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扣(其二)——浮萍

浮萍很累,从逃离那个噩梦一般的地方开始,一天比一天疲惫。

当然,疲惫的不只是满是伤痕的身体,日渐稀少的笑容是最好的证明。

她很累,所以她走到火堆旁坐了下来,看着眼前这个奇怪的人:一身漆黑的衣,在夜里肯定是一点也看不见他,斜手边一把剑,刃口和火星闪着一样的光。

浮萍感觉有些冷,抬手紧了紧身上的衣服,靠火堆更近了一点。

“嘿,怪人,你也没有去处吗?”她觉得还是应该跟主人家打个招呼,尽管这荒野并没有归属,但自己毕竟借了这个怪家伙的光。

怪人没理她,依旧闭着眼。

“你这人真没劲。”浮萍一边嘟囔,一边犹豫要不要靠近一点看看这个怪人是不是还活着——虽然她很胆大,但是荒野和刃上的冰冷让她还是不敢过于放肆。

时间就在沉默里一点一点地消磨,夜色似乎也感觉到了冷,紧贴着皮肤取暖。最初由于陌生和警惕产生的不安渐渐褪去,自骨髓蔓延的疲惫开始蚕食躯体,然后就是,无尽的孤独。

自逃离以来的自由感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不尽的迷茫,思念和懊悔时时刻刻折磨着她脆弱的灵魂,就像那银亮的寒光闪着眼睛,很疼。

浮萍感觉到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往外钻,穿过肺腑,逼近喉咙,就快要喷涌而出。她努力了很久,最后发现这种努力是徒劳的,越是压迫越是感觉自己仿佛要爆裂开,直到最后,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浮萍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这样开始哭泣,也不知道怎么就开始和这个怪人说起了自己这一路的苦难。直到,她说到了,他。

“我从来没想过会有这样奇妙的事情,真的,你大概想象不到那种感觉,他就像是这个世界送给我的礼物,初见到他,就像是这个世界把自己送给了我一样。”浮萍的脸上洋溢着欣喜,他值得她这般的快乐,“那时候我就想啊,要是能就这么一辈子看着他,也就算是完满了吧。他真的很好看,笑的时候就更了不得,那是真的欢喜!”

怪人还是没有说话,脸上也看不出什么表情,但是浮萍感觉这荒野似乎不那么冷了。这不重要,浮萍接着说下去。

“上天把他放在了我够不到的城墙里,他是那么好,我心甘情愿地跟着他走了,走进了那座城墙。”浮萍更难受了,压在喉咙里的终于全部冲了出来,“可是,那里是另一个世界,每个人都在心底建了一座牢狱,关着自己,也随时准备把其他的什么人关进去,每个人都在小心翼翼地活着,不敢有一点点的疏忽。尽管他总是费尽心思地护着我,我却越来越难受,除了他带给我的那一丝光亮,剩下的全是没有边际的黑暗和恐惧。那黑暗,让我感觉到,我就快死了。”

她的心在跟着枯萎,就这么几句话的功夫,整个人就好像失去了养分,生命的活力正在慢慢消散。

“终于,我还是因为一个疏忽——我现在也不想计较真的是因为疏忽还是由于别的什么人算计,总之,我触怒了他的父亲。他是拼了性命才把我护了下来,就像一个濒死的野兽保护自己的幼崽那样,豁出去性命把我护住。可是,我再也不能留在那里了,我被赶了出来,其实我也挺开心的,终于逃出了那个地方,再也不用小心翼翼地活着了,与我而言,那就是一座毫无人性、时刻准备吞噬人的宫殿。”浮萍停了下来,似乎在等待什么东西平静下来,“可是,可是我现在一点也不开心了,我自由了,却越来越想他。他为我担了祸,我却把他一个人留在那个地方,你说,我是不是很该死。”

浮萍埋下头,双手抱在腿上,似乎想要把自己藏进身体里。

“你不该死,该死的人都在想着怎么让别人死。”不知道什么时候,怪人已经站了起来,刃口的寒光也彻底收回了鞘。

他迈步走进了荒野,“直若成痴,莫若张狂。世人只道相思好,却哪只情债长长。”

浮萍无言,依旧把自己埋在身体里,偶尔炸裂的火星在夜里划出一个一个的弧,烧到最亮,然后消失。

他们再也没有交集,只是在三年后,当今陛下遇刺,众将官费力拿下刺客后只问出了一句话:

该死之人,自当应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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