臭干子

  臭干子是什么味道来着?

  当在超市看到最下层的几乎被当做压箱底的辣条时,在内心深处,产生了如此的想法。

  实在是好奇,毕竟有年头没吃到这种辣条了了,突然一见到,很有新鲜感。可细思之下,又记不得从何时起开始吃的,就好像那篇炒的鸡蛋能够让人舌头都咬掉的文章,若不是偶然看到唤醒记忆,恐怕这辈子都记不得曾几何时也有过为其倾心的一天。

  不过在当时,似乎更倾向于叫其辣片,一切有关辣的豆制面制品,都可以被称为辣片,澳洲肥牛,也是辣片,北京烤鸭,还是辣片,到头来,小卖部老板也摸索出来这套规矩,干脆把这种小食品通通摆放在一个柜台,方便挑选。

  不过,那时的辣片,种类少的可怜,几家品牌盛行的产品,两只手就数的过来,可最让我记忆犹新的,无非还是臭干子。

  光是听名字,就仿佛能够察觉到,在此辣片塑封包装中,具有着如何惊天地泣鬼神的臭味。此外,隔壁小明曾听别人说过,臭干子是辣片世界的原罪,除了味道臭到不行,还可能会在咽下肚子的时候因为添加剂卡在肺里无法呼吸。

  虽然没有先例,但是这种都市传说,仿佛一层阴影,笼罩在所有听闻过的孩子们的心上。

  徘徊在辣片区,可是四周不同的辣片我都吃过,唯一是它——我想要伸手拿一袋,可一想到名字,又让我两股战战,头昏脑胀,拿不定主意。

  “你快点呀,快点买呀。”主管财务的妹妹推着眼睛,冲我喊着。

  “我,我再挑挑看!”

  小卖部对于那时还是小小的我来说,仅仅是几个果蔬组成的横排就已经是非常遥远的距离,犹如隔海相望,我看向辣片区对面的果冻区,不然,干脆不买这个了?

  我的内心,陷入了犹豫,有很多因素困扰着我。经济,口味,担忧不符合心理预期,以及被催促的紧张感,都在影响着我的判断。

  我该怎么办?

  “你在不快点我就不等你了!”妹妹跺着脚,气呼呼的鼓起脸颊。

  “来了来了!”

  如梦初醒一般,我下意识抓起了臭干子的包装,刹那间,宛如世界停止了运转,一切的困惑,在此已经不攻自破,我望向手中的臭干子,眼中闪烁着晶莹的光芒。

  是啊,我早该明白了。

  潜藏在深层意识中的,我的初心。

  即便,已经没有其他买零食的钱

  即便,口味可能会臭到令人发指作呕

  即便,它会让我感觉钱白花了

  可即便如此,我真的,真的很想尝试一下!最起码,我想买一袋体验,也许会想那个传说,没办法呼吸死掉有可能,但也说不定很好吃,在证实以后,能够堂堂正正的对他们说,隔壁小明的哥哥的二舅的姐姐的丈母娘的外甥女的姨夫的二儿子说法是错的!臭干子是可以买的。

  没错,就是这样。

  “你怎么,买了这个?”妹妹惊愕的看着我。

  “我想试试。”我盯着她的眼睛,正色道。

  她仿佛看到了,我眼眶中燃烧着的烈焰,在那一瞬间,无需多余的言语,就能够明白我心中所想,这就是专属于我们的默契!

  沉寂了许久,妹妹下了决心,握紧了拳头,昂起了脑瓜:“我陪你!”

  对我而言,感动是很难用言语形容的,如果是我,一定说不出这么有力而决绝的三个字。我的泪沾湿了眼眶,但我抬起头,努力不让它们落下来,

  因为我是哥哥。

  哥哥怎么能比妹妹,先哭出来呢?

  妹妹从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一块钱,看我们半天的三姨姥打了个哈欠,随口一句“挑半个小时就买一块钱的东西啊。”

  我不理她,拉着妹妹离开了。

  有些事,她不会明白的。

  就如同,她不懂,也根本不会去注意,我们的背影,是带着怎样的决意。

  门口的狗嗤之以鼻似的朝我汪汪两声,我假装要踢它,它嗷呜一声溜了。妹妹被逗乐了,咯咯直笑。

  外面的阳光正暖,原本凹凸不平的地面,粪便遍布,被几辆车压的勉强形成了笔直道路。每逢嫌吵被家里人赶出来,这条街都是为数不多的乐趣,堆沙堡,赶白鹅,溜土狗,捡起木棍充当大侠,小时候的时光总是欢乐的,所以便觉得欢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但其实不然,时光总是短暂,但欢乐却及其有限,就像一袋臭干子,吃掉了辣片,就没了,只剩袋里的辣椒油。

  说到臭干子,我的喉咙一阵滚动。

  居然真的买下来了,当环境转变,再去回想当初的气氛,居然那么的不可思议,甚至有些不现实。

  我准备撕开包装,但妹妹却拦下了我。

  “还没有祈祷。”

  我恍然,自己真是心急,怎么能忘了呢?

