率性而活

谈这个人,颇踌躇,绕室徘徊,扶壁摩墙也不为过。争议不止我们这届学生,直至他化为西风斜晖中的一堆黄土,余波犹在。不错,那是我的初中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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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清晰地记得,那是个和煦的午后。日光从南窗漏射进来,整个教室都在溢光流彩中暖意洋洋。是堂自习课。我捧着本教课书,若有其事地看着。同理,这一屋檐下的同学们的所行所为也在我的耳窃目窥中。有次出恭,解开腰带,猝然见门板上写着向左看,左面写着向右看,右面写着向后看,后面写着无事别东张西望。奶奶个熊,真气人呢!所以,无论老师在否,学习要一丝不苟,杜绝鸡飞狗跳。教室的门是朝里开的,只须轻轻一推,是的,老师当时应该是悄然而至的。应对突击,要时刻准备着。这是一个调皮捣蛋学生必须恪守的信条,否则小河沟里翻船也并不稀奇。此刻是收不住闸了,除非你是天生的卓别林。我想老师在门窗口伪装成监视器有一会了。鸡零狗碎,原形毕露了吧!不安分的学生如西天取经路上的妖精,佛祖亮相,遁逃无门,而且还是一个浑身散溢着酽酽酒气的佛祖。这不是一个职业佛祖,头上一顶黄军帽,显然没有剃度受戒;一件黄上衣,颈上也没挂串黄梨木的念珠。更扯的是佛祖食素禁荤,他却酒肉穿肠了。罪过呀!儿时在家,总好坐在小板凳上,端详父亲游历各地山川名胜照的相片,还是黑白的。最深刻的就是父亲偎依在杭州灵隐寺大肚佛怀里的那张——无量佛的笑目眯成一缕丝线,脸肥嘟嘟的如和事佬,肚腩圆鼓鼓的像要涨破的皮球。说真的,那体态风流与老师有几分貌似,只是老师微观了许多。老师的肩膀有些微晃,脚下绵绵仿若踩着慢格的凌波微步,来到一位刚刚现眼的同学面前。注目良久后,含嗔带讥地说:“玩呢,真有意思!”然后又转到另一位同学面前。“说话呢,真有意思!”他的舌头,由于烧酒的魔力已然成山楂卷片了,他的表演山重水复让我憋得慌,想开怀喷笑却不敢,咽在胸里鲠在喉上,那滋味,唉!你说老师投胎落草的地方会是南北极阴差阳错了,这行头,这大师般的戏剧感,应该是本山大叔的祖师爷吧!这就是我的老师,一个好喝两口的老师,这却不是他唯一的爱好。

老辈晚辈都有句口头禅,叫烟酒不分家。又是一堂自习课,别怨我。鲁迅的文章也这样写过:“我家有两棵树,一棵是枣树,另一棵也是枣树。”废话!你说鲁迅和老师可能是两百五吗?也就是说老师让你办事儿得有个恰当的时机。这不,我还是拿本书一如既往地啃着,像啃着一穗没滋没味的老苞米,那颗大好头颅的记忆力就会时常缺氧。门又开了,这次老师没迷糊,而是叫到我的名字,让我去教员室。从学生教室到教员室的直线距离仅有两百米,足球运动员在临门一脚时会思考人生,而我显然没有那个境界。百米冲刺的路上我只是丈二金刚,刮肚搜肠也不知犯了那条戒律清规。忐忑难安地走进教员室,老师掏出一块钱,让我去买两包烟,烟名叫映山红,多诗情画意。看着脑满肠肥的老师斜坐在椅上,那尊容活灵活现是两里外庄上的王员外的真身,而我化成于旁侍立的小厮。走出学校西墙那扇小门,本是轻车熟路,可今时却不同往日,这是首次于上课时脱身学校的禁锢范围。我不必在乎这幽长寂寥的胡同里突然窜出的若干人等,更不必理睬对我投来的狐疑目光,还有那条时时在巷口拦路吠叫的土狗。我不怕,无惧者无畏,我有正当的理由与使命,那是在我们那个年龄有着无上崇高地位的老师赋予的。我有金牌在身,虽然无臭无味无形,但它在我心中就是护体的神功。不辱使命,那时我还不知晓唐睢的故事,甚至店主递烟于我时刺过来的眼神,我轻飘洒然地丢过去的是不屑。把两盒,每盒两角六分的映山红,以及余钱交付的当时,老师眼角掖笑地说:“挺会买呀!”我脑浆迸裂也没猜透这句话的潜台词是什么?但心知肚明,我前脚刚走,还有足音没有消逝干净彻底,有盒烟的封签会在电光火石中被撕掉,大拇指与中指的指尖圆熟地掐出一根烟卷,叼在圆厚的肉唇上,“哧啦”一声点燃,饱饱地吞上一口。那缕缥缈如雾的青烟从咽喉、食管到胸腔一径悠然到兴尽而还,再从鼻孔和翕张的嘴口如四散的鸟兽渐渐隐然无迹。那感受,难不成是罗密欧爱上了朱丽叶,梁山泊恋上了祝英台,杰克鼠独衷白花花的珍珠米。这也是我的老师,一个好抽两炮的老师。其时,这还不是他最终的嗜好。

