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四点五十八分，杨宇从噩梦中惊醒。
实在是晦气，他竟然梦见妻子车祸去世了。
她站在一片圣洁的鲜花中笑着和他说再见，无论杨宇怎么哭求都没能挽留住她走向天堂的脚步。
杨宇坐在床上缓了缓神，下床想去洗手间抹把脸，抬头在镜子中看见自己湿润的眼角和发红的双眼。
梦中那种直击灵魂的痛苦直到现在还让他心有余悸，他急不可待地想要听听妻子的声音，拿出手机复又放下。
怎么又忘了，妻子去国外出差，算上时差她现在应该正在睡梦中。
杨宇的手机明了暗，暗了又复明，最终还是放心不下，打开妻子的微信对话框，嘱咐几句点击发送。
“老婆，在外出差一定要注意安全，你驾驶技术不好，出门最好还是让同事开车，记住一定要坐驾驶员身后的座位，那是科学研究表明最安全的地方。——爱你的老公。”
看着短信上最后几个字，杨宇耳尖有些红，都老夫老妻了，说爱不爱的还真有些不好意思。
不过想起往常妻子对他不够浪漫的耳提面命和刚刚做的梦，杨宇不知不觉就把这个字打了出来。
感觉……还不错。
天光微亮，杨宇已经没有了睡意，干脆坐到电脑前开始工作。
他是一名程序狗，因为不喜欢公司拘束的环境，所以就接一些外包的工作在家办公，既能挣钱又可以陪媳妇儿，简直乐得不要不要的。
键盘被杨宇敲得噼啪响，“嗡——”一阵响，手机屏亮了。
果然是媳妇醒来回复的消息。
“老公，今天嘴儿真甜，奖励你一个么么，放心我一切都好，过两天就回家。——爱你的老婆。”
杨宇会心一笑，刚要回短信，听见门外传来短促的敲门声。
2
门外站着一个身着黑裙的陌生女人，手里端着一个蛋糕盒，笑容甜美可人。
“你是？”杨宇皱眉，他不太喜欢和陌生人打交道，以往这些事都是妻子负责的。
女人把手里的蛋糕盒往前送了送，自来熟地介绍道：“你好，我是对门新搬来的邻居，你叫我大白就行，这是我做的蛋糕拿来给你尝尝，希望大家以后相处愉快。”
杨宇接过蛋糕，“嘭”的一声把门撞上了，打开蛋糕闻了闻，然后转身就把蛋糕扔进了垃圾桶里。
他打开微信，输入，点击发送。
“老婆，对门搬来个新邻居，女的，今天来送蛋糕，不过我没吃，和你报备一下，么么。”
妻子回复地很快，“老公真是棒棒哒，连最爱的蛋糕都能抵抗住诱惑，回家我奖励你双份！对了，邻居长得漂亮吗？”
“不知道。”
“不知道？你不是见了吗？”
“她长得漂不漂亮干我毛事儿，所以就没留意。”
“……老公，么么哒。”
放下手机，杨宇又沉浸在了代码的海洋里，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又传来熟悉的敲门声。
大白站在门口，穿着围裙手带橡胶手套，言语间不见丝毫扭捏：“邻居，能借用一下你们家的清洁用品吗？那个，刚搬家，乱糟糟缺东少西。”
杨宇伸长脖子看向对门，果然里面行李堆了一地，门口还躺着一个断柄的拖把。
虽然不太情愿，但他还是打开房门，招呼她进门。
“东西都在洗手间里，你自己去选吧。”
大白客气地笑笑，进了洗手间，先拿了个大盆，然后把消毒液、清洁剂什么的挑着往里装，嘴上还寒暄着，“邻居，那个，我也不能总叫你邻居吧，你怎么称呼？”
杨宇有些不耐烦，但是又不好扔下她一个人，只好回道：“我姓杨。”
“那我叫你杨哥好了。杨哥，你一个人住吗？家里看起来冷冷清清的。”
“我和媳妇儿住，她最近出差。”
“是吗，我说你一个单身汉怎么能把家里手势得这么整齐，都是嫂子的功劳。嫂子什么时候回来？到时候我请你们吃饭。”
杨宇语气带上几分不耐，“过两天吧。你选好了吗？”
“好了，这就走，别急呀！”
