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气得绞着手中的丝帕，看向坐在书桌边的舅舅。
“你信不信我现在去剪了我的头发？”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剪去吧。反正你父母也不在了，我也管不住你了！”
话一出口，舅舅脸色骤然一变，放下书卷骂道，“小兔崽子，你咒我死呢？”
我立马跑出书房，无视舅舅的骂声。
阿秋跟上来，轻轻地说，“小姐，你又惹老爷生气了？”
“是他先不准我折梨花枝的。”
“再怎样你也不能在正月去剪头啊。”
我无奈地看着阿秋，摇了摇头。
“果然是舅舅府上的人，一个个迂腐的紧。”
我迈步回房间，路过花园的时候又顺手折了一根梨树枝。
看着秃了不少的梨树，阿秋的脸色白了许多。
我打趣道，“你看你，白白小脸儿比雪还白呢。”
阿秋气的跺了跺脚。
我却大笑着带着树枝回了房间。
晚膳时，我把树枝插在了花瓶里，背在身后走进了膳厅。
我垂头站在饭桌旁不敢坐下，悄悄看了一眼舅舅。他抬起头瞥了我一眼。
“怎么，知道错了？”
我嘿嘿直笑。“舅舅，侄女知错了。这不，特意给你做的花艺。”
我从背后拿出插满梨花枝的花瓶，递到舅舅面前。
只见舅舅嘴角抽了一下，叹了口气，颤抖着双手接下了花瓶。
“柳孙，把花瓶放在书房里吧。”
我站在旁边，心里正纳闷舅舅为何不责骂我时，只见他盛了一勺汤放在我的碗里。
“还不快坐下吃饭。”
我闻言立马端正地坐下，笑嘻嘻地夹了好些菜给舅舅。
“舅舅，你还生我的气吗？我呀，是看那树枝长得造型奇特，想折下来讨舅舅欢心，才......”
“小甘棠，你就成天欺负你舅舅我吧。”
我赶紧安静下来喝汤。
舅舅放下筷子，看着我说，“舅舅也不是因为你折了我唯一栽活的梨树生气的，舅舅是担心你摔下来。唯一栽活的梨树也不算什么，你站在地上折不就行了？何必爬上去呢。”
我盯着舅舅，“可是高一点的树枝好看啊。舅舅自己不善园艺也不是我的错啊，隔壁蒋老爷为什么就能栽活满园的花草？”
“人家蒋老爷是有下人帮他，你舅舅我是自己亲力亲为的。再说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这棵梨树的重要。”
“可是那是算命的瞎说的，你见过谁的余生平安仰仗一棵梨花树。迂腐的舅舅。”
眼见舅舅就要生气，我赶忙放下筷子抱着舅舅的胳膊晃啊晃，“嘿嘿，舅舅对我最好了。棠儿日后定会好好对待那梨花树，余生平平安安地陪伴舅舅。”
“真不让我省心，吃饭吧。”
我松开舅舅的胳膊，殷勤地给他盛了碗汤。
门外冬风吹得紧，呼呼的风声吹得门窗都在震颤。想必大雪落了满园吧。
2
我吃着桂花糕看着在后院潇洒舞剑的舅舅，想不通为何他至今未婚配。
越想越郁闷，这么端正的舅舅，怎么就没人要呢？我往嘴里塞了一大口糕点，结果噎住了。我忙喝下阿秋倒的茶水，呛得直咳嗽。
舅舅放下剑快步走到我身边，一脸担忧。
“棠儿怎么了，是不是受了风？早春的风还是有些凉的，不舒服你就先回屋吧。”
我咳红了脸颊，十分难受，用手指着桂花糕。
舅舅拧着眉头，神色十分紧张，“糕点有毒？”
我没理舅舅，这时阿秋忙说，“回老爷，小姐塞了满满一口糕点，呛到了。”
“舅舅，谁中毒会一直咳嗽？这糕点不是你做的吗？”
舅舅冷哼一声转身就要走，忽然停下脚步，“棠儿现下想嫁人吗？”
“咳咳，咳咳咳。”
阿秋又倒了一杯茶递到我面前。
“棠儿和北边的陈家有婚约，如今也到了议亲的时候了。”
多年前舅舅好像给我提起过婚约之事。
“出嫁吗？我还没有想好。”舅舅还没成家呢，我着什么急。
“舅舅，棠儿现在还不想嫁人。”
舅舅转身看向我，眼里带着笑意，“陈家公子是那种笑时春风拂面，让小姑娘看着心中就欢喜的男子。就像你话本子里那样？”
看着我羞红的双颊，舅舅笑得更开心了。
“棠儿，你舅舅我在北地买了个别院，过几日我带你北上游玩，顺便看看那陈家公子。”
舅舅放下剑，“这一说要把你嫁出去，还真有些舍不得。”
“那舅舅就把我留在身边吧，横竖家里也能养得起我。”
