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文引自《Attachment in Psychotherapy》David J.Wallin 巴彤 李斌彬 施以德 杨希洁 译
自我的多元维度
对于我们每一个人,由身体本身、大脑和心理互动产生的相对稳定的内在参照点被称为自我。这是人类体验生命的那个部分,也塑造着生命,既是潜意识的也是意识的。自我也可以按照一组或多或少的、持续性的模式来描述,这特定的模式组群决定了我们对这些体验特有的反应特质。自我在当下的特质是依据我们过去的历史和现在的情境变化的。当然,在这方面通常是最有影响力的历史,即依恋关系的历史形成了自我。
依恋关系的影响留存在躯体、情绪和表征世界中,各个领域相互连接甚至互相重叠,塑造着每一个领域内自我对于体验的姿态。自我的这些领域或维度彼此连接并互相影响,以至于将它们彼此区分会十分困难:躯体感觉是情绪一个组成部分,情绪形成了表征,表征又相应地影响到之后出现的感觉、情绪及表征。
依恋历史的独特性很大程度上决定了自我的不同维度,以及自我可以被自由获取和整合的程度。在什么程度上可以体验自己的躯体感觉?感受自己的情绪?思考自己的想法?取决于能够多大程度上有效整合这些领域。
躯体自我
最初和最重要的自我是躯体自我(ego)。婴儿最初的体验当然会被记录并表现在身体上:比如吃饱后让人满意的充实感、在妈妈的臂弯中沉入睡梦前那安适的困意等。“核心自我”源自幼儿早期对于自我的不变因素的体验,这些因素的核心是幼儿自己的身体以及身体的边界。神经生物学家也认为“身体构造和运作的显著恒定性”是稳定感的来源,是自我体验中非常关键的部分。
后续研究发现,与依恋对象保持亲近能帮助婴儿调控身体的内部功能,而且还证明了依恋关系的性质,安全或不安全,会影响婴儿如何用发展中的生理机能去塑造身体自我对体验的反应,比如,由敏感反应的母亲养育的安全性婴儿,对生理应激的激活反应阈值比较高。
因此,自我的最初感受源自于躯体体验,这些体验的性质主要由早期依恋关系的品质决定。这些体验在生命的最初几个月和几年中塑造着自我,而且通常有持续的影响。这些躯体体验可以在人的一生中,不断地落实、提示并丰富自我。反过来说,躯体体验也可以被否认、被解离、被扭曲,即为了达成不同的心理目的,身体本身受到剥削或攻击。身体的体验是构成自我的基础,这种体验是在关系的情境中成形的。
情绪自我
或是痛苦,或是欢愉,或是介于两者间的种种,这些感受,均是滋长心灵的基石。
将“感到安全”等同于“亲近”,并将此定义为依恋的目的时,明确点出了情绪在依恋中的核心地位。确实,安全的感受是最基本的,它甚至比“亲近”更为基本,因为婴儿可能在身体上靠近依恋对象,但感受不到安全。即使过了婴儿期,我们如何清晰地感受,对于我们感觉到“自己是谁”仍然非常重要。
生命早期,情感不仅是交流的首要媒介,而且是交流的首要主题。自我的核心倚赖于情感调节的模式。
情绪反应对于发展自我感非常重要,原因有三个:首先,情绪是个体的直觉判断,或是个体对他自身的机体状态,或是对自己身处其中的一连串环境条件的直觉判断。
其次,从此情绪的词源(源自拉丁语,motore,指运动)看,情绪会驱使行动,有的时候会触发各种先天的行为系统开始运作,包括依恋系统。情绪判断具有生存价值,因为它们有助于达成即时判断,比如决定是战斗还是逃跑。经由进化的内置设计,特定的情绪会自动引起特定的行为取向:生气引发对抗或抑制,害怕引发战斗或身体麻痹,无助引发崩溃,等等。
最后,情绪总是联系着身体。身体感觉是情绪的最初表现形式,而且情绪通常是通过身体来表达的。当我们感受情绪时,我们也在感觉(或想象)自己身体里发生的变化,。其实,我们的身体逃离危险,并非是因为我们害怕,相反地,我们害怕是因为我们的身体在逃跑。源于身体的各种情绪,弥漫于身体之中,而且常常控制着我们的主观体验。当感觉强烈的时候,情绪通常会击败或排斥合理性的分析和决策。
总而言之,情绪是我们源自内脏的、对我们所面对的体验是好还是坏进行判断的过程,正是根据这些判断,我们有意识地或无意识地决定下一步如何行动。宽泛一些说,我们可以把情绪看成是一个内部评价系统,它能够在我们整个生命过程中,对我们的体验赋予意义,让我们对下一步的行动作出选择。
有学者提出,情绪调节是自我发展的基础,依恋关系是首要的心理环境。在依恋关系中,我们学会调节自己的情感,即获取、调整和使用自己的情绪。从根本上,概括了我们最初依恋特征的关系模式,是我们之后用于情感调节的模式,它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我们对体验具有自己独特反应的性质,也就是说,决定了自我的性质。允许情绪被感受、被调整、被交流、被理解,通常是有效调节情绪的核心。
