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的声音

    2月23日，距武汉封城已经过去整整一月，被疫情困在家的还有父母。这样一家人日日相聚在一起的日子实在是睽违已久了。

    儿送我看电视的平板如今成了父母的新宠。午后，忙完了家务的两位看起了电视，而我就捧起久违的书，斜靠在沙发上，沐在阳光里。耳畔隐隐传来电视声，有一种重回小时候的错觉，身边似乎围绕着熟悉而温暖的烟火气。我挪一挪身子，以避免阳光直射到书上，眼前的光线柔和了，背上暖意融融。

    最近，又梦见了奶奶。我从不刻意去想奶奶。算来奶奶离开我们也有18年了吧，如今父亲也到了奶奶那时的年纪。

    细究起来，奶奶是不同于别家的奶奶的，我不记得她擅长什么厨艺，做过什么好吃的。夏夜，摇着蒲扇的印象有，但并没有给我讲故事的一幕。我似乎不记得奶奶给过我宠爱，相反，印象里，她是被爷爷宠着的。想来村子里，再没有哪个女子有过这样的幸运。爷爷很勤劳，家里家外都是好手，好吃的，先紧着奶奶。所以，奶奶的模样也总是很特别，头发梳得很齐整，即使到了70多岁，也是黑得比白得多，脸上不像老年人一般沟壑纵横。朴素的对襟蓝衣服齐整干净，我确信奶奶年轻时，很美。小时候，农村的人总是特别忙，我没有缠奶奶的记忆，我和奶奶不曾特别亲密。可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来，我常常要梦见她。

    当爷爷去世后，与奶奶相伴最亲密的是一台收音机，一天到晚总是咿咿呀呀唱着戏曲，所以我知道碧玉簪、知道何文秀------那些才子佳人的故事。奶奶不识字，可是，对这些却能说得头头是道。这也是她与村上其他老人的不同之处。她是温婉的，是被宠爱过的模样。

    我不曾想过爷爷离开后的十年，她是怎么度过那么多日子的，会不会觉得日子的孤寂与漫长？事实上，每个人年轻的时候只会往前看，总是对未来充满了憧憬，看不到身后，看不到身边，兜兜转转，才会回到原点。而原点，哪里又有静止不动的原点呢。所以没有时光回得去。

    奶奶在爷爷去世后，和妈妈相处反而少了磕磕绊绊，会帮着收衣服，叠得整整齐齐，会在锅里煮好饭，会洗碗，虽然妈妈总是觉得奶奶洗碗磕磕碰碰，也洗不干净。的确，奶奶眼睛视力不是很好，这是我们素来知道的。

    梦见奶奶的次数很多，但最清晰的是两次。一次是领着奶奶去粤港湾吃粥，我说奶奶年纪大了，牙不好，就喝粥吧，等付账出门的一刻，我忽然醒来，那时，我泪流满面。最近又梦见了。爷爷病逝，我对奶奶说，往后你就跟着我吧。

    站在广州的街头，看着花团锦簇，我想，若是父母一起该多好；在广州酒家吃早茶，看着各色点心，我想，以后要带父母来才有意思。这些都可以来得及，唯有对奶奶说，往后你跟着我吧，我请你喝碗粥吧------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实现了。

    我想，这是奶奶要提醒我呢：即使与父母相处，短时间总是其乐融融。时间长了呢？父母会垂垂老去，不再会今日陪我做馒头，明日帮我炸油条------她会眼花，洗碗磕磕碰碰，洗不干净，她会忘了冲马桶，她会听不清我说什么------而我，会不会不耐烦？

    儿子说我跟爷爷奶奶打电话时，有时会不耐烦。我辩解：那是他们听不清，我说响一点。果然是这样吗？

    梦是虚幻的吗？可是它留给人的感觉却是那么真切，那么持久。我相信，奶奶只是来提醒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