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阿蔡的福与祸

在我的前半生中,与阿蔡相识是一件极幸运的事情,也是一个莫大的遗憾,但如同其他我以为稀松平常的事物一样,我忘了和他相识的开端,初次见面时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只能记个大概了。

阿蔡比我早一年到单位,算是前辈。我刚来时,由于岗位分工与他没有交集,只是时常从众人口中听到他的名字,都是夸赞。不久后,因人员调整他才从远处回来,和我住了同一间宿舍,他的床紧挨着我的床,才开始有了交情。

相处下来,他也确实如传闻一样值得夸赞。

曾经部队生活的烙印在他身上依旧明显,健硕的身材,规律的作息,一丝不苟的做事风格,还有令人无法招架的热心肠和犟劲儿都让人印象深刻,像一面耀眼的旗帜。

我与他日渐熟络,二人彼此欣赏,相见恨晚。

一夜,我俩在熄灯后说着话,我得知他还没有对象,便把单身的朋友阿莉介绍于他认识,让他俩互加微信。阿蔡喜出望外,傻笑着强调不在乎对方的样貌和家境,善良就行。他二人聊得投缘,进展顺利,很快相约见面。起初,本是约我去“镇场子”的,但我因临时有事并未到场,阿蔡便了单位的一个小兄弟,阿莉则带了她的闺蜜。由于那小兄弟木讷至极,事后阿蔡向我描述他是如何全程羞红着脸,沉默不语,埋着头自斟自饮,最后不省人事。阿莉则表示,当晚阿蔡极尽热情,在烧烤店里四个人点了十来个菜,说他像“喂猪一样”。不久后,二人顺理成章地走到了一起。

大概是因为此事,阿蔡对我越发照顾。

有时候办公室忙,我去食堂较晚,他见我不在便帮我打好饭,全是肉;体能训练时,他跑在我前面,教我怎么呼吸;冬天单位浴室改造,他陪我一起洗冷水澡,说笑打闹间便不觉得冷。诸如此类的事情还有不少,虽然大多都是鸡毛蒜皮,但阿蔡总会赋予它们一些分量,有时候我拒绝他的好意,他总是强硬地给予,让人无可奈何。

那段时间里,我时常想起姜思达在《奇葩说》上说过:“动物之间,所有的亲情都靠血缘;而人类之间的亲情,还有可能是恩义。”我逐渐习惯了他的照料,也确实把他当做兄长对待。

为了能够与他“齐头并进”,我学着他早起,在别人还在熟睡时借着手机光亮蹑手蹑脚地摸黑起床,把走廊和卫生间都打扫好,等待起床的哨声吹响;我戒掉抽了近十年的烟,学着他锻炼身体,两个月间,我纠正了我的驼背,减了体重,体能考核完全达标;我学着他积极乐观,不发牢骚,不自怨自艾。我跟着他的脚步,度过了一段极其难忘且充实的时光,无比确定分秒都用在了正确的人和事上,包括我自己在内的所有人都能清楚地感受到我在大步向前,去年年底,我和阿蔡还一起拿走了单位的荣誉证书和奖金。

好事成双,阿蔡也和我谈起他和阿莉的起婚礼。期间进展顺利,今年三月二人顺利举行婚礼。

婚宴设在阿蔡的老家,由于是乡下,赴宴的以周遭亲朋居多。我们一众好友去得早,想帮忙,阿蔡不让,他命令我们坐着喝茶,吃果,嗑瓜子。我们看着他忙里忙外,一会问问我们缺不缺什么,一会又用民族话大声招呼着客人。那天他是主角,但他似乎更觉得自己是主人,绝不能怠慢宾客。难逢喜事,大家都高兴,畅饮欢闹到深夜,阿蔡醉了,还耷拉着眼皮向我们致歉,说“招待不周还请多多见谅”,权当昏话。

阿蔡在休完婚假后又把年假给请了,带阿莉去市上的医院做产检,他回来后一切如常,和大家说说笑笑,憧憬将来的生活。

然而,我以为的稀松平常始终只是我以为,它并不会如我想象般永恒不变,尽管曾经历过,预想过,但交汇戛然而止时,让人猝不及防。

今年四月的某天夜晚,准确地说是凌晨,我在熟睡时接到单位领导打来的电话,向我要阿莉的联系方式。这并不寻常,心里隐隐担忧,思索再三后,我自己也拨通了阿莉的电话。

刚接通电话,我便听到阿莉在不停抽泣,她努力让自己呼吸顺畅,尽量清楚地说:

“阿蔡没了。”

我再次确认,得到的依旧是肯定的回答。

我在我的生命中第一次感受到如此沉重的无奈,甚至它高过于悲伤,只觉得周围无比荒凉,一整晚我都在瑟瑟发抖,胡思乱想,最后,我想到若是没有我当初的好意,是否就不会有今天的悲剧了。

缥缈的鸡鸣传来,太阳照常升起,然而还没升到头顶时,阿蔡便已化为尘土。单位组织追悼仪式,我们亲眼看着他被埋进土里,一人献上一朵菊花,然后依次离开,仅此而已。我听着阿蔡家人的哭喊和呼唤传遍山林,突然意识到,尽管我与他情深义厚,但有人比我要更加悲伤。

至于阿蔡去世的原因,并不是什么英勇传说,只是因为当晚喝了点酒略有不适,但犟着不去医院,当阿莉发现情况不对时却为时已晚。

如今他已安息大半年,我想起时依旧怅然若失,忍不住埋怨他的脾性,扛着,犟着,挨着,别人的事情都是天大的事情,自己事情全是芝麻绿豆,这下好了吧!

唉!所谓世事无常,福祸相依大抵如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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