呻吟的苍山

呻吟的苍山

文/云物农语

在家乡的大山上有很多黑洞，洞里有一种硬度特别高，耐磨，耐高温的金属  —— 猛矿石。人们为了把它从山腹运出外面，把大山凿得千疮百孔，有些人就被黑洞吞噬了。

沿着蜿蜒曲折的盘山公路一直往大山深处走，约半个小时便能看到那些山腰上的黑洞了。如果没有修这条公路，这陡峭的石山深处还别有一番洞天将不为人知，最早时，人称“不晓冲”。自有黑洞后，山涧中的清泉水变成了大股的浊水，不过它们仍是撒着欢冲撞后岩石，破裂开来后，它们绕过阻石，又重新相拥后继续向山下欢奔，终年不停。山里以杉木为主，高大挺拔，终年苍翠，绿盖在每个山头上。树下灌木丛生，藤缠蔓绕，间长些果木与药材。山毛桃，野核桃，猕猴桃等果子很多；天麻，柴胡，玉竹，百合等珍贵野生道地药材也有不少。这些在别的山里可能有，但这里的山头还有特别的黑洞。

黑洞会吐黑石碴子。人们为了把含金属的矿从黑洞深处运出来，便不断向洞外运黑石碴。它在洞口一路往下山延伸，像一把打开的巨大黑扇子，在阳光下闪着点点的冷光。扇面纯净，黑透深处，全由黑石碴子堆铺而成。现在你知道了吧！这些黑洞不是天然的，更不是天文学家描述的在宇宙空间中所存在的可能会吞噬一切的黑洞，这里的黑洞只是为开采大山深处的金属矿石而人工专门开凿的矿洞。它们深不知底，随矿脉弯曲，一路延伸进了大山的肚膛里。

黑洞很多，开采的人也很多，作业的面很广，由不同的企业所有。三十多年了，谁都不清楚到底从大山的肚膛里采挖走了多少矿石出来运下山送去了冶炼厂，只有填满了多条山沟的黑石碴子在那里证明，我们和运走的矿石都是从大山的肚膛里掏出来的。大山在呻吟：“无知的人们呀！你们日夜不停地在我的肚膛里掏东西出来，我的躯壳已不太完整，再这样下去，哪天你们就再也走不出我的肚膛了，全会被你们自己掘的黑洞吞噬。”

黑洞里冬暖夏凉，人们在大山的肚膛里干活还算舒适。洞里的空气很潮湿，洞里一直弥漫着浓郁的炸药味。有时会炸穿一道水仓，洞里瞬间就像山洪暴发，涨一洞的水。平常在岩缝间会有大小不一的水线日夜不停地向外流水，沿黑洞向外，最后穿越洞外的矿碴，从很远的碴底又冒出来头，顺山沟往下，许多小股黑洞水像朋友，它们抱团汇进山涧。

大山全是坚硬的岩石，风钻机在里面打上深浅不一的炮眼，装上炸药，工人们约定好时间点火放炮。中午吃饭前和下午下班时都会放炮。那时人都走出了黑洞，放炮比较安全。点火放炮的那会，整座大山都在摇晃，似地震。震动使黑洞顶部的岩石松动，有时会往下掉，即使矿工头戴安全帽也难抵挡5斤的石头从几米高处砸下来，意外伤害常难避免。人们干这辛苦活只为拿一点工资来补贴家用，把命搭上是绝对花不来的。有些人就被黑洞吞了，几乎每年都有。被午间哑炮所害的又占绝大部分，其次是岩石垮塌。总之，在黑洞里干活生命就有危险。一旦出事就是要人命的大事故。

有一年，国营矿企里的一个黑洞里采到了大仓矿，有三、四十米高的厚度。矿洞在矿仓的上部，开采要往下打斜洞，工人说是倒洞。没有机械转运的私企碰上这种矿要开采出来是很费力的，他们要用宽厚的双肩沿陡峭的斜坡一担担挑到平道再用板车运出黑洞。但国营矿企到哪采都不是问题，只怕矿藏太薄太少。他们在长长的斜坡上架上钢轨，用矿车把矿石一车车绞上平道再运出黑洞。人只要装车并操作机械就好了。机器用久了易发生故障，而发生故障时人又没法先知，这给在倒洞底下工作的工人带来很大的安全隐患。

钢丝绳绞着那一排满载矿石的矿车从底部徐徐地往上提升，快到顶部时，突然，矿车像丢了魂的钢铁怪近自由落体般向底部砸去，矿工根本来不及躲避便在没有痛苦中压扎成了肉糜，血肉模糊一团。后来清理事故现场，那遇害的几个矿工连配件都找不齐整了，你想想那场面有多惨烈。活生生的矿工进去，黑洞一不小心便把他们吞了。家里没了顶梁柱，天也快塌了。你跟黑洞玩，迟早它黑你命！矿场流传，“人进矿洞，是埋了没死；吃了早饭，不一定还吃午饭。” 进洞开矿是危险系数很高的工作，但人们为生活，很多人不得已仍知铤而走险。

有一次，私人合伙的矿洞出了大事故，送饭去矿上的工人只说了句，“今天中午怎么这么少人吃饭？” 下午他便被老板炒了，没有理由。他嘴太多，知道得多了，会给老板惹麻烦。丢了几个工人的命对于老板算不了什么，只是一年少赚了点而已，如果矿洞被查封，人被抓，那才是大事。所以，一但发生事故，便封锁消息，想方设法让家属接受现实，拿钱补贴了结。大山里的黑洞是座沾血的黑矿，不管是国营矿企里还是私营矿场里，都有事故，且不透明。

坚硬的岩石里会有较大的水仓，这很奇怪。但在岩石里还有软泥体，不知体量有多大的软泥仓。国外也有开采到软泥仓，他们一般把现有矿道放弃不再向前推进，鲜有打通通过的。大山里的国营矿有个新矿洞打了很长仍没有采到矿石，却碰上了软泥。他们也许要显示企业的实力与众不同，他们没有放弃，选择了最笨也最有效的方法日夜不停地向前推进，硬是穿过了几百米软泥。

首先，他们从外地采购回大量的宽厚松木长板，把软泥挖走一些后就铺上木板，再用圆木支撑，最后用钢筋水泥浇筑。一小段一小段推进，最后成功穿过了夹在岩石间的大仓软泥。矿上花费了大量财力，打通的软泥矿洞也吸引来了同行，学习开采经验，当时有十几个国家的采矿公司组团到大山的黑洞中参观，交流采矿知识。花出去的钱看似也还值，也许人家请他们施工呢！但后来就没有后来了，花费巨资的黑洞最终在打了一年多后还是放弃了。因矿企资金压力被迫停工，耀眼过的明星矿洞，不再有人工作的洞黑了，成了名副其实的黑洞。也许平道偏离了矿脉，听说在里面是没有采出过一块矿石的。

黑洞在大山里有很多，现在大都废弃了，成了真黑洞 —— 不知多深，不知有多少条项道。里面只有蝙蝠去住，或蛇迷路进去找吃的，或雨雪天在山上养的黑山羊会去黑洞囗暂时避一避。黑洞再次利用起来的暂时还没有，也许矿挖到枯竭后全都会荒废，让这些伤让大山独自去承受，陪伴大山老去。大山哪天支撑不住了，它可能会把这些黑洞压扁，让伤口从表面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