……琳琅满目,也不知真假。
每逢周末, 一走到这条街上就自然而然地想到了盗墓者,总觉得蹲在路边抽烟的其貌不扬的人,可能是身怀绝技的搬山道人,摸金校尉,他们不动声色地坐在那里,冷眼旁观着往来观看的人们,遇到真正的买主便会凑上来对个暗号,若是对了便领着这人走到后面的巷子里瞧些更加稀奇古怪的玩意儿,那些或许是举世无双的瑰宝……
流连在这条街上,总觉得摆在那里的不算什么古玩,那些人也不是正儿八经的靠这点地摊经济养家糊口,到底是干什么的呢?大抵就是用来对暗号的,暗号大概是一个稀奇的摆件,要不就是:
今天天气如何?
今天几号?
天王盖地虎
春风几时绿了江南岸?
……
走完古玩街左转,对面就是儿童公园,动物园就在里面,向前走一点就是云集天桥了,桥上的夜色是极美的。
从云集天桥下来就是一排商铺了,远远地可以看见鲁老板的店,我从来都不是一个八面玲珑的人,习惯低头走路,只关注自己感兴趣的事物,来这条街这么久,对周边邻居知之甚少,认识鲁老板也缘于在他家喝茶的小姐姐。
有一年圣诞节,我正坐在茶台边码字,天气很冷,有一位女士裹着外面的冷风推门进来,修长的身材,披肩长发,穿着黑色的大衣高跟鞋,散发出来的知性优雅让人赏心悦目。
她一进门就惊讶地说,哇,服装店里也有茶台呀,真是太特别了,她看着店里的麻绳吊灯笑着对她的同伴说,这个灯也好看,跟这个妹妹的茶台好配,她一说话一笑,知性优雅里又透出一股纯真和率性,我笑着给这个自来熟的小姐姐斟了一杯热茶,她喝了一口,说,妹妹,这黑茶味道真不错,你应该煮来喝。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像小石子一样的茶来,放在我面前的茶台上说,这是鲁老板给的好茶,你也尝尝,匆匆喝了几口便向我告别,她说她一直在鲁老板家喝茶,今天因为偶然把车停在这边被麻绳吊灯吸引进来,我邀请她再来喝茶,她笑着说好。
我不是一个很懂茶的人,平时有朋友来了,喝喝茶,聊聊天,重点都不在茶上,放茶台在这里也多有一些附庸风雅的意思,今天终于来了个懂茶的人,有一种遇到宝藏的感觉。
后来她果然常来了,还给我送了煮黑茶的玻璃茶壶,小姐姐比我长几岁,优雅豁达又不失纯真,和她聊天如沐春风。
因为小姐姐的缘故,每每从这条街路过就会看一下鲁老板的茶店,虽小却布置得精美,鲁老板光头,中等身材,戴着粗粗的盘得发亮的手串,小姐姐说他是一个很会讲故事的人,这总让我想起大冰笔下的人物,很想进去坐坐。
有一回我连着一个月都没看到鲁老板开门,心里还在想该不会不开了吧,后来又开了,再见到小姐姐的时候,她说,鲁老板新得了女儿,休了一个月,我才放心了,很是替他高兴。
再往前走就是中草集了,这是我在这条街上唯一熟悉的人,做护肤品的老板娘小小个子,每天都打扮精致地准点上下班,每每从她门口过,她总是笑容灿烂,双手插在口袋里,下巴轻轻地扬起打一个清脆的口哨,再从她嘴里来一句:“嘿!”,痞坏痞坏的。
起初与她不熟,被她热络地招呼,有点不好意思,日子久了,便觉得这女子热闹又有趣,时不时地还来串一下门子,聊一下天,哪天不来反倒觉得冷清。
过了中草集,终于到了,习惯性地开门开灯开始了惯性努力的一天。
我上班的路虽然没有古人“独行潭底影,数息树边身”的寂静,也没有冯至在德国山野一样的好运气,有碑碣可读,但是如果说,两点一线的作息是我们不得不为生活赚取的六便士,那走路上班就是我们偶尔抬头望向的白月光了。
独自穿过车水马龙的城市森林,行人纷至沓来又擦肩而去,好一个活色生香的世界,一路风景,一路拾贝,一路的各种念头,就像一个人的短途旅行,会累,会流汗,仿佛能看见自己血脉喷张时的清晰脉络,平凡生活里的小确幸是生活的调味剂, 它让人保持对生活的爱和热忱,勇往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