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司马迁
那时候我刚到书店,正值一月份,冰凉的气息遍布这整个北京城。还没装修完毕的书店里像是一块巨大的璞玉,等待着我们前去雕琢。
书店开业的前几天,我们会和工人师傅门一起劳动。他们装书架,钉板子。我们开书,整理,搞卫生。在这个狭小的充满灰尘的房间里,汗流浃背,热火朝天。
当时我们开书的时候,每个人都有明确的分工,开包的,搬运的,分类的等。而我,荣幸之极地被分在了垃圾清运组。五十多个人一起开书,大量的垃圾需要我们两三个人清理,我们就在书店和大垃圾场上下奔波。一个小时没到,腿就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开书主要清理三样垃圾,打包带,牛皮纸和纸箱子。大约上午十点的时候,来了一个老人,微微佝偻这身子,穿着洗得发白的衬衫,藏青色裤子。我下楼梯扔东西的时候,老人和我搭了话。
“你们这纸箱子都不要了吗?”老人有点不太好意思道。
“是啊,这些都是往垃圾场扔的。”我有点疑惑这个老人想干些什么。
“那你们不用这样麻烦了,扔在这里吧,我给你们收拾。”老人打着商量的口吻说道。
“好啊。”我们欢快地答应了他。这一方面我们再不用跑上跑下,累得半死了。另一方面还能做个顺水人情,多好的事啊。
大量的垃圾被搁置在楼梯间的通道里,老人佝偻着身子,慢慢地收拾着。他把所有的纸箱子拆开,摞起来,然后用系在一起的打包带捆在一起。捆成一摞后,他抬起来,靠墙放着,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那时候,我暗暗猜想,这个可爱的老头,可能有一个可爱的孙女吧。收拾这纸箱子,卖上几个钱,给孙女买些好吃的。
有时,里面垃圾少的时候,我会帮老人把打包带收拾一下,扔在下面的垃圾场。老头见了,也只是会心地冲我笑笑,没说什么。
大垃圾场在地下二层,看守的是一个中年妇女。头发蓬松凌乱着,穿着宽大的衬衫和灰色的裤子。
“你们是哪个店的,这垃圾不能再扔了啊。再扔的话需要商场物业给开具证明的。”见垃圾越来越多,大妈扯着嗓子质问我们。
“这,扔个垃圾还得开具证明?”我不满地冲同事抱怨道。
“怎样?你还不服气?你去打听打听,这垃圾场是我们家承包的,这么多垃圾谁来处理?你们要是再扔,赶紧去找你们领导去商场开证明去。”大妈说起垃圾场是承包的时候似乎格外自豪。
那时,我只觉得这个大妈尖酸而刻薄。
我回到书店,拿到了“可以倒垃圾”的物业证明。递给那大妈的时候,我酸酸地嘲讽了一句。
“咋样?现在我们能倒了吗?”我瞅着大妈,撇着嘴道。
“垃圾往里面点扔,别堆在外面。”大妈的语气似乎软了下来。
我心中有点报复完成的快感,现在想想,却是幼稚至极。
上午十一点左右的时候,老人已经收拾出满满三大摞纸箱子,靠在墙壁上,整整齐齐,像是三个挺拔威严的将军,又像是老人自己精心准备的礼物。
店里不忙的时候,我帮忙老人把散落的打包带收拾整齐。
“你们这要到什么时候啊?”老人笑着问我。
“估计今天一整天吧,也不知道开不开得完。”我喃喃道,心底却担心这这老人要是不收拾了,我们又得累上好多。
老人点点头,坐在楼梯台阶上休息。不时看看手机,脸上依旧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十一点半左右的时候,我正在书店里面收拾垃圾。听到外面一阵争吵,我急忙出去看了看。
垃圾场的大妈和收拾纸箱子的老人吵了起来。
“呦呦……你还不满意了?你去问问商场物业,看他们敢说什么话吗?”大妈掐着腰,一脸神情得意。
“这是人家书店给我的,我自己收拾出来的。”老人很不满意,声音低沉地反抗,脸上那洋溢的笑早已不见。
“什么书店的,他们往下面垃圾场丢了那么多垃圾。倒好,这些纸箱子都让你给截下来了。你去打听打听,这个商场所有的垃圾都是我们承包管着哩。”大妈对老人的反抗无动于衷,声音加大了一两码。
当时,在这说话期间,大妈已经把老人所有整理好的纸箱子都要拖到楼下的打算。可能是之前已经争过了,老人半伸着手,看着大妈一点点把他整理好的纸箱子托下楼梯。
“这个,你能不能留给我一摞?”大妈要拿走老人最后的一摞纸箱子,老人有些祈求地看着大妈,手上拽着那捆纸箱子的一头。
“能个屁,我们在楼下辛辛苦苦地收拾垃圾。你这想截下这纸箱子拿去卖钱,你打的好算盘哩!”大妈一把抓过那捆纸箱子,欲要拿走。
“你说人家老人在这收拾半天了,你给人家留一摞呗。”我实在看不下去了,上前说道。
“你还看不下去了?我在下面收拾垃圾不辛苦?这整个垃圾场都是我们家承包的,你大可去物业那打听打听。”大妈把矛头指向了我。
“行吧。算是垃圾场都是你家包的。但这一捆,不算是垃圾,我们自己收拾出来送给老人的,行不?”
