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历史 胡思乱想出李陵的故事
一
母亲和小弟弟在身后抽泣,她甚至都能听见他们的骨头因为发抖传出的声音。她身上受了不知多少处刀伤,伤痕较少的左臂拖着剑,勉强支撑着站在地上。
父亲死了。疼爱她的父亲,什么都懂的父亲,虽然身为文官但依然带着驻城军队和匈奴拼死搏斗的父亲,躺在她的身后。是家里的老仆冒着弓箭从城门那里搬回来的。
匈奴从昨天晚上开始攻击宿城。有奸细把这座看似坚不可摧的城墙的弱点告诉了匈奴,匈奴便撞开了排水道,从那里鱼贯而入。父亲知道后立刻披挂上阵,只是把母亲和弟弟托付给,紧紧抱了抱她,就骑马离去。从其他城门进入的匈奴有不少来到了县衙附近。他们肯定以为父亲在这里。她不无得意地想,父亲才不是那些贪生怕死的东西,自己也不是。她使出全身武艺,父亲传授的, 自己领悟的,和几十个仆从小吏一起把那些企图抢走母亲和弟弟以要挟父亲的匈奴都打退
可是父亲死了。他不能向以往那样回来欣喜地表扬她了。父亲的手臂几乎被完全砍下,左腿上的伤痕是如此之多,以至于整条裤腿都被血粘在了腿上,无法割开。不过致命伤还是那刺穿胸口的一箭。
她正想着,看到几个,不,十几个人向她走来。她强撑着,命令自己保持清醒,想象背后有人把她的头发向后拉,把头抬了起来。
是匈奴。他们穿着和汉人不一样的衣服,带着胜利者的姿态进来了。于是她站的更加笔直。
站在中间的有和旁人不一样的尊贵神气,他说了几句她听不懂的匈奴语,旁边的人对她说:“单于要依照我们的习俗,把你,你的母亲和弟弟杀掉。他们是反抗者首领的亲属,不被允许活在这个世界上。”
她没有说话,只是抬起眼睛看来他们一会。一个个都是面目模糊的样子,看不清楚。只等哪一个向前一步,她就刺中他的要害。
站在单于另一侧的人开口了。这时她才看清他的脸。那是一张汉人的脸,虽然饱经大漠的风霜,但仍然不是匈奴的长相。叛徒。她咬牙切齿。
单于向她走来,拿着刀。她别无选择,只有站起来,抬起头,举起剑反抗,哪怕她已经没有力气。她的嘴唇在发抖。
她已经准备好了。这时她听到单于身后传来一声呼唤。尊敬的,但是非常急迫的呼唤。
单于停了下来,保持着戒备的姿势。
二
李陵在很多濒死却要做最后一搏的人身上看到过同样的表情,不过那些人都是男人。嘴在微微发抖,眼睛眯着,下巴含着,就那样瞪着你。
不过他从来没在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子身上见过那样的表情和眼神。
宿城县令,是他的很多年前的朋友。十七年前,当他还是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时,他驻扎在荣城,锻炼自己的能力。当时荣城就归李宣管。李宣是郡守,祖父和父亲都曾是宠臣,前途不可限量的李宣和同样前途不可限量的自己,只是在边境练练手,然后就可以回自幼长大的都城做官了。如此相似的身世让两人迅速成了好友,整日聚在一起扯些人生理想,喝酒吟诗,凡此种种。令李陵惊奇的是李萱虽是文官世家,却会舞枪弄棒,还时常和他比剑。对此李宣只是笑笑,说是外祖父从小教他的,不足挂齿。
后来自己成了大将军,李宣也回了京城,两人就此别过。再后来他……他来到匈奴国,听叛徒说,武帝年老昏庸,居然把直言劝谏的李宣贬到边疆去了。武帝恐怕并不是昏庸吧,他戚戚然地想,是他性格里的暴虐在年老时原形毕露。
单于走向前去,周围的人都在鼓掌起哄时,他猛然想起那是李宣的女儿,那是李宣的妻子,那是李宣的儿子,那是李宣。一股热气冲上他的头,直接从嘴里吐了出来——大王,请等一等!