表征性自我
大脑里有一个模型的设想,是指这个模型等同于一个玩具,又是一种工具,它是一个模仿的世界,让我们可以用最适合自己的方式去操控,从而找到如何操控真实世界的方法,这个真实世界是它应当能够表征的。
拥有一个能绘制出真实世界地图的表征世界是进化的需要:为了有效地运作,我们从前需要(而且现在仍然需要)了解有关世界和自己的知识,而这知识一定是便于携带的。我们从对过去体验的记忆中取得这些知识,利用这些知识来对现在和未来的体验作出预测,因此形成内部工作模型。可是,正如人们所说的,地图不是领土。
我们依恋关系的工作模型是有选择性的,或多或少是对生活中关系体验的表征性取样,它们是由“已经被概括的互动的表征”所组成。在我们一生中,他们持续地为我们的体验提供根本的方向或反应的品质。
假如我们的早期关系是安全的话,其结果会形成一种良好的给予反应的能力,也就是去思考、去感觉、去感受,以及去行动,并且具开放性与灵活性。这样,我们便能根据新的体验修改旧有的表征。这种具有可塑性的表征,可以和我们的感受一起,用来指导我们适应性地作出意识层面的选择。另一方面如果我们形成的关系中留有回避、矛盾或混乱的印记,那么与这种可变的表征相关的我们“反应灵活性”的能力将会受损。
尤为重要的是,早期的依恋在多大程度上给我们提供了或没有提供安全基地的关系体验,由此而来,就在多大程度上为被内化的安全基地的心理表征提供了基础。时不时地,通过与强化安全的依恋对象象征性地联系,这个内在的表征能够让我们恢复情绪上的平衡,而并不需要向他们寻求真实的亲近。当我们能够有意识地或无意识地转向这个可靠的内部对象,我们便会获得某种程度的心理复原力,以及因此而产生的信心,用于探索我们自己和这个世界。当我们缺乏内化的安全基地时,这种心理复原力便会缺失或减少。
正如客体关系理论所阐明的,发展出有效的心理表征需要两个基本的过程:分化与整合。分化创造了心理的界限,尤其是自我与他人之间、内在世界与外部现实之间。一个分化良好的自我表征让我们自主地运作,而不会感到自己是被他人对我们的感受所定义的。从有问题的角度来看,缺乏内在与外在、心理世界与物质世界的分化能力,恰恰是很多不安全依恋者受损的心理等同模式的标志。整合涉及到综合与联接,对自己和对他人整合了的表征能让我们把情感上的矛盾体验放在一起,例如,我们能在对某人生气的时候仍然爱他。整合促进平衡,和对体验的细微差异及复杂性的觉知。没有整合的表征,我们很容易以极端和简单的词语来体验自己和他人:不是所有都好,就是所有都坏;不是英雄,就是坏蛋。
正如情绪自我是植根于身体体验一样,表征性自我基本上是奠基于情绪体验,且往往具有反应激烈的特点。依恋的体验或其瓦解,容易唤起最强烈的感受。因此,我们对自己、他人和关系的表征不仅仅含有强大的情绪部分,在大多数情况下,他们实际上是由支撑他们的情绪所主导,并且处于觉知之外。
很大程度上,是内在表征中潜意识的情绪维度使它们抗拒改变。例如,如果我们从形成的互动中学习到接近他人是有风险的,防御就会被设立起来,使我们觉察不到自己有亲密的需求;我们就不会有动机去争取亲密,否则在成功之后,旧有的依恋回避模型便会被更新为更安全的模型。同样地,因为情绪涉及对他人和自己的身体信号,所以当我们预感主动示好会被拒绝,就会产生恐惧或愤怒的感受,其潜意识的身体表达就会激起别人的拒绝,而这结果正是工作模型引导我们去预期的。工作模型,特别是不安全的工作模型,有倾向于自圆其说的特征。在前语言期的早期依恋关系环境中形成的这些内在表征,不可避免地对发展中的自我的本质施加了强大的并且主要是潜意识的影响。
至关重要的是,要察觉到这种表征存在于多元的、相互作用的领域。内部工作模型对体验的记录或编码,不仅仅是通过可视的形象或可以言说的信念,即象征的方式,还会记录或编码成为“规则”,以决定我们是否能够去注意到自己的想法、感受、欲望和记忆。一些在依恋领域之外的研究创伤的人员和神经科学家都曾经讨论到,躯体的和情绪的记忆会以身体感觉和情感反应的形式对体验进行编码。
了解这些身体的、情绪的、活现的以及象征的不同表征形式,把那些曾经栖身于暗处、无影无痕的过去的表征带到明处,就能给我们带来更多自由,让我们在当下自由地去感受、思考和行动。只有当我们的体验的表征能被觉知所阐明,我们才能质疑他们。如果理解不到觉知会令这件事成为可能的话,我们的脆弱就在任何特定的时刻,尤其是当情绪的潮水汹涌澎湃的时候,我们会对任何所想到的或感受到的都信以为真。在这种无法反思的心理状态中,我们便简单地嵌入或浸没在主观的体验里,我们因此无法看到更广阔的视野,无法理解心理体验在本质上是表征性的,因而就会继续成为现实的囚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