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被抓了个现行的外遇

招工举措,促进了小厂的生产,大批年轻人的进驻,使小厂充满了生机,人们的生活变得丰富了许多。比如,我们有了露天电影;比如一日三餐,可以边吃边听厂广播;比如年轻人经常举行篮球比赛;比如厂里邀请文艺团体,在大礼堂里面上演革命样板戏,《沙家浜》、《红灯记》。

小厂的经济效益还不错,厂里的姑娘、小伙儿们很好找对象。不倚靠媒人的年轻人,吃喝玩乐在一起,一个眼波就能坠入爱河,三下五除二,对眼就进了围城。

那时候的新郎新娘,穿着上下一个颜色的毛哔叽套装,裤子上还特意烫出一条缝。新郎的头发,吹得跟电影明星唐国强似的;讲究的新娘,是要到城里把头发烫出卷来的。妈妈说,她和爸爸结婚的时候那个年代,从上到下一身新,就非常好了,如今的新娘子,条件真好!言语里多少有点生不逢时的味道。

最高兴的,当属孩子们,隔三差五就有机会跑到贴了大红“囍”字的新房前,向新郎新娘讨要喜糖吃。你只消小嘴儿甜甜的喊一声:新郎官叔叔、新娘子阿姨,给我几颗糖吃吃吧!没有人会拒绝前来讨糖的孩子,哪怕不认识的陌生的小孩子。有的小馋猫不知足,跑了一趟又一趟,居然就攒满了一口袋,在小伙伴面前开心的炫耀。

等新人们添了娃娃,玩回家就看到桌上有一碗红颜色的蛋。妈,妈,鸡蛋怎么变红啦?妈妈不在家,爸爸告诉我是哪个哪个叔叔阿姨,他们添宝宝了,送来的。这已经不是鸡蛋了,是喜蛋!爸爸的语气里,全是对新生命降临的喜悦和敬畏。我伸手抓起一个喜蛋上下左右的看,放下时手指手心都染了红色。蛋还没吃到嘴,就感觉出一股子浓浓的喜气。

这个厂,比我们一家刚来的时候,有趣了很多。

但生活不只是一条单线,总要旁逸斜出些复杂难懂的情节,触目惊心的同时,让孩子们目瞪口呆。蜕皮就是成长,成长哪有不痛的道理,亲历和亲见,构成每一个人的人生。

在新招工进厂来的年轻人里,有个外号叫“小扁头”的小伙子,生得白白净净,五官不赖,个头一般。因为是本厂正式职工,介绍对象的人不少。所以,入职不久,小扁头就娶了一个漂亮的外厂媳妇。

她的美貌,使她很快成为厂里的公众人物;她的美貌,使小扁头成了一众男职工羡慕的对象;她的美貌,甚至传到了我们这一帮,两眼不管任何事,一心沉迷玩游戏的孩子的耳朵里。

孩子们的嘴里,她没有自己的名字。她的名字就叫“小扁头的老婆”,或者,叫“小扁头的漂亮老婆”。

一般人只是在马路上与她擦肩,发现人群里她肤白唇红两眼乌溜溜。而我,是在澡堂里发现,小扁头的老婆确实是个美人坯子的。

很多女子都是齐耳短发的那个年代,她是烫着长卷发的,而卷发必须坐两个小时的车,到临近的城市里才能烫到。大人们穿的是解放鞋,孩子们穿的是千层底手工缝制的布鞋,可小扁头老婆穿的是黑亮亮的皮鞋;那鞋的鞋底,可不像我们的一马平川,它有一个粗粗的厚厚的跟,听说是小扁头专程托人,从上海给爱美的媳妇儿买来的“高跟鞋”。我们用的都是黑不溜秋的木梳,她用的是红色塑料梳子,有花纹如祥云一般的梳把儿,这也是当地买不到的。当她弯腰把长卷发丢在水中,红梳子攥在雪白的手里,于乌黑的发丝间上下移动......我看得呆傻,竟然忘了撩水洗澡。

等离开池水,把自己擦干,她穿上了一件染成绿色的纱编织衣。因为工作需要,厂里经常会给职工们发白色的纱手套,一双手套有的用,多余的手套女人拿去拆了,用染料染成自己喜欢的颜色,给孩子织纱衣。小扁头和他的漂亮老婆还没有添孩子,所以,纱衣织给自己穿是不过分的。关键是,她给这件染成了绿色的纱衣多织了一条腰带。绿色的、有腰带的衣服!天,在那个年代,那个 小厂,如此打扮,她不是美人谁又能是呢!

