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十八,阿生生日,一帮要好的哥们儿呼朋引伴地为他在“陈阿婆”火锅店庆祝。在喝下一杯叫做明日酒的用伏特加、朗姆酒、白兰地、龙舌兰、金酒等调制的烈性饮料之后,阿生终于歇菜。被一伙狐朋狗友七手八脚地架到路边扔给代驾,老大说了地址,撂下一句“把人好好送到地方”,一帮人便做鸟兽散。
阿生被抬上车,只来得及用余光瞥见一位身穿黑色露背晚礼服、云髻高盘的女子背影,便彻底失去意识。
第二天,直到日上三竿,头痛欲裂的阿生才从床上爬起来。想起昨天的“艳遇”,阿生不禁困惑起来,那真的只是幻觉吗?阿生记得当时的衣香鬓影,甚至听到她的呼吸。
阿生兴奋地掀开被子,靠在床头冥想,慢慢拼凑出更多的细节。她穿着一条黑色的晚装,戴一副墨镜,从一辆白色的轿车里面出来。就那样风情万种地站在自己跟前,她是一个活人不是梦。可是转念一想,阿生又泄了气,她究竟是谁呢?
难怪阿生郁闷,阿生生来内向,性格孤僻,是个十足的宅男。阿生是个畅销书作家,独居在一栋别墅里面,平日里除了写作,就是上网打电玩。朋友极少,交往的慢说是女朋友,就连男朋友也不超过十个。一跟女生说话就脸红,快三十岁还是光棍一条。大家为这事没少鄙视他,背后送他个外号叫“老古董”,说他是“纯爱绝缘体”,孤鸾星当头,一辈子的孤寡命。
可绝缘体也有春天,一想到那天的艳遇,阿生便作粉面含春状。眼前溢出无数粉红泡泡,不由自主地傻笑起来。笑完了才想起一个致命的问题。那少女会不会是街边的海报女郎?
这么一想,阿生顿时惊出一身冷汗。越想越有可能。要是自己快三十了,好容易爱上一个人还是一幅画,岂不是太过冤枉?
阿生是个天生的行动派,一想到这,再也坐不住了。麻溜套上衣服,匆匆洗漱一下。拿起车钥匙,驱车直奔“陈阿婆”而去。
到了“陈阿婆”之后,阿生停好车,先将陈阿婆店前仔细勘察了一遍。还好,没有海报,没有广告牌,甚至连一个能张贴海报的广告栏都没有。陈阿婆门前只是一片空地,现在不是饭点儿,作为酒店停车位的空地上只稀稀拉拉地停着几辆车。
那女孩不是广告女郎。阿生心中放下一块大石,登时轻松不少。但惆怅随即漫上心头,现在连唯一的线索都失去了,人海茫茫,天大地大,自己又该去哪里找她呢?
阿生失魂落魄地回到家,随手将车钥匙扔在桌上,就去开冰箱门拿饮料。不想动静大了些,冰箱门上的塑料袋掉了下来,正掉在桌上,里面的东西洒了一桌子。阿生平生爱看影碟,这些都是他买来还没来得及看的片子。
阿生拿出一罐可乐,把冰箱门关上,把桌子上的东西收到袋子里面,突然,阿生的动作顿住了。拿起一张影碟,目光死死地盯住影碟的封面。
那是著名影星奥黛丽·赫本在1956年所拍摄的影片《蒂凡尼的早餐》,封面上的赫本穿一件黑色的晚礼服,云鬓高盘,戴着墨镜,嘴里咬着半只面包圈……
阿生一屁股坐到地上,我的老天,那个女人竟然是赫本?我竟然见到了赫本?
阿生惊得舌头弹出老长,半天缩不回去。乖乖,中元节没到,自己就见鬼了不成?想到此,阿生登时觉得自己脑子叫驴踢了。懊恼地捶了自己一拳,都这么大的人了,还净干这不靠谱的事儿,真是越长越倒回去了。但随即福至心灵,大腿一拍,兴奋地叫了起来。如果自己那天见到的是一个赫本打扮的姑娘呢?
想到此,阿生不禁豪情万丈,从地上一跃而起,喜滋滋地摸出电话就打给那天一起吃饭的朋友们。那天是大家一起出来的,既然他看见了,那他们也一定看得见。阿生拨通了那次饭局的组织者龙哥的电话,电话接通了,里面传出一个娇媚的女声,“喂,谁呀?”