杨宇几乎是黑着脸将大白赶了出去。
房子重回寂静，看着空落落的客厅，杨宇掏出手机，又发了一条微信给妻子。
“老婆，我想你了，看不见你心里怪冷清的。”
妻子大概在忙，没有回复。
3
再次听见熟悉的敲门声，杨宇的怒火几乎已经按捺不住，将鼠标一摔，打开门。
“你又要干什么？”
大白仿若对他的冷面视而不见，端着饭碗就往里走，杨宇反应不及竟然没拦住。
“杨哥，中午我包的饺子，知道你一个人就给你端了些过来，快尝尝味道怎么样，都是邻居不用客气。”
杨宇将门敞开，厉声道：“我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合适，请出去。”
大白头也不抬进了厨房，边忙活边唠叨。
“这都什么年代了，邻里互帮互助才是美德。”
“杨哥，你家厨房怎么这么空？醋筷子碗碟都在哪？”
“我说，你家连燃气都停了，你究竟是怎么过日子的？”
杨宇刚要反驳，脑袋突然一痛，然后就忘了自己打算说什么。
大白拿着碗筷放到餐桌上，招呼愣神的杨宇，“杨哥你傻站着干什么，快坐！”
杨宇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厚脸皮之人，自来熟到把别人家当作自己家一样，但他今天工作很多，没有时间浪费，犹豫几秒决定坐下把饺子吃完，然后赶人。
饺子一入口，杨宇就愣了，好熟悉的味道，和妻子的手艺几乎一模一样，于是不再抗拒，大口大口地吃着。
吃完饭，杨宇又坐回电脑前，工作中的他可以忽略一切，却屏蔽不了耳边那只嗡嗡叫的苍蝇。
“杨哥，你家温度有点低啊，感觉凉飕飕的。”
“杨哥，你和嫂子没拍结婚照吗？家里一张照片都没有，我还想认识一下嫂子呢。”
“杨哥，嫂子走了很长时间了？家居用品都只剩单只，你……”
“啪！”杨宇的鼠标瞬间四分五裂。
他冲着大白，如困兽般嘶吼：“你会不会说话，什么叫走了很长时间？会有歧义的知道吗？她就是出差，过两天就回来，不会说话就别乱用词，说的好像我妻子怎么样一样，我告诉你，你敢诅咒她我饶不了你！”
大白面色不改定定地看着他，顾自笑着，“杨宇，你知道的对不对？你和她，其实已经不在一个世界了。”
“你仔细看看这个家，没发现少了很多东西吗？这里已经失去了一个主人，你究竟要骗自己到什么时候？”
一刹那，杨宇感觉整个心都塌了。
4
牙刷、毛巾、拖鞋、水杯……所有东西都是一人份，难道……难道……
杨宇依旧难以相信，打开手机，“不会的，你看，我和媳妇儿今天还发微信了，不信我给你看。”
杨宇将两个人的聊天记录打开给大白，上面清清楚楚记录着两个人的所有交谈。
大白摇头，“杨宇，冷静一下，你再仔细看看，聊天记录里根本没有你妻子的回复，所有都是你的臆想而已，一直以来都是你自己跟自己聊天。”
杨宇双手控制不住地发抖，再次看向聊天界面，视线模糊复又清楚，所有的记录竟都在自己的头像之下。
“不，不，”杨宇摇头，“我不信，我打电话给你看，她会接的，她一定会接的。”
杨宇试了一遍又一遍，但是无论他打多少次，话筒都是一片忙音，最终筋疲力尽瘫坐在沙发上。
“我给你提个醒，一个星期前，你们开车出去玩，路上发生了车祸。”
杨宇猛地抬起头，记忆的片段一个个在脑海闪过。
他想起来了，他和妻子开车出去玩，路上与一辆卡车相撞，记忆的最后一幕是妻子倒在了驾驶座上。
杨宇悔恨交加，“都是我的错，我明知道她驾驶技术不好，在她撒娇要替我的时候我就该拦着，我怎么那么蠢，这种关乎生命安危的事情我怎么能让她一个菜鸟去做，是我害了她，是我害了她！”