  “还好你提醒了我,不然真的就忘记了。”

  “真是的。”她拨弄着头发,“走啦,还看什么呢。”

  几个嬉戏的原住小孩子打着圈般的绕过我们,母鸡辛勤的啄着随处可见的垃圾袋,仿佛总也吃不饱似的,农夫困倦的伸着懒腰,作为载具的牛车上。堆满了种庄稼的工具。一眨眼的功夫,随着老牛的尾巴扑扇扑扇,一坨新鲜热乎的肥料问世了。

  “真臭!”妹妹捏着鼻子“臭干子是不是和这个一样臭啊。”

  “没准。”

  “要是这样的话,真要是这样的话!我可不吃了!”妹妹吐了吐舌头

  我们来到了家里的后院,这里种着蔬菜,还有鸡圈,猪圈。时值正午,居然都撒欢的嗷嗷叫了起来,好不热闹。

  “就在这里吧。”

  “行。”

  我们揪起花朵,左摇右摆,扭动着身子,念着自己都听不懂的咒文,在半空,如同有着光芒坠落,虽然是在白天,可要是集中精神,还是能看的很清楚的。

  他们说,每朵花中都有小精灵,在吃东西前,如果祈祷的声音能够呼唤它们醒过来,就能够让面前的食物变得无比美味。

  脚步逐渐松缓,在圆形的旋转后,我和妹妹不约而同的将花瓣抵在对方的脑门上,至此,仪式结束,我们相视一笑。

  “哇啊啊啊你们又在揪我的花!我蝎死你们!”

  “不好,是姥来了!快跑。”

  手忙脚乱躲在仓库,呼呼喘着气。不过现在应该可以吃了。

  “你先吃!”妹妹用手指尖戳着我。

  “吃就吃嘛。”我撕开包装,顿时一股浓郁的气息扑面而来,我仔细的嗅了嗅,在浑厚的油腻味之下,仿佛多了种别样的清香,伴随着咸辣的辛麻,使人不自觉分泌着口水。

  “你快吃啊。”妹妹舔着嘴唇,跃跃欲试似的。

  我张开了嘴,撕咬着,整张辣片贴心的分为了四整块,当入嘴时,那种独特的口感使我瞪大了眼睛,这是和其他辣片有差异之处的!虽然嚼起来只是粗糙的犹如硬馒头一样硌牙,但随着唾液的混合,顿时,其饱含的盐,辣椒,香辛料,混着一部分涩涩的口味,浸透着些许的麻油,其他添加剂各司其职,无一不随着口齿的搅动融汇贯通,像是一个小型歌舞乐团,一开始的合奏,逐渐拆分后的分批次演绎,每一个部分都在追逐着另一部分的脚步,直到最后,再次融为一体。再合奏之下的美妙惬意感,如同漫游在太空,四周遍布着星星,想抓哪颗,哪颗就能抓到手似的。

  “怎么样?呐?味道怎么样啊?好不好吃?”妹妹抓着我的袖口,晃啊晃的。

  我的回答,只是如同饥不择食的战狼一般,再次张开血盆大口,狠狠地,再咬下一片,狼吞虎咽。

  “哎!给我留点啊!!”

  回忆到此戛然而止,最初的臭干子的味道,简直好吃到不可理喻,可是未曾多多体验这一味道,就要各自回到不同的城市上学,分道扬镳了。

  在学校虽然也有卖臭干子的,可是再买。再尝,却没有一开始的舒爽之意了,吃多了反而油腻腻的,怪恶心的。

  还是乡下的臭干子味道好啊。

  于是也就不买臭干子了,大概是从这时候起,臭干子的味道,恐怕已经离我远去,就像一去不复返的童年,拉不回来了。

  再次回到乡下,已经是不知多长时间的冬季了。

  土地遍布着白雪,如同一条洁白的地毯,冬天很冷,就连猪都趴在窝里哼哼着不愿出来,更何况人了?洁白的地毯上没几个脚印,曾经繁华的村落,好像随着冬天的降临,冷了几度。

  后来我也知道了,小明不让我们买臭干子的原因是因为太好吃,他趁我们都不买的时候一个人把所有臭干子独占个精光。不过他也没得意多久。前年暑假,在江边玩水的时候没人注意,不小心淹死了。

  是有个江边来着,小明还在的时候,曾找过我去玩,说那边有个好玩的带我去看看。但是当时家里不厌其烦的和我唠叨不能去江边玩,我就拒绝了他,小明可是个自学成才的游泳高手,怎么就淹死了呢?

  这样一来,那好玩的,说不定就会成为困惑我一辈子的好奇了。

  循着记忆,凭感觉找到了那家小卖部,本来有两家来着,不过不知为何就剩这一家了,推门进去,老旧的风铃依然还在响着,年迈的三姨姥眯着眼睛,慈祥的看着我。

  “放假啦?回来啦?”