龙哥是搞房地产的,财大气粗,跟他手下一个叫莉莉的女秘书打得火热。阿生按捺住心中的不快,“莉莉姐,龙哥在吗?请你让他听电话。”
“好”,莉莉吃吃娇笑几声,把手机递给龙哥,话筒里随即传来一个粗豪的男声:
“喂,哪位?”
“是我,龙哥,我是阿生。”阿生寒暄几句,然后迫不及待地直奔主题。
“龙哥,谢谢你昨天赏脸给小弟做生日。那什么,出门的时候你见没见一个赫本模样的女孩?”
龙哥听罢一愣:“赫本模样的女孩,什么赫本模样的女孩?”
阿生急忙把赫本在《蒂凡尼的早餐》里面的扮相描述一遍,电话里短暂沉默一阵,随即传来一阵爆笑。笑得阿生耳朵里嗡嗡直响,只好把手机拿远一些。
“阿生,你小子长大了,知道想媳妇了。还赫本,你那天喝高了,脑子迷糊,八成看走眼了。好好歇着,别胡思乱想。哥这还有事,没事先挂了,改天我去看你。给你介绍个好的。”
阿生还想说什么,那边龙哥已经把电话挂了。阿生只隐约听到一句:“这孩子,不是撞邪了吧?倒霉催的。”
阿生收起电话,叹了口气。怪不得听人说,男人饥渴的时间长了,拿着三仙姑也能当林青霞使。看龙哥对莉莉那色迷迷的样子,能指望他境界高哪儿去?
阿生不死心,又给剩下的几个哥们分别打了电话。得到的答复惊人的一致,都说他中了邪。甚至还有人劝他直接去精神科挂个号,看看脑子有坑没有?
阿生大受打击,回去之后抑郁了好几天。
这天,阿生的发小小柏去阿生所在的城市出差,办完事顺道来看望阿生。
阿生请小柏在一家川菜馆子吃饭,席间,小柏举起酒杯,笑嘻嘻地对阿生说:“哥们,几天没见听说你抑郁了?”
“吃你的饭吧。”阿生夹给小柏一筷子回锅肉,没好气地说。
小柏碰个钉子,仰头把酒一口喝干,笑嘻嘻地不以为意。“到底咋回事。你给当哥哥的说说。一世人,两兄弟,哥哥替你想想办法。”
阿生闷头吃饭,两瓶啤酒下去,情绪酝酿得差不多了,也就来了个竹筒倒豆子,把自己这段时间的遭遇统统告诉了小柏。
小柏是个影视策划人,他听了阿生的故事,顿时两眼放光,高兴得俩大巴掌拍不到一块,大赞阿生有商业头脑,是个大大的天才。听听,“寻找中国的奥黛丽·赫本”,多么高端大气上档次的活动。
当下小柏拍着阿生的肩膀,说得口沫横飞,“阿生,你这个提案有意义,太有意义了。我运作一下,回头就上马。到时候有了好处,做哥哥的不会忘记你的。你放心,你那什么赫本,只要有这么个人,哥哥就是挖地三尺也给你把她找出来。你就放一百个心。”
小柏是个实干家,说干就干,当场拿出笔记本,挽起袖子,噼里啪啦一通摁,不足一顿饭的功夫,整个策划方案已经初具雏形。小柏谢绝了阿生的挽留,连夜坐飞机飞回了A市。
阿生始料未及的是,这个寻找赫本的造梦工程刚一上马,迅速聚集起大批粉丝,并在最短的时间内在各色选秀活动满天飞的屏幕上杀出一条血路。从海选到晋级,再次经历了一次全民网络狂欢。
虽然一切都按照阿生的设想进行,甚至阿生本人也作为活动发起人全程参与其中。但是他始终高兴不起来。作为一位畅销书作家,他有多部小说被搬上银幕,算得上半个圈内人,熟知这些赛事背后所有的黑幕和丛林法则。像赫本那样的女孩他相信是有的,可是赫本还是原来的赫本,江湖却已不是原来的江湖。再纯洁美丽的女孩,一旦在名利场上泥足深陷,白色的羽翼上都会沾满了灰。
阿生坐在“寻找赫本”比赛的决赛赛场上,今晚将要正式揭晓比赛前三甲。虽然内心深处并不看好甚至有些抵触这场赛事,但是场内气氛还是感染了阿生。到底还是有人愿意坚守梦想,寻找世间的那份真善。
随着名次一个个揭晓,包括三甲在内的共十名佳丽最终笑到最后。