杨宇还记得，那是一次长途自驾游，半路妻子是因为心疼自己所以才提出要换，他原本不肯，但是抵不过妻子的软硬并施，最终答应让她开一会，谁想到就是这样一个失误，造成了两人的天人永隔。
大白语气是难有的柔和，“当时你坐在副驾驶上，人在遇到危险的时候会本能的躲避，所以司机遇到这种情况都会下意识左转向，但是当时坐在主驾驶的你的妻子却并没有将危险转嫁给你，她是真的很爱你。”
杨宇同样记起了这一幕，满心的痛苦无以复加。
“你还记得你当时是怎么做的吗？”
杨宇驾龄多年，经验比妻子丰富太多，当时他就意识到妻子这是想要独自承担所有风险，于是他……
杨宇怔怔地看着大白。
“记得我是谁了吗？”
“你是……白无常。”
5
“千钧一发的时刻，你扑过去打偏了方向盘，将妻子整个护在身下，所以，最后死亡的是你。”
杨宇整个人像是被定住一样，良久，扯了扯嘴角。
“最终，我还是保护了自己心爱的人不是吗？这个结局最完美不过。”
杨宇终于想起了一切。
面临生死存亡的那一刻，妻子就算是左转向，杨宇也不会怪她，因为这是人类求生的本能，但是妻子对他的爱却战胜了本能，可是她不知道，他对她的爱也早已是深入骨髓的本能。
最终杨宇承受了绝大部分的撞击，当场不治身亡，而妻子只是受了一些皮肉伤，在医院休养几天就好了。
他没有做过噩梦，那只是混淆了看到妻子得知他去世后痛苦失态的记忆。
两个人的爱巢，确实少了一个人的东西，但不是妻子，而是他的，是丈母娘怕妻子伤心偷偷收了起来。
他念念不忘嘱咐妻子坐车要选择较安全的座位，是对妻子的放心不下。
但是，七天的时间已到，他该离开了。
这个时候，他反而释然，有心情找鬼差答疑解问，“大白，我明明是魂体，为什么还能碰到手机电脑，但是微信和电话却又拨不出去？”
大白叹口气，“唉，都说你这是执念了，灵魂强大的执念是可以操控人间的实物，但毕竟阴阳两隔，你所编辑的信息打出的电话对于阳间都是虚的，人类是看不到的。”
杨宇追问，“那我敲出的代码呢？”
大白一脸你有病吧的表情，“你这个时候还惦记工作？”
“不是，我日夜不休编了一个软件，模仿我自己的一个智能AI，我希望能送给媳妇儿，让它在没有我的日子里陪着她。”
大白叹口气，无奈道：“好吧，原本按规定是不可以的，我就帮你这个忙吧，回头帮你把软件发给你媳妇儿。”
“谢了！”
6
苏曼今天被获准出院，吃过午饭就迫不及待收拾行李回家。
今天是老公的头七，作为唯物主义者，她第一次希望鬼魂之说是真的，希望可以再见老公一面。
“嘟嘟——”
苏曼打开手机，老板发来的微信，内容大概就是催她上班，想了想，最终回了一个好字。身体已经复原，她迫切的需要有事情占满她的时间，这样也许就不会那么痛苦。
刚放下手机，屏幕又亮了，是陌生人发来的一个压缩包。
以往，苏曼对这样的陌生消息理也不会理，但是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说服不了自己还是点了进去，甚至按照指示将名为“微信补丁”的软件一步步安装好。
苏曼打开微信，发现没有异常放下心来，不是病毒就好。手指划过屏幕，看见老公的名字，手一抖点了进去。
苏曼想了想，忍不住发了一条信息。
“老公，我们老板真是属周扒皮的，我身体刚好就安排我出差，宝宝心里苦！”
苏曼以为这个账号永远也不会收到回复，但出乎意料，一条信息蹦了出来。
“老婆，在外出差一定要注意安全，你驾驶技术不好，出门最好还是让同事开车，记住一定要坐驾驶员身后的座位，那是科学研究表明最安全的地方。——爱你的老公。”
苏曼握着手机，笑容和泪水分不清楚哪个更多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