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aNa

娜娜长得并不十分漂亮,个头娇小,身形瘦削,从背后看,让人觉得是个刚上高中的少年。十五岁的娜娜与二十五岁的娜娜并没有太大的差别,并未发展出一个二十五岁成熟女人的曲线,依旧像年少一般,有着细细的脚踝和手腕。她的脸已经褪去了婴儿肥,轮廓渐渐分明起来,但因为脸小,加上圆圆的脸型,让人觉得,她只是一个沉默倔强的少女。

她的确不怎么爱说话,也没什么朋友。除了上班,就是躲在自己小小的出租屋里,读书,写字,听音乐,做饭,洗碗,做家务,给唯一的那盆薄荷浇水。她喜欢洗长长的热水澡,固定听着一个有声书主播的节目,细致地清洁身体的每个角落,或者只是站在水帘里什么也不做。洗完澡出来身体总是变得红彤彤地,像只被煮熟的龙虾,但是娜娜觉得很温暖。夏天的晚上,起风时,娜娜会把通往阳台的玻璃门全部打开,让风灌进来,偶尔也有清凉的月光。她在这月光里慢慢地起雾,像一幕舞台剧。风吹得烛光摇曳起来,娜娜感觉到了自由。

这样的时候,她会想起妈妈。已经死去的妈妈。

她替她穿衣服。她的身体只剩下骨架。那么轻。褐色的皮肤紧紧地裹在干瘪的支架上。干燥,冰凉。她的面容看上去这样陌生。什么表情也没有。没有痛苦,没有悲伤,没有愤怒。什么也没有。风吹过裸露的身体,娜娜感觉到自己在颤抖。她自由了吗?

第一个工作日,娜娜总是比平时提早一点出门,因为星期一的一号线人会非常地多。从小区出来,走到地铁口只需要十分钟,从进地铁,坐五站路,到出地铁口,需要二十分钟。从地铁口走到公司,爬楼梯的话,到打卡需要十五分钟,坐电梯的话,只需要十分钟。娜娜总是尽量走楼梯,因为如果在地铁里遇到同事的话,需要费力地找话题跟连名字都还不清楚的同事寒暄。

不过,到底,这是一份不需要跟人打交道的工作。打卡,走向工位,打开电脑,工作。接下来的一整天都不用跟别人说一句话。真好,娜娜想。

刚刚去上班时,午餐对娜娜来说是棘手的问题。新同事大概出于对她的观照,第一周总是主动邀请她一起出去午餐,毕竟刚来,还没摸清楚状况,娜娜无法拒绝。于是她跟他们一起去公司楼下的小吃店或者食堂吃午餐,听他们讲房价,老公的工作,婆媳关系,儿子的幼儿园老师,娜娜边听着,边找合适的语言回答新同事热心的提问:不,还没有男朋友。不准备要孩子。一个人生活也挺好的。然后听着同事们突然拔高的音量:哎哟,女人不结婚不要孩子怎么行,我跟你说啊……

一顿饭下来,娜娜就得自己的神经都要崩断了。

还好,观察了一两周后发现,自己带午餐的同事也不少,一个人点了外卖默默在办公室吃的也有那么一两个人,娜娜松了口气,下次再遇到邀约时,也鼓起勇气拒绝,礼貌地笑笑说,啊,不了,我叫了外卖。当然,也有个别极度热心的同事好意教导了几句:哎哟,老吃外卖怎么行,你看你这么瘦,一定要好好吃饭啦……

娜娜只是微笑。

娜娜吃得很少。大概是因为身体娇小,平时也没什么运动量,消耗少,娜娜的饭量总是让人怀疑:吃那么一点真的可以吗!?所以,娜娜总是避开旁人,一个人午餐。还好,公司所在的园区非常大,环境也很好,娜娜总是十二点一到,就带上自制的午餐出去散步。有时候是在小河边的草地上,有时候跟环卫工人一起坐在长椅上吃,有时候也能边走边吃。她给自己做得最多的是三明治,简单地在面包片中夹上新鲜的生菜,一片烟熏火腿,加个煎蛋,偶尔会加酸黄瓜。或者只是煮一根玉米棒,加个白水蛋。有时候甚至是一根新鲜的黄瓜。

吃完简单的午餐,娜娜会喝自制的柠檬水。说是柠檬水,其实只是在矿泉水里放两片现切的柠檬片而已。不加蜂蜜。娜娜不喝咖啡,也不喝饮料,女孩子喜欢的奶茶她也不喝。不喜欢甜的东西。口味非常清淡。娜娜觉得自己可能有洁癖,无论是身体外部,还是身体内部,无论是物质世界,还是精神世界,她都想保持清洁。她有时候觉得自己是一个空洞。风吹过,就会有回音。

午餐后有一个小时的午休时间。娜娜会在园区里散步。这个时候,大多数人已经吃完午饭回办公室午休了。园区很安静,种了许树,而娜娜喜欢树。她慢慢地走路。认真地看每一棵树。有风的午后,树叶会随风摇动,发出沙拉沙拉的响声,阳光从树叶的缝隙洒落下来,星星点点地落在石板路上,娜娜有时候觉得自己还在梦境里。

大部分是香樟。四月就会开花。满园都是它的香气。每次走出办公楼,娜娜都会下意识地闭上眼睛,深深地呼吸一口,会有一种回到了小时候的错觉。初中的校园里,种的也是香樟树。夏天来临的时候,就是这种气味,飘散在风里。娜娜仿佛还能听到模糊的孩子们吵闹的说话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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