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先生笔下的《倚天屠龙记》里,张无忌的义父“金毛狮王”谢逊,身怀多种武功绝学,其中一种叫做“狮子吼”。只要谢逊一吼,在场内功不强的人,会被震到内伤,甚至七窍流血。
“狮子吼”本是佛家用语,以之形容佛祖或菩萨讲法时,如狮子一般无所顾忌,调伏一切众生与邪魔外道。
其实,在金庸先生之前,千百年前的北宋大文豪苏东坡,也曾引用过“狮子吼”。苏东坡有个自称“龙丘居士”的朋友陈慥,特别怕老婆。只要听到老婆的吼叫,他就会手足无措。调皮的苏东坡为此写了一首诗《寄吴德仁兼简陈季常诗》调侃陈慥:
龙丘居士亦可怜,谈空说有夜不眠。忽闻河东狮子吼,拄杖落手心茫然。
“河东”是陈慥老婆的籍贯山西河东一带。整首诗译成白话就是“朋友陈慥真可怜,谈论佛法忘睡眠。忽听老婆一声吼,手杖跌落吓蒙了。”
这首诗非常幽默地刻画出一位正在对佛法高谈阔论的男子,听到老婆的吼叫后被吓坏的样子。
苏东坡就这样随意给别人取了个流传千古的绰号。他起绰号的功力,并不单施展在人的身上。
有一次他吃到一户人家做的酥饼,就给酥饼取了个名字叫“为什么酥”;另一次他喝了一户人家的酒,觉得很酸,又给人家的酒取了个名字叫“错放水”。
按常理来说,拥有如此幽默无拘的心态,苏东坡肯定是正春风得意吧。
其实刚好相反,当时的苏东坡是被贬去湖北黄州当团练副使,并且连签署公文的权利都没有。说白了,那时的他就是一个被流放的犯官。
他的幽默,完全出于乐观的天性,以及自身思想境界的修养。
苏东坡,本名苏轼,字子瞻。由于他是犯官,所以他在黄州并没有俸禄,也没有住房安置。为了解决一家人的温饱,他向官府申请了黄州城东门外的一片荒地进行耕种,那地在一个坡上。由此,他自称“东坡居士”。
苏东坡曾有过非常春风得意的时候。
他参加科举考试,一路过关斩将。最后一关的殿试,是由宋仁宗亲自主持的制科考试。22岁的苏东坡获得北宋建朝以来最好的成绩。无论是宋仁宗,还是后来的宋神宗都对他非常赏识。
可惜,人再有才华,倘若时不予你,则只能徒叹奈何。
苏东坡在中央当官时,宰相王安石正在推行变法。当时朝廷分为两派,一是以王安石为首的新派,支持变法;一是以司马光为首的旧派,反对变法。苏东坡更为偏向于旧派,但是他对朝廷的斗争不感兴趣,就申请到外地当地方官。
无论他在哪个地方,都全心全意为百姓做事,深受爱戴。苏东坡在外奔走八年,除了为民请命,就是琴棋书画好不写意。
可是,朝廷就是有人惦记着他,并从他的诗文中挑出“可疑之处”,给他安上罪名,制造出“乌台诗案”。目标很明确,就是要置他于死地。
五个月后,他被贬至黄州了。
可贵的是,经过这一从高处跌下的波折,苏东坡不但没有意志消沉,反而深刻地反省自己。
他意识到,自己的个性过于随意,话太多容易得罪人,而且充满了柔弱的文人气。他挽起裤管,下地当农夫,养出一身沉稳的丈夫气。
满怀千古豪情的《念奴娇·赤壁怀古》就是此时所作: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出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
就这样,苏东坡在困境中依然捧出一颗赤子之心,写诗文、交朋友、种地盖房、谈佛论道。他内心豁达,并不纠结于挫折,而是尽自己的一切能力,热情地投入到生活当中。
虽然处在人生的低谷,他却在谷下的缝隙里,开出一朵花来,升腾出极高的思想境界。
这也让他日后再次遭难时,仍然保持着一颗随遇而安的心。无论身在何处,也不管机遇如何让人失望,他却未失去对生活的热爱和向往。
在黄州度过了四年多,随着朝廷局势的转换,苏东坡曾被快速从一个犯官升至正三品;而后又从正三品快速被贬到九品。
面对人生的潮起潮落,苏东坡都从容面对。他很善于在每一件事情上,悟出一番道理,这与他对佛法的造诣很有关系。
只要留心,处处是禅机。
苏东坡被贬往广东惠州时,曾写过一篇《记游松风亭》。文章讲的是他常去爬山,每次都能轻松上到山顶的亭子。但是有一次爬到半山腰就觉得很劳累,上不去了。
他在山腰休息的时候,忽然想到:
“为什么我非要爬到松风亭呢?为何我不能半路就下山了。”
悟出这个道理,苏东坡顿时觉得眼前豁然开朗。
他不勉强自己,而是给自己一个转圜的空间。既然路途如此艰难险阻,人可以换一种路径,开辟出新的走法。只要心路通了,一切就通了,正如他写的《定风波》: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方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苏东坡的豁达,依然影响着千百年后的我们。
当今社会压力极大,每个人背上担子都很重,对于追求的目标总是患得患失。现代人遭受了挫折,瞬间就沮丧,甚至到达崩溃的边缘。
其实相对于苏东坡的人生起落,我们面对的许多事情,只是小巫见大巫。苏东坡才华横溢,少年成名,却因为政局的不断转换,让他的人生沉浮跌宕。即便这样,他没有让自己活在自怨自艾当中。
人虽然征服不了外部的客观环境,但只要愿意,人绝对可以建立更高的精神境界,应对外界的纷繁复杂。
无论何时何地,只要守护好赤子之心,人生的高度始终在自己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