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因为父亲在西藏林芝当兵,我读初中的时候就去了西藏,到八一镇上的八一中学读书。
部队离学校有十七八公里路,每天有一辆用电台车改造成的学生车接送大大小小二十来个学生上学。这个车有点像老火车的绿皮车,只是短得多而已。车厢两边各有一排木椅子,大家挤着坐。那时道路不是很好, 318国道还是碎石路,有一段在尼洋河边,垂直临水,经常塌方,有段时间道路垮塌了一半,另一半刚好能过车,稍有偏差还会半个轮胎悬空而过。一边是奔腾的江水,轰轰有声,一边是欢乐的汽车,滚滚向前。每当我们路过这一段时,都会有小伙伴探出头到小车窗外观察车轮辗过险路的壮观,带头为驾驶员飞奔而过的气势“嗷嗷”欢呼。这样的惊险场面让我们兴奋了一次又一次。其实现在想想,真是可怕。
春天,路边的野桃花,成片盛开的壮美,一支独放的妖艳。驾驶员也懂得起,放学的路上经常在桃林边停下来,带着我们摘桃花,小伙伴们欢呼雀跃,尽情挑选美丽的花枝,然后面带满意的微笑回到车上。
小伙伴们都有赏花的眼福但不一定都有吃桃的口福。在一个偶然的机会我是享受了口福的。秋天的周末,一个当警察的老乡来我家做客,饭前无事就带我和妹妹弟弟外出玩耍。他拿着一支驳壳枪,我们就用驳壳枪打鸟。这是我第一次使用真正的手枪,打了几枪,当然鸟是没有打着的。然而我们转得很远了,进了一片桃林,树叶还在,干瘪的毛桃稀稀拉拉地挂在树上。警察老乡教我们吃桃子,他摘了一颗,撕开皮,在嘴边一挤,把肉和核挤进嘴里,然后吐出核。我们按照这方法,也去摘了黄褐色的皱巴巴的毛桃,轻轻地就撕开了皮,里面的果肉也是黄褐色的,早已熟透熔融且被太阳晒得半干,挤进嘴里粘粘糊糊、酸酸甜甜,实在好吃,现在想起来都还流口水。
当然,上学的路上并非都是欢笑,不愉快的事也偶有发生。有一次车子大颠簸,我们很多人簸得相撞,但有一个小点的弟弟没有,他于是很放肆的大笑或者还说了点什么话让我很生气,我就去打他,一下就把他鼻血打出来了。这一幕我基本没有什么印象了,几十年后那个小弟弟说起来,我都不信,但同车的妹妹还记得清楚,说是真的,妈妈也作了证,她说那个弟弟的妈妈还找她告状:“你家老大还说要‘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这怎么得了!”这似乎还有点儿时打架过孽的文革遗风,其实也就是冒皮皮而已。
学校还组织过一次春游和支农。春游很壮观,同学们排着队在向米林方向的公路上走了一阵之后上山,山腰有杜鹃花,但不是很多,采摘也不易。支农是去了一片青稞地帮助藏族老百姓收割青稞。人多力量大,嘻嘻哈哈没多久就把几块地的青稞割完了。老百姓拿出自酿的青稞酒给我们喝,很是清淡,有点像内地的米酒,只是没有米香味。
初二的时候,我们就开始住校,学生车每周只接送一次。我的寝室有一个藏族同学。那时我们学校藏族同学不是太多,只有两三个藏族班,基本就是周边的藏族老百姓子弟,而少量的非农藏族子弟就编入我们普通的班级。开始那段时间,下晚自习后我还向那位藏族同学学说藏语,但平时和我们打交道的藏族人汉语都说得很好,所以一直没有学会。我还去过一次住在镇上的藏族同学家,煮清茶、吃糌粑,我不大喜欢酥油的味道,就直接用白糖、清茶捏糌粑。
那时有一部电影叫《少林寺》,非常风靡,让我们掀起了练武的热潮。八一镇周边驻军较多,因此学校军人子弟不少,首先军体拳开始在同学们中间流行,然后就是少林拳的一些套路,以及南拳北腿等等。最疯狂的时候就是整夜描摹武术套路图,用一篇白纸覆在武术书上或别人描好的套路图上,循着暗弱的痕迹描摹出新的图来,然后照图练习,经常是熄灯之后好友们还在操场上相互揣摩、切磋。我大约学会了十多种套路, 不仅在学校学,回到军营也跟一些军人学。周末回到军队的家属院,我仍然像学校要早跑一样,很早就会起来跑步,到周边一些略偏的林子里会发现有干部战士在练功,基本上是各有一块地盘,时间久了就踏出一段坚实无草的练武印迹。我有时会靠过去,他们有的会热情的招呼我,并教我一两招;有的会停下来,略显尴尬,这时我会知趣的走开,回到自己的地盘去。