“呸……我不知道你什么想法啊?你要真想帮这个老头,自己给他钱去。”大妈愤愤不平道。
“呸……死老头!”大妈拿着最后一摞纸箱子下了楼梯,暗骂了一句。
老人的背似乎更加佝偻了,神情憔悴,一脸落寞。
“谢谢你啊,小伙子。”老人挤出一点笑容来,对我说道。
我摆摆手,没说什么。这世界怎么了?尖酸刻薄,咄咄逼人。为了一点的蝇头小利争得头破血流。
老人转过身去,落寞的身影此刻显得格外凄凉。
“大爷,你先别走,我们把纸箱子给你,你在上面的楼梯间收拾,收拾完了,就赶紧藏起来,别让那个疯女人再给抢走了。”觉得大是不平衡的我觉得得为这个老人讨回点什么。
老人的眼里似乎重新焕发了光芒,点点头,向我再次道了谢。
闲暇的时候,我们会把纸箱子直接叠好,拿给老人,老人躲在上面一层的楼梯间里,默默地整理着拿上去的纸箱子。看到我们上去的时候,老人总会点点头,笑脸相迎。
那个疯女人再也没上来过,偶尔下去扔纸箱子的时候,我们会告诉她,那老人已经走了。只是那大妈还是一副尖酸刻薄的嘴脸,撇撇嘴,一脸不信。
那个老人又整完了两摞纸箱子,向我告别的时候,又一次地向我道谢。似乎脸上再次有了刚开始的那种幸福的笑容。他一手托着一捆纸箱子,缓慢地离开了那个逼仄的楼梯间,再顺着狭长拥挤的楼梯巷道,走出了这个阴暗的地方。
我看着这个身材清瘦的老人离开了巷道,心里再次对那个大妈作了一顿批评。
夜里八九点钟的时候,书店开书的工作终于全部完成,最后的两包垃圾由我们带进垃圾场。大妈坐在垃圾场旁边的一个凳子上,一脸疲倦,昏昏欲睡。
“你们书店弄完了没?”大妈睁开眼,看见是我们,问道。
“没了,这是最后两包了。”我满不在意地说道,看都没看她一眼。
我们扔完垃圾,准备离开。
“我给你说,小伙子,那个老头是楼上的一个保洁员,手脚不干净,几次下来偷这里的纸箱子,被我们抓到了一次,这才老实。这次又想截下纸箱子,真是不想在这干了吧!”大妈在没有了之前的尖酸刻薄,口气一半像是自言自语,一半像是谆谆教导。
我回过头,一脸震惊地看着那个大妈,内心五味杂陈。
此刻,孰真孰假,再去探索下去已经没有多大意义。我只知道,我的心,真的受伤了。
陌生人,谁知道披了几层衣衫?我们猜测也好,推断也罢,衣衫上的虱子有多少,不在于外人看来,只有自己心中知道了。
我记得《小王子》里有这样一句话,重要的东西得用心来看。是的,在这个眼见也不定得为实的社会里,很多东西,真的只能用心来看了。
不得不说,有时候,这是一种时代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