果然,漂亮的女人是非多。无论已婚的男子还是未婚的小伙儿,大家都爱就她的模样和穿着聊上几句。没对象的小伙儿们爱怎么聊怎么聊,已婚的男子参与进来聊多了,自家的婆娘就开始翻白眼,脾气坏的没准龇牙咧嘴摩擦几句。不知不觉,小扁头的老婆成了很多婆姨心照不宣,不言而喻的敌人。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茶余饭后的小厂,流传起小扁头的老婆跟男广播员有私情的消息,它像一颗不大不小的炸药包,引发了人们高昂的聊兴。小厂里的婆姨们,更是以交头接耳的方式奔走相告。偏安一隅,人心寂寞,暗流涌动,即将沸腾。

不过,捕风捉影的东西,终究见不得光天化日,没有证据也只能在背后嚼舌根。好事者们期待着纸里包不住火的那一天。时间流逝,事情终于有了意想不到的转机,捅破那层窗户纸,一切大白于天下的日子,来了。

可能近在咫尺却只能暗吞相思,苦得人难以招架,激发人铤而走险。一天凌晨,男播音员蹑手蹑脚起身离开了熟睡的老婆,去了广播室;小扁头老婆轻手轻脚起身,离开了熟睡中的小扁头,也去了广播室。这一切不知道被哪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夜猫子看见了,直接拍打厂长家的门,硬生生把梦里水乡的厂长从被窝里叫了起来。

厂长能把厂子做得那么好,一定是个有本事的人。男女之事跟生产比,孰轻孰重不言而喻。只要不捅到眼皮子地下,息事宁人随它去,腾出精力办大事。可是,报告都打到家里来了,不处理,于情于理说不过去;倘若职工们8小时以外的生活乌七八糟,于生产弊大于利何消言说,传至邻厂,怕也是十二分的难听。不得以,厂长通知保卫科的人去调查核实。这下惨了,在广播里,两个人被抓了现行。

我不知道小扁头那天是怎么醒来的:媳妇新娶,这么快就有了二心,血淋淋的内伤;厂人面前,男子汉的脸面何处安放,结结实实的外伤。我看到他咬着牙,腮帮子一棱一棱的,对着她的腹部狠狠的踢了一脚。她痛苦的蹲了下去,手撑着土地,黑发凌乱,面色如纸,泪如雨下。

婆姨们松口气:上不了台面的事,终于可以拿到台面上大刀阔斧的评说了。唇舌是剑,体无完肤的,只有小扁头老婆一个人;人言滔滔,被沉底的,也只是小扁头老婆一个人。男播音员的老婆,小嘴本是剜心刀,自此温柔如水,努力挽回自家男人;小扁头没拿“一日夫妻百日恩”的俗语当回事,也没有认真去想,自己为什么没有吸引,一纸休书塞在他老婆回娘家的包裹里。霜打的女子背负恶名,带着离异的烙印,成为难以再嫁的二手女人,永远离开了那个小厂,再也没有消息。

我想起那句古老的诗句:“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且不说小扁头的老婆有没有那个能力辨别自己遇到的是不是爱情,真遇到了那个对的人,又有几人能在执子子手的柴米生活中,翻箱倒柜找到当年的春意?

不过人活着,最难管理的,是自己那颗横生事端的心。但愿时间可以抚平伤口,留下引以为戒的疤痕,让她好好的活下去。



L03E01

十万字写书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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