“那可不行。”舅舅拒绝的十分干脆，“你还是去折磨别的人家吧，你舅舅我受不了你。”
没等我说话，舅舅就走开了。
“阿秋你说舅舅真是心口不一，明明想把我留在身边的。”
“小姐，老爷肯定舍不得你啊。”
我点点头。舅舅肯定舍不得我，毕竟从小到大都是他带的我，他又那么疼我。
3
几天后就到了北上的日子。
阿秋帮我绾了一个发髻，又上了一层薄薄的妆。
“小姐这身衣服真好看，今天想戴什么首饰？”
“就戴舅舅在我去年生辰送的那套吧。”舅舅时常夸我模样周正，说我是他见过这个年龄最好看的小姑娘。
舅舅说我好看，那我一定好看啊。左右舅舅不会骗我，他夸我的话总让我十分受用。
我和阿秋走出家门，舅舅已经在马车边等着我了。
舅舅看着我不住地点头，“不愧是我柳护安的侄女，这样一打扮就像画里走出来的人一样。”
我被夸赞的高兴，刚想回夸舅舅，就听见一句“只不过性子十分不顺人意，经常做些顽劣之事。”
我抿了抿嘴，罢了，反正在别人那舅舅能得到一大箩筐的夸奖，不缺我这一句。
一路颠簸。到别院的时候，已是傍晚。北地的天气比南城凉很多，尤其是傍晚。
刚下马车，舅舅就朝我走来。“棠儿这一路累了吗？快看看舅舅给你买的别院喜不喜欢。”
我抬头看到“北棠别院”四个大字，心中十分欢喜。
“舅舅给棠儿在北地买的北院，这名字起得不错吧。柳孙，你先带小姐进去歇着。”
我跟着柳孙来到我的房内，里面早已经收拾妥当。
“小姐，老爷对你真好啊。我刚看到后院也种了几棵梨花树，老爷想你到哪都平平安安的。”
“当然，那可是我的亲舅舅。阿秋快来给我梳头发，一路上头发都乱了。”
我坐在镜子前，听着窗外稀疏的鸟鸣，这别院太安静了。
那陈家公子会是什么样呢？成亲之后我又会怎样？
“小棠儿可是在想陈家公子？不急，等你嫁过去就知道了。”舅舅不知何时提着糕点站在门边。
我佯装恼怒，“舅舅怎如此爱奚落我？就不怕我在正月剪个头发？”
“好你个小甘棠，白起了这个名儿，那你别吃这桂花糕了。”
我走到门边要抢糕点，“别呀舅舅，给甘糖儿吃吧。我可是你唯一的侄女。”
舅舅点了点我的鼻尖，笑着摇摇头。
“那甘糖儿明天要不要去逛逛街市？”
我嘴里吃着糕点，含糊不清地应下。
“让阿秋陪你，别玩太晚。”
我乖巧的点点头。
北城的集市很热闹。
阿秋和我戴着新买的面具在街市里游逛。
“阿秋，你看我这样像不像一只可人的猫咪？”
“小姐小心后面！”
我跌进了一个人的怀里，那个人抓着我的双臂，把我扶正。
“唐突了。”
我的好舅舅啊！话本子里的翩翩公子入凡尘了。
“小姐。”
阿秋拉拉我的衣袖。
我回过神，对那公子施礼，“小女子无意冒犯，还望公子莫怪。”
“无妨，以后多加小心。”
看着男子的笑容，我想起了舅舅说的春风拂面，心中一阵澎湃。
“那在下先告辞了。”
我目送那男子消失在人群里，感到自己被他触碰过的双臂麻麻的。
4
我坐在凳子上，吃着桂花糕，想起那天被男子抱住，脸上滚烫。
舅舅坐到我的身边，用冰凉的手贴着我的额头。
“怎么这么烫，发烧了？”
我没理舅舅，白了他一眼。
“不是生病，难道我的甘糖儿是在想哪家的公子哥？说吧，你舅舅帮你去说亲。”
“舅舅别闹，我只是在发呆。”
我给舅舅倒了一杯茶，低垂双眼说道，“舅舅，我现在还不想嫁人。不想嫁给一个我从未见过的人。”
而且我已经遇到了让我动心的人。
“棠儿，舅舅不能照顾你一辈子。而且我已经答应了你爹娘帮你寻个好人家。”
想到去世已久的父母，我的心里不免苦涩。
“万一舅舅走在你前头，就没人护着你了。”
我摇摇头，不敢去想舅舅百年以后我会怎样的伤心。
“明天陈老爷登门拜访，正好让你和陈家少爷见个面。倘若十分不欢喜，舅舅再另寻良亲。”
舅舅走后我躺在床上，心中思索该如何对舅舅说自己遇到了喜欢的人。
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阿秋来叫我起床的时候，我还沉浸在一夜好梦里。
“小姐快点梳洗，陈家老爷马上就到了。”
我跟着阿秋来到前厅，看见舅舅和陈家老爷相谈甚欢。
“柳甘棠见过陈老爷。”
