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过后起来已经是三月初了。初春的云南到处呈现的是莺歌燕舞鸟语花香。阳荣他们也开始了新的学习活动。幸运的是博学多才的王萍老师也领着女儿周红雨又踏上了哀牢山的这片土地。
王萍老师并不是龙树村本地人,她尽管已经四十多岁,但仍然身材匀称,气质高雅。白净的五官透着智慧和与世无争的平和。人们传说她也是受英语翻译丈夫“反革命”罪行的牵连,才从遥远的昆明发配来这里改造的。因为整个龙树村就没有几个识字的人,村里就安排她教孩子们识字。
这也是龙树村孩子们的造化,王萍是解放前毕业的大学生,古文功底扎实,她来教书后,对学生要求非常严格,孩子们跟着她还是学到了不少实用的知识。阳荣、大伟、小胖后来都混得不错,多少得益于王萍的严谨治学态度。
阳荣的好朋友周红雨回来了,给阳荣他们一帮孩子带来了莫大的惊喜。听说王萍和周红雨是在办完周先生丧事后才又回到这个小山村来继续改造的。
王萍老师脸色苍白,身子骨更加单薄瘦弱了,周红雨倒是长高了一些。她们带来了一书包城里的高级糖,给全校一百多个孩子每人一块,所有的同学都很开心。
阳荣和周红雨可能是家庭遭遇类似的缘故,格外喜欢待在一起。周红雨回来,还给阳荣带了更加特殊的礼物。那是一支装在精致小木盒子里的黑色派克钢笔,崭新透着光泽,厚重中泛着奢华。周红雨小声神秘地告诉阳荣道:“是爸爸临终前给的。”
阳荣听罢,大惊失色,他惶恐不安地说:“这太珍贵了,我不能要啊!”边说边把盒子塞回到周红雨的手中。
周红雨充满豪情地说:“阳荣,你拿着,我们的友情值这个价。”说完,又郑重其事地把盒子塞进了阳荣的书包。
阳荣不知如何是好,他像做了贼似的勾着头回到家里。
聂明远从吃晚饭起就发现儿子有点鬼鬼祟祟,他装成什么都没有注意到的样子。
吃罢晚饭,照常是每天的老一套:阳荣在昏暗的油灯下温习功课,做作业,背诗;聂明远则为第二天下地干活准备工具。他现在是“走资派”,得每天下地接受贫下中农的监督改造。
聂明远忙完他的那一摊子事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倒了一杯茶,端坐在了儿子的对面,又打算浏览他的那堆报纸。
这时,阳荣抬起头,诡谲地对他笑了一下,又低下了头。聂明远意味深长地问道:“你小子,今天一晚上都鬼头鬼脑的,该不是又干什么坏事了吧!”说完,目光炯炯地盯着阳荣。
阳荣只好从书包里掏出下午放学后周红雨送给他的礼物。他红着脸把那个盒子递到了聂明远的手上。
聂明远接过盒子,翻来覆去地打量了一番,又打开来一看,盒盖里面刻着一行蝇头小楷:江水泱泱,友谊长存。
聂明远眼睛一亮,脸色庄重起来。一脸凝重地问道:“这是从哪来的?这东西怎么到你手上的?”
阳荣看见父亲严肃的表情,怕是又要大祸临头了,吓得一声不吭。
聂明远一看儿子的可怜样,便缓和了一下口气说道:“爸爸不会怪你什么,你只要老老实实告诉我就是了。”
于是阳荣就一五一十地把下午周红雨给他送礼物的过程说了一遍。说完后,还专门补充了一句:“真的是她硬要送我的。”
聂明远听罢,眼睛中透着光亮,情绪激动地说道:“你做了一件好事啊,爸爸还要表扬你呢!”阳荣一听聂明远这样说,简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聂明远也没有再和儿子说什么话。他拉开门,走出了屋子。
夜色如水,一勾残月斜挂在树梢上方。四周静得听不见一点声音。可是聂明远的记忆却被拉回到了炮声隆隆的38年前。
抗日战争的初期,北平即将沦陷。聂明远和同窗好友周世轩都不足18岁,他们正攻读于北平燕京大学。抗日的烽火已经炙烤得他俩热血沸腾,他们都已做好了拿生命报效祖国的思想准备。只是在加入国共哪个党派的问题上,两人发生了激烈的冲突。最终,两人互赠礼物,分开后加入了不同的阵营。
今晚见到的这支派克钢笔就是聂明远当年送给好友周世轩的临别礼物,盒盖上的“江水泱泱,友谊长存”也是他自己亲手刻上去的临别赠言。
那也是一个月光如水的夜晚,儒雅英俊的周世轩接到好友的礼物后,毫不犹豫地随手掏出西装上衣口袋里的怀表递给了聂明远。只是没想到这一别就天涯永绝,至死都未曾再谋面。
在后来炮火连天的战场上,那块表可立下了汗马功劳。只是遗憾的是,抄家时被红卫兵小将们“没收”了。
两位好友从此再未见过一面。聂明远只是听说周世轩解放后在一所大学教书,再后来就被打成了“反革命特务”,下放劳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