  “嗯。”

  “想买点啥,看看吧。”

  我蹲下身,陈旧的包装上布满了灰尘,虽说如此,但保质期还算合格。转了一圈。我问:“臭干子呢?”

  “啥?啥干子?”

  “臭干子,一种辣片,以前…在你这里买过的。”

  “皱干子啊…啊啊,我给你找找。”

  “不是,是臭干子,辣片啊,是辣片。”

  “要是找不到,就没啦。”

  我蹲下身,四下探寻一番,结果让我有些失望。

  “小伙子,你在这记一下,等进货的来了,我告诉他们让他们进…啊,臭憨子是吧?”

  “是臭干子。”

  出了门,我露出了微笑,终于可以来了吗?那是只属于这里的味道,离开了这里,是找不到能够媲美的代替品的。

  门口狗窝里的黑狗耸拉着眼皮,瞄我一眼,又合上了。

  第二天,我一早就来询问。

  答案显而易见,没来。

  我隔了一天,又去,结果和上面一样。

  然后是隔了两天,三天,四天…一开始我还是很有劲头的,玩电脑的时候在想着臭干子,吃饭的时候在想着臭干子,去满是冰的江边出溜想的也是臭干子,睡觉想的也是臭干子!

  可是每次去,我听到的话语,都是千篇一律!

  舅妈买了三兄弟,说这个一样辣,一样香,我吃了一口,冷笑,你知道,它和臭干子的差距吗?腐草之荧光,怎么能比得上天空之皓月。

  后来我也不期待了,再也没去过小卖部。

  而寒假,也匆匆结束了。

  踏上回家的客车前,我看到了,一辆货车,正在小卖部前卸货!!我不管那么多了,拼了命的跑过去,卸货的大叔看到我都吓了一跳。

  “有没有,臭干子?”我喘着气,问他。

  “啊,哦,臭干子啊,之前那个屯都卸完了,没货了哈,额,你怎么了?”

  “不,没什么。”

  送我离开的舅妈担忧的看着我,我只是回给她一个勉强的笑容。

  在之后,我再也没提及过有关臭干子的任何话题,哪怕是在超市中无意见到,也会强行别过头去,暗示自己,什么都没看到。

  随着时间的流淌,我度过了一年又一年。

  而在这一年,我是真是没想到,还能有回到乡下的一天。

  “哟。”

  “嗨。”

  “长高了。”

  “你也是。”

  我和妹妹痛快的笑着,家里人嫌我们笑声太吵,丢过来一块钱,让我们出去买冰棍吃去。

  我们对视一眼,再次哈哈大笑。

  路上,我们讨论着各自最近的趣事,男同学又摔跤了,女同学又八卦了,尽是些无聊的话题,但相隔甚远的交流又显得无比新鲜。我问她那之后还吃没吃过臭干子了。

  “唔,有的时候会去买吧,感觉味道变了。”

  “是吗?我很久没吃了。”

  “那今天就吃个痛快吧!哟!怎么样?我请你哦!”妹妹双眼放光。

  “好啊”我露出一抹笑容。

  我们来到小卖部,却发现了一个让人有些寂寞的事实。

  “姥家的屯子,已经没有小卖部了。”

  我抓着封锁的严严实实的栅栏铁门,不由自主看向狗窝,那里已经空掉了。

  就像是小明一样,不知不觉就消失了。

  我们顺着原路返回,太阳毒辣的很,烤得路上几乎一个鸡鸭鹅都看不到了,没办法嘛,乡下植被太少了,连个遮阴的地方都木有。

  夜里和妹妹说话说了很久,她睡着了,我还不困,从床上爬起来,发现大卧的灯还亮着。

  他们似乎在商讨,大概是要姥搬到城市里之类的。

  闻着厕坑的臭味,与虫子的轰鸣。我鲜有的预感到了,也许这是我,最后一次来这里的房子了。

  不过,也就这样了。

  唯一的遗憾就是幼时那份好奇。

  幸好好奇都会消失,就像如今,离开乡下多少年了?对于江边的事,哪怕再好玩估计都没了兴趣,如同此刻,我买了这袋臭干子,撕开略显渗油包装,以前的四个正方形。变成了如今的两个长方形,杂乱无章的摆放着,腻乎乎的油碱味扑面而来。

  我皱着眉毛,咬了一口,就像木头一样,干巴巴的,有些像凝成一块的粥,可是又没什么弹性,透露着嚼蜡般的口感,且那怪异的味道,倒不想辣条,有点像泔水。

  呸。

  我吐到包装袋里,随后整个扔进垃圾箱。

  好奇走了,是连带着失望,彻底的离开了



ps:一旦写完了之后就不太想修改,到底是不是个坏毛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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