陈家老爷一脸笑意对着舅舅夸我。
舅舅对我招手，我走过去坐在舅舅旁边。
“怎么不见陈家公子？”舅舅边说边往我桌上放下一盏茶。
我打开茶盖一看，原来是温热的甜乳茶。
“难以启齿啊！犬子昨晚偷溜出府，至今未归，还望柳老爷见谅。”
舅舅了然。“无妨，陈公子生性活泼啊。我家侄女也还小，这门亲事不如推后几年。陈老爷意下如何？”
我听完放下茶碗，只见陈老爷一脸讪讪。
陈老爷对着舅舅抱拳，“让柳老爷见笑了，回去定会对他多加管教。”
送走陈老爷后，舅舅冷哼一声。
“与长辈约好拜访，竟然半夜偷溜出家门。我看这陈公子也徒有虚誉，不甚稳重。棠儿还是在家多陪舅舅几年吧。”
我心下欢喜，忙说，“舅舅，饭后我还能再出去玩吗？”
舅舅点头，“当然可以。想买什么就买什么，想吃什么就吃什么。玩够了我们过几天就回南边了。”
“舅舅对我最好了，棠儿才不嫁人呢。万一嫁的人没舅舅好怎么办呀。”我抱着舅舅的袖子晃啊晃。
舅舅被我哄得高兴，“你啊，就知道缠着舅舅。走，舅舅带你吃饭去，吃饱了才有力气出去玩。”
5
“阿秋，我想到林子里走走，我想看看北边的林子和我们那边有什么不同。”
阿秋面露难色，“小姐，老爷说了不能乱跑的。”
“怕什么，柳孙不是在这么。”我转身看向柳孙，“柳孙会护我安全的对吧？我们去林子里走走，舅舅不会生气的。”
柳孙刚想开口，我就转身拽着阿秋的袖子往前走，“快走阿秋，柳孙同意了。”
“小姐，林子里风凉，您把面纱戴上，再这件厚斗篷披上吧。”
阿秋帮我换上斗篷，确实暖和很多。
我本以为北地林子会和话本子里说的一样，四面八方都是树木环绕，没想到林子边还有条河。
雪化得差不多了，河面上还有薄冰。林子里的空气也是清冷的。
接着往前走，竟然有人在林子里舞剑。
我站在树后面看着，虽然招式好看，但是没有我舅舅挥地有力量。
那人好像察觉到我了，就停下挥剑看着我们。
我这才看出他是谁，居然是那天在集市上扶我的公子哥。他潇洒地立在那里，面颊微红，握着剑向我作揖。
那日我和阿秋都戴着面具，想来他认不出我。
柳孙走上前，“打扰公子，我与我家小姐初来贵宝地，便想着四处转转，没想到打扰公子练剑。”
我和阿秋走上前福身，“打扰公子。没想会在此处再遇公子。”
那公子和身边的小厮茫然对视，全然不知在何处遇见我。我心里有些沮丧。
“那日集市多谢公子出手扶我，不然小女子就摔倒在地了。”
那公子恍然，“不必客气，那日多有失礼。”
柳孙看我一眼，又对那公子道，“敢问公子，这附近有什么好去处，劳烦告知小人。小人奉老爷之名带我家小姐四处游玩。”
那公子思索片刻，把手中的剑交给小厮。“倘若几位不嫌弃，在下倒是可以为几位引路。在下对此处十分熟悉。”
柳孙刚想谢绝，就被阿秋拉住。真是我的好阿秋。
“那就劳烦公子了。”
那公子笑容满面，“几位跟随在下即可。”
临近中午，柳孙催我回家。
我从袖中取出一半玉佩，“今日多谢公子。此玉佩分阴阳两份，万望公子收下此玉佩，日后来到南城，有事我定会帮助。”
那公子急忙推脱，“不可不可，此物过于贵重。”
“公子就收下吧，只是我的一点心意，为答谢公子两次相助。”
柳孙也在一旁劝说，“对啊公子，你就收下吧。当做我们对您的答谢。”
那公子接下玉佩，“如此，那在下就却之不恭了。”
我把玉佩塞到那公子手中，和公子对视一眼。“在下多谢姑娘，日后有缘再见。”
回家路上，我止不住地微笑。
可我该怎么和舅舅说呢？说我心有所属，不愿与陈家结亲吗？
6
又一年梨花开了，我也长了些年岁。
我又想起了那年在北地遇见的公子哥。
我应该去找舅舅说清楚。话本子里都是这样写的，多年前遇见良人又阴差阳错不再相见，再相见两人都已婚配，却都心有憾。
我决定去找舅舅。
推开门，一阵暖风扑面而来，好像融化了我在外面结的冰雪。
“小甘棠儿，你在这里等等，待舅舅先把手头的信件回复了。”
舅舅的书桌上还摆着插满梨树枝的花瓶。
我坐在软凳上，良久舅舅才抬头。
“我的小棠儿是最好的姑娘，是那陈然配不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