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烟随笔,雨山神丐

        十几年前,我的几个朋友经常带着我——在我们城市雨山一带游荡。密友缠绵,我们大家当然非常高兴。高兴的原因也许还有别的,只是我们尚且不知罢了。人这一生,对自己与对他人的真相真的了解得很少很少。

        我们在大街上走过,都喜巴滋滋的、乐啦吧叽的。当时我们就看到了那个神丐。只是我还没认识到他的神。我的一位特擅谐谑的朋友说:看他的头型,整个就是黄山迎客松,他可以做安徽的形象代言人了。大家听了,捧着肚子笑了好一阵。再看神丐的全体,那形象与那饱受风剑霜刀的样子,真的活脱脱就是一棵黄山迎客松。

        即便这样,我依然没有觉得他神。

        后来,就经常在雨山一带看见他。有时看他很散漫地走着,嘴里似乎念念有词。眉头紧蹙,仿佛在思索着什么。有时唇上搭着一根烟,似抽非抽,好像他对那根烟的态度是:没你也行,没你,我照样活着。一次看见他从一个小饭店走出来,二目圆睁,嘴里好像无声地骂着什么。大概是嫌小饭店的饭难吃。

        一年腊月里,因搬了两室一厅的新家,临时去商店买了几把椅子。我提着四把折叠椅往家走,累得我是一佛出世,二佛升天。那年冬天还特别冷,我走一会就得把椅子放下,用手捂一会耳朵。当我又一次站住、放下、捂耳朵的时候,我看见“迎客松”就在人行道上睡着。还是穿着那“套”肮脏、褴褛的衣服,面向苍天,嘴里像蒸汽机一样冒着白气。刹那间我觉得这个乞丐真有点神啊,怕是已经修炼出什么神功大法吧。我对他颇有些佩服了。

      十几年过去了。

      前天一位诗人来编辑部送稿,和我交谈了一会。我看他面色有点暗,顺口说:“你应该运动运动,散散步。”这位诗人听了立即激动起来,说:“现在哪还有散步的地方啊……”

      我,认为散步还是有地方的。每天晚上,我就在一条固定的路线上散步。每次都能看见那个神丐。他每晚固定下榻在一家银行的空调室外机旁边。室外机和墙壁形成一个小角落。晚上银行已经下班,空调早关了。这个角落只是比较避风而已。

        一天,看见他的身上盖了一条棉絮。我想这肯定是哪位好心人给他的。过了几天,棉絮没有了,他又只穿着他的乞丐服窝在那里。我心想,棉絮哪里去了呢?是不是被丐帮其他成员拿走了?不得而知。又过了几天,他的身上盖着一条半新不旧的毛毯,这肯定又是哪位好心人给的。过了几天,毛毯又不见了。也不知道哪里去了。

        前天拿到了商品房的钥匙,脑子里老在盘算装修的事,考虑去哪弄点钱呢。一次经过神丐的卧室,突然想到应该给他点什么。但是我心不在焉,没有付诸行动。这天和单位同事不知怎么就谈到了神丐。他也知道这个乞丐。我好事还没做就对同事说了。

        我说:“打算给他一条烂棉絮。”

        同事说:“没有用,很快就会被人拿走。”

        我说:“那给点钱算了。”

        同事说:“嘿嘿,你还不知道吧,给钱也没用。”

      “为什么?”

      同事说:“他根本就不认识钱,钱在他眼里跟废纸一样。”

      到此我才真正知道了,这位乞丐是真正的神丐。

      我对他很有些敬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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