坐在贵宾席上的阿生冷眼看着那些打扮成赫本在《罗马假日》中经典公主扮相的佳丽,一个个媚眼如丝,眼睛里写满欲望。这是赫本?是自己太矫情看不懂这个疯狂的世界,还是这世上真的残酷到连最后一丝纯净都注定要向商业妥协?阿生再也看不下去了,在粉丝们震耳欲聋的尖叫声中,霍然起身,在众目睽睽之下拂袖而去。
阿生回到B市第二天,小柏便负荆请罪来了。一见面,先双手奉上一张银行卡。
“阿生,这是你的劳务费和我们老板给你的一点小意思……”
阿生把他的手推开,冷冷地说:“别来这套。”
小柏碰了个钉子,讪讪地将卡放在桌上;“阿生,这次赛事你从头到尾也有参与,哪有什么赫本啊?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兄弟给你补。我有个表妹,刚从法国留学回来,这几天刚回国。我安排个时间,你俩见见?”
“……”
小柏见风声不好,急忙补充道:“我表妹可是正派人,大名鼎鼎的服装设计师,斯斯。从小特争气,在国内读完大学,靠勤工俭学留的学。”
听小柏这样说,阿生心下不觉对斯斯有了些许改观,这才勉强点了头。
傍晚六点,小柏带着阿生去希尔顿酒店。金碧辉煌的酒店大厅里,陈列着一副巨大的油画,画中是一位穿着黑色晚装的妙龄少女立在橘黄的路灯下,画的下方镶着一块金属牌子,上面写着“阿生作”,但画本身却没有取名。
而画的前方也驻足着一位穿着黑色晚装的妙龄少女,云鬓高盘,一手扶着下巴,正自看得出神。在水晶灯照射下,灿若云霞。
小柏远远地招手:“斯斯。”
女子转过身来,摘下墨镜,绽放颠倒众生的微笑,朱唇轻启:
“表哥”。
阿生见到斯斯,猛地愣住了,小柏见阿生的表现,兴奋地搓搓手,捅了捅他的胳膊,挤眉弄眼地说:
“阿生,看傻了?这就是我表妹斯斯。斯斯,这是阿生,我给你介绍过的。我们的大才子,这次活动最大的功臣。”
阿生依然一动不动,只是痴迷地看着斯斯,仿佛在审视一件绝世的艺术品。
小柏看出阿生的异样,“阿生,阿生,你怎么了?”
阿生松开小柏,来到斯斯面前:
“斯斯小姐,你半年前有没有去过一家叫“陈阿婆”的火锅店吃饭?”
斯斯惊诧地抬起头:”有,半年前,我回国探亲。刚巧一个小姐妹过生日,一帮人帮她庆祝。她是重庆人,所以选择在“陈阿婆”,先生怎么知道?”
阿生发出一声惊喜的大叫,反过身一拳砸在小柏肩膀上,疼得小柏呲牙咧嘴。
“小柏,就是她。我那天遇到的女孩,就是她。”
说完,阿生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把这些天对斯斯的寻觅和“寻找赫本”活动的始末一口气讲了一遍。
斯斯低下头,“我一进大厅看见这幅画,就觉得奇怪,这幅画在外人看来,或许以为画的是赫本,只有我才知道这画的是我。可是上面又写着‘阿生作’,所以我就感到更奇怪了。你没有见过我,为什么会画出我的样子。原来,原来是这样……”
“是啊,半年前,我见你一面,回去一直念念不忘。我就回去画了这幅画,挂在希尔顿酒店大厅,希望有人能够提供画中人线索。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被我找到了。之前,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找到画中人,所以一直没有给这幅画取名,可就在刚才,我已经为这幅画取了一个绝佳的名字。”
阿生看着斯斯,慢慢地说:“这幅画的名字叫《情迷蒂凡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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