练武之后便是成群结伙,偶有斗殴。我们这一伙有七八个人,一下课就吆喝到一起,裹得比较紧。各路人马开始还能和平相处,后来就有些紧张,有的发生了打架。我们这一伙与其他团伙还没有紧张到打架的程度,但有一次深夜也被班主任老师喊到操场上进行了训话。这个班主任老师是从河南省兰考县来的援藏老师,估计也在练武,他说:“不要以为会点套路就猖狂,要知道武功不是你们这么嘻嘻哈哈就练成了的,谁要是不信可以出来试一试,我说打你鼻子绝不会打到你眼睛。”谁愿意去试呢,大家只能闷起听着,于是他又接着说:“没人来试,那就别到处惹事生非,别到处扎脚舞爪,各人好好安安静静学习。”这之后我们班以及整个学校练武的热潮就减了下来,似乎是学校统一组织的一次管理行动。但我周末还是坚持了跑步和练拳,几个好朋友也还是偶尔悄悄切磋和交流。
因为持之以恒的锻炼,我的体能还是不错的。有一次学校开运动会,我参加3000米长跑比赛,和藏族同学、和老西藏的汉族同学比赛,还跑了个第六名,刚好进入了三等奖,自己很是满意。真是功夫没有百炼。
初二那个冬天,我还陪一个经常一起练拳的好朋友逃过一次学。有天早上,他突然找到我,说作业没有做完,不想上学了,叫我陪他出去耍半天。于是我们编了一个他肚子痛我陪他去看病的谎言请了假,漫无目的地走出校园。我们最终走到了学校西南边的木材加工厂他家所在地的后面,已经出了城镇,接近尼洋河边,到处是低矮的没有叶子的灌木丛。到了河边,河水哗哗的流着,我们仍然是漫无目的地走着,突然,看到一个回水沱结了厚厚的冰,有牦牛在上面行走,我们一边欣赏着这奇观,一边就想出了在上面滑冰的耍事。这个朋友有经验,他立即带着我在灌木林里到处找铁丝,很巧的是我们找到了,于是到冰面上,在离流水十来米处划了一条安全线,然后将铁丝纵向套在鞋子上,就开始了追逐滑冰。玩了一阵后,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就到他家吃饭,下午再去上学。这个滑冰虽然非常有趣,但也非常危险,现在想起来后脊梁都要发麻,实在后怕。
八一镇原名“拉日嘎”,是一片乱石滩,因上世纪五十年代初解放军在此开拓建镇而得名,八十年代初已是西藏少有的工业重镇,当时属拉萨市管辖。八一中学属拉萨市文教局管理,办学规模和质量一流,不仅教学抓得比较紧,各项活动也比较丰富。初三时学校来了几个年轻的体育老师,借着当时排球的热潮很快就在学校开展起了排球运动。上体育课时讲规则和练习,放学后就搞比赛,住校的和没有住校的学生几乎都来参加,搞得热火朝天。学生裁判也是站得高高的,手势相当认真。那时没有专门场地,我们就在宿舍前的空地上开拓,每次比赛都要划场地线、支网架。旁边就是大名鼎鼎的林芝毛纺厂,与我们一墙相隔,偶尔排球还会飞过去,我们都会立即翻墙而过把它捡回来。我们确实很踊跃,有时就是组织不起比赛,也会自发围起一个大圈,相互练习抛球和接球。
初中的学习,我很认真,成绩优异,学年评奖都拿到了奖学金,一次好几十元,这在当时是一个不小的数目。初三的时候还被评为八一中学和拉萨市文教局的三好学生,尤其是拉萨市文教局的三好学生,是我整个学生时代的最高荣誉。
也是在初三的时候,父亲被确定转业,初中毕业后我就回到了内地。这段人生经历虽然不长,但却丰富多彩,埋藏着无限的快乐、幸福和自豪,有着挥之不去的故乡情结,时常勾起我深深的回忆和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