单于听出了他的声音,停下,回头盯着他,手一直紧握着刀抵在那个女孩身前。
他跪下来,抬头直直的回望过去:“我知道大王历来绝不会宽恕反抗者和反抗者的亲属,但是我恳请大王放他们一条生路。”
“留着他们以后回来报仇是吗?”单于的眼睛里有更大的杀气。从他归顺以来,单于从没有这样对他说过话。
“宿城县令,是我多年的好友。不过他作为反抗者,自然应该被杀掉。但是他的妻子孩子,并没有做错任何事,您也看到他们发抖到无法说话。而他的女儿,是为了保护她的母亲和弟弟才挥剑自卫的,她并不是有意要反抗大王。恳请大王,仁慈地放他们一条生路。”他感觉自己的声音都在发抖,但是他仍然坚持把话说完了。
单于默默地站着,并不理会那些叽叽喳喳反对的声音。
三
单于一下打落她的剑,力量之大使她差点摔倒在地。在她尽量保持平衡时,那个汉人走向前来。
“仁慈的大王宽恕了你的罪过,你的母亲可以带着你弟弟和你父亲离开。但是你必须留下,做我们的奴隶,供我们差遣。”
她没在说什么,任凭那些匈奴粗暴地搀起她把她拖出去。她甚至没有力气与母亲和弟弟告别。即使知道那个汉人为了她向单于求情,她对他依旧满心憎恶。
不多一会她就因疼痛昏厥过去,离开了自幼长大的县衙。
四
她来了大概有半个月吧,他想。
才半个月,就必须开始劳作,一些伤口才刚刚结痂,不可以用力。但是身为奴婢,就必须干活。她被派到一个偏僻的羊圈做清理粪便,喂食的工作,几百只羊,要没日没夜地喂,再没日没夜地清理粪便。
每天,只要他有空,就会骑马奔驰几十里到羊圈附近的山上看她。不知道为什么,她那种桀骜的性格深深吸引了他,毕竟他从未见过真正会用剑的女子。当然,匈奴的女人都不对他的胃口,她们太勇猛,太强壮,少了他需要释放保护的怯懦。他在这个女孩身上,回想起曾经见过的那些袅袅婷婷、举止温柔的少女,回想起故乡的树,故乡的河流,故乡的雨。
今天天黑的晚,满天都是金黄的霞光。他骑着马从山坡上缓缓向下,冲她走去。
她正在搬一个饲料桶,很沉,为了不撕裂伤口,她还不能太用力。于是他加快速度,靠近她时,问她需不需要自己帮忙。
她吃了一惊,抬头看见是他,那清澈又惊慌的眼睛让他心神荡漾。
她把头低下去,“你的发音已经很奇怪了。”
他听出了鄙夷和不屑,但是不置可否,从归顺的那一天起,他就知道在自己的国家和国人面前,他永远是个罪人。
“你的伤口还没有好,我帮你挪开吧。”于是他推开她的手,把大桶拖去一边。她只是站在一边看着,用稚气的脸表示自己的不屑,但是也藏不住对他的感激。“多谢李将军。”
这回轮到他吃惊了:“你知道我是谁?”
“父亲提起过你很多次了,我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她抬头直视他的眼睛,“你是投降将军李陵。”
那天阻止单于的热气一下又涌了上来,尽管他早就明白,汉人是不会原谅自己的,他还是尖刻地反问:“那你的父亲有没有告诉你,我的军队被围困在浚稽山,血战至最后一枪一箭,拼死反抗,最后苦盼援兵不至,我实在走投无路,愧对武帝才举手投降?你父亲又有没有和你说过,满朝大臣在不清真相的情况下怂恿武帝抄斩我全家,杀光了我的家人,我的母亲?你能不能体会到我的士兵一个个倒地死去,可我作为主帅什么也做不了的痛苦无力?你不懂,你根本不懂!”
看她愣在原地,他知道她确实不清楚,就像故乡的千万百姓一样,斥责自己不配做李广的孙子,认为他的家人罪有应得一样。他感觉自己伤到了她,脸上挂不住,翻身骑马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