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后传来拖沓的脚步声,顺着楼梯往上,到尽头后戛然而止。
接着听到奶奶唤了我两声,她大概以为我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
朝着我房门说:“你要理解你妈的不容易,你买鞋要多少钱,我给你钱买。”
奶奶从不会在我妈面前替我们兄妹抬头,言语中处处帮衬着我妈。
又会在事后,用满是裂口手掌替我们擦着眼泪鼻涕,同时又向我们许诺着什么。
试问谁家老人又不宠孙子呢?
见我不应声,知道我是在气头上,又说了两句,下了楼。
奶奶下楼很慢,她的腿有严重的风湿和骨质增生,这些年愈发的严重了。
我自然是不会接受奶奶的钱,我知道那是她卖菜一块两块凑的,一双鞋的价格足以抵掉她一星期的菜钱。
这钱太重,我拿不起。
后来,我妈也没有给我买鞋。
我做不到像其他小孩那样,大哭大闹,冲大人吼叫、咆哮。
凭借着这个年纪独有的任性和不懂事,一次次让大人屈服。
我知道这样做我妈肯定会低头,我也知道这样做我妈肯定会闷闷不乐好久,哪怕事后我很勤快的干活以讨好她。
所以在餐桌上,我已经用光了自以为最强势、最无理的方式。
一天下午,我一路小跑,到家后顾不得喘息,扔下书包,拿着扫帚来到客厅,趴在地上,对着沙发底下一顿乱捅,果然在一堆垃圾中,找到了前年过年买的鞋。
看着堆满灰尘的它,已经看不清颜色,但我知道它是白色的。
每年的腊月二十以后,正是大家办年货的时候,一直到除夕以前,不再分赶集日,镇子上人声鼎沸,摩肩接踵。
男人背上竹篓,女人带上小孩儿,置办新货。来往车辆被围得水泄不通,司机暴躁地狂按着喇叭。
过年是一年中唯一可以买新衣新鞋的日子,要是哪年提前买了,我妈总会在我们高兴之余提醒道:
“过年没有了。”
我不快地说:“我知道。”然后继续沉浸在喜悦中。
临到过年的时候,才又开始郁闷,没有全套的新衣服和新鞋,初一那天在小伙伴面前没有面子。
那年的腊月二十五,我和妹妹跟在爸妈身后。今年我已经提前买过新鞋了,意味着今天去街上我只能买衣服和裤子。
在鞋店给妹妹挑鞋的时候,我看到一双白色的运动鞋,并没有放在琳琅满目的鞋架上,只是和一堆胶鞋摆放在一起,代表着它低廉的价格。
我眼睛开始放光,拿起鞋子看了又看。
它并不好看,没有印上动画片的人物,也没有炫酷的外形,做工也显得粗糙。
即便如此我也舍不得放下,他是一双运动鞋,而且肯定不贵。
我拿着鞋在老板跑到忙碌的老板面前,弱弱地问道:
“这双鞋多少钱?”
然后满眼期望地看着他,老板瞥了一眼我手中的鞋。
不假思索地回到:“这双36,不讲价。”
我心里一喜,扭头看着我妈。
我妈目睹了刚才的一切,看出了我的想法。
再次提醒道:“你今年已经买过鞋了。”
我撇撇嘴,用近乎哀求地声音说:“这双便宜,我想要,我待会儿选件便宜的衣服行吗?”
我妈想了想,不知道是这个价格她能接受,还是不忍我殷切的眼神,总之她答应了。
然后从我手中接过鞋子,走到老板面前,发挥她深厚的砍价功底,从不讲价硬生生砍到了32块。
最后,我买了一件60块秋装外套,只有薄薄的两层,与这个冬天格格不入。
但那又怎么样,我可以在里面穿两件我妈织的毛衣。
我一路上抱着鞋盒,乐得像个傻子。
我仔细地刷着鞋,连鞋底也刷的干干净净,白色的鞋面逐渐显露,微微泛黄,边上已经脱了几块,漏出灰色的不知名材料。
鞋尖处微微裂开,内侧也开了条口子,跟我的嘴差不多大。
我并不沮丧,反而庆幸当初将它遗忘在阴暗的角落。
“又没过年,穿什么新的。”我安慰着自己。
这可是双运动鞋。
周一的时候,我穿上了它,穿鞋的过程很漫长,两年后的它虽然破了些,但大体还是原来的样子,而我的脚却不再是两年前的尺码。
我硬生生把脚塞了进去,扯上后跟,食指在脚后跟和鞋之间被挤得生疼。
站起来的那一瞬,压迫感从脚上传来,我不得以缩起脚趾,脚背却又没有丝毫拱起的空间。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背上了一旁的书包。
“你脚原来这么小。”放学后走在操场上,同学问我。
“哈哈,是啊,我脚小。”我尴尬地答道。
走出镇子,我没有选择走公路回家,转身上了一旁的小路。
这是一条水沟,用来引流灌溉四周的农田,水沟两侧的路面摊过水泥,供人行走。
我环顾四周,这个季节田里没什么人干活,我脱掉鞋袜,脚掌瞬间挣脱了束缚。
脚趾被挤得紧紧贴在一起,边上的小拇指通红,最长的大拇指被顶得生疼。
我一手提着鞋,赤脚走在路上,脚底与水泥路面接触,传来一股冰凉。
我埋着头走得很快,只想着快点到家。
突然听见有人叫我,我抬起头,看见刚从田里直起身的嫂子。
“你这孩子,鞋咋不穿上,提手里干啥,大冬天的不怕着凉啊。”
嫂子是我干妈的儿媳妇,住的离我家最近。
“哦......我鞋......挤脚,疼得慌,我就给脱了。”
我红着脸,吞吞吐吐地解释。
不等嫂子说话,快步走过去,留给她一个匆忙的背影。
我说完以后,眼圈又红了。
小孩子就是这样,越是在脆弱的时候被人关心,越像是被击溃了仅有的坚强,打开了早已蠢蠢欲动的泪腺。
这个黄昏没有阳光,天有些阴冷,有一个赤脚的孩子,背着大大的书包,脖子上系着一条不再鲜红的红领巾,一手提着鞋袜,一手在深埋的脑袋下擦拭着泪水,独自走在乡间田野的小路上,小小的身躯,微不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