西湖的湖心岛上有一块石碑,乾隆御书“虫二”两字儿,不解。后经知者指点,方悟“风月无边。”要问秦淮八艳与金陵十二钗那个女团最靓丽,我真说不出来,我是个脸盲吗?也不可能乘着千里往还的高铁穿越到明清。我这半斤八两的文才也不能像柳七郎那样“彩线慵拈伴伊坐”呀!床沿都沾不着的,临了还不对我嗔目立眉啐唾两口。不过,我打心眼里佩服老师的见地和胆识,那简直成了五体投地的膜拜。这是听一位同学言之凿凿道来的。老师征询过学生,竟然是学生。切磋研磨的问题是班上的女生谁的盘亮身俏?后来羽泉那首脍炙人口的《最美》,八成是受了老师的启蒙教导。我要捶我的头,为那份愚昧无知,因为老师的论断太出我意表了。这也看出他的老谋持重、只眼独具。答案并非我一人知道,但在此还是缄口不语为妙,多嘴是驴。就是揭开这千呼万唤的迷底,不已是岁月黄花,美人迟暮也!所以任其尘封,留与后人寻蛛丝复本原吧!家访,对,上学的时候谁没摊上过?不过,老师不是孤家寡人。在倦鸟归林的日落前,老师风骚独领着五六个颜值上讲的女生招摇着闯进家门。我当时就六神无主,七窈离散了。心里讲话,跑路吧!而且是落荒而逃,左右的木帐子都成了荷刃相向的甲士,身后好似有女生变身成脂粉幽魂追赶而来。我脸赤如肿、心跳如捣地躲进邻舍,大气都不敢喘,实足的废物点心,直到风消花散才归家。父母不住在耳边唠叨没出息,我也讪讪无语郁闷至极。老师剩余的那些年应该是在惊悸中度过的,这从他举家从东站搬迁到东林就是个佐证。貌不比林心刚,才不如张贤亮。要不说人这一念即生,万山无阻呢!终了还是牵缠上风月韵事。哎!谁让沾花惹草呢!圆圆让吴三桂成了千夫所指的汉贼,普希金的夫人使其化为枪下争风妒醋的冤魂,金莲让西门成了武二郎刀头舐血的祭品。要不说老师生不逢时呢!于而今微信潇潇洒洒摇一摇,在布满大街小巷的秦楼楚馆随便倚红偎翠,可就偏偏在那个风化未开的年代把一个男人头上培育上绿草,而且脑壳一根筋的男人。这个长着络腮胡子的男人时不时在醉醺后,蹬着辆稀里哗啦的自行车,拣两块硬石去砸老师家玻璃,随着碎裂响处,满口污言秽语的辱骂,这也注定成了老师挥之难除的梦魇。这就是我的老师,一个爱赏花弄性的老师。谁知道他还有什么喜好?

活着的理由和方式有千万。高尚或卑劣,正经或荒唐,天真或世俗。在这个存在着不同思想、文化、观念交融的时代,又有几许人能按自己的本性生活下去呢!路是需自己的双脚去走的,雨打风吹,土枪山炮、牛鬼蛇神又何妨。有一部《率性而活》的电影,我想温故知新,活一场随心所欲的人生,那该有多么多么的奇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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