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小说--长女三十(97)

文/书虫

第二天,我们一家人去后地里摘棉花。平常爱听收音机的父亲,这次没有收听收音机里的新闻。我们安静的摘棉花,似乎各有各的心事。一直将近中午时,从后地里听见有人敲我家大铁门,我妈派妹妹回家看看是谁,妹妹跑着回家去了。没过两分钟,妹妹边跑边大喊妈,爸,有人来弹棉花轧棉花。父亲母亲这才动身回家。不管弹棉花还是轧棉花都需要两个人共同协作配合才能完成。

妹妹回到后地里和我一起摘棉花,不过这次只有我和妹妹两个人。我们听见父亲母亲从家里传来的说话声,听见开大门声响,知道他们已经进家了。我不知道自己想什么,一边摘棉花,一边瞎想。我之前一直觉得瞎想是个贬义词,意思是整天想没意义的事,但我又觉得瞎想这个词比胡思乱想好听,至少胡思乱想这个词听着带着浓厚的贬义感情色彩。

一个人不管干什么,都不能阻止一个人想象,尤其是天生就容易想象的人。我并不认为一个人喜欢想象,爱想象,毕竟这是动脑子的事,没有人愿意动脑费脑子。大脑充满想象是一种自发性行为,我觉得这并不是一种热爱想象力的表现,而是一种无意识的不自觉的行为,无时无刻都在进行,自己都控制不住自己。一个人可以在瞎想中满足自己想要满足的一切,可以毫不费力的实现自己想要实现的一切。那时,我觉得自己是一个胸无大志的人,我从来没想过自己将来干什么,会干什么,把什么做好,我只是情不自禁的瞎想,不管碰到什么,只要能让我瞎想的,我都会发会儿呆走会儿神。

所以,我的父母和妹妹经常能看到我瞎想的情形。他们总是戏谑地问我又瞎想什么。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我自己瞎想什么,可能我觉得瞎想让我有一种超脱现实世界的魔力,我觉得如果一个人可以活在瞎想中,我一定可以不吃不喝的在瞎想里过的异乎寻常的好。我可以什么都不要,因为我想要的都在我脑子里。准确地说,应该在我心里,我心里什么都有,有花有草有蝴蝶有蜜蜂有丰收的果实。那时,我还不懂这和哲学里唯心主义有点想象,我不知道我这算不算唯心主义,但我觉得这种感觉满足了我在现实生活里所有不能实现的事情。我在瞎想中成全自己,成全自己生活在一个美好生活的世界里。

我家距离后地很近,前后只差五十米,只是中间横着三户人家,否则一出门就是我家后地。后地前面是一望无际的农田,很空旷很辽阔,隐隐约约能看到远处路上骑车行走的人。由于出门没走多远就是一望无际的农田,再加上这块地占地面积很小,小到以分来作面积计量单位。当地人把自家门前这块碎小农田称为后地。后地的土地面积都很小,最大也就三分地,最小只有一分。大多数后地都是闲置状态,堆放棉花植株,玉米秸秆,红薯秧子,冬天用来存放红薯的地窖。由于后地面积小,农民都觉得不值当专门花出时间打理种在这里的庄稼,所以很少有人在后地里专门播种粮食庄稼,土地要么一直荒着,要么被人用废弃的砖头围起来饲养猪牛羊鸡之类的家畜家禽,要么围起来当成一个储存仓库,放一些弃之可惜但又不得不留着用的陈旧物品。

现实生活中,并不是每家都有自己的后地,有好多人想要还没有。别看这些后地不气眼,起不了多大作用,如果你这样想大错特错,有些人把这块后地当成风水宝地,开发成菜园或后花园。只不过农民不缺地,不把这小碎地看眼里,想要一个菜园只要在农田里留出一小块专门种菜也是一个菜园子。我觉得这块碎地种成花最好了,四周用竹篱笆围起来,想要晒太阳时就坐在花的旁边晒太阳,那种感觉一定很浪漫。当我把这个想法无数次告诉母亲以后,都被母亲无情拒绝了。母亲总是说还种花,哪有心思种花,饭都吃不上了。那时,我总觉得母亲说这话是矛盾的,种花和吃不吃上饭有什么关系。就算吃不上饭也不耽误在这块碎地种花。我当时根本没理解母亲话里的意思,母亲的意思是都没法活了,哪有心情养花赏花。用我母亲的话说,养花赏花那都是吃饱撑的没事干,有那时间早就想着法去挣钱了。

我家恰好在附近有自己的后地。我家的后地是这里后地里面积最大的一块,面积大约有三分。之前后地一直荒废,母亲觉得荒废有点可惜,就用让我和妹妹用铁锨人工翻了一遍土地,又用锄头平好,大概花了两天的时间才弄好。母亲说这样好让土地重新吸收氧气,想种什么就种什么。母亲要在这里种庄稼,却觉得有点大费周章,最后想了想,先种了一春季大豆,来年春天栽满小葱秧,母亲通常在地里忙完回到家还要来这块地里劳作,翻土锄地割草,浇水上肥料,感觉比照顾我们还上心,每周给葱封土一次。母亲说这样葱才会长的又高又直,葱白才会更长,如果在集上卖,肯定大受欢迎。好多人都喜欢吃葱白,后来这也成了我买葱时的唯一标准。不管葱歪扭成啥样,只要葱白不够长,我都不喜欢。我不喜欢吃葱叶,我喜欢吃葱白。

谁都没想到,这些在后地里生长的葱驮到集市上卖时,由于卖相好特别受欢迎,没一会儿功夫,一抢而空。母亲大受鼓舞,每年都会在这块三分后地里辛勤耕耘,风雨无阻,最后竟靠着不起眼的三分碎地给我们赚来一年的生活日常开销零用钱。母亲说要是不种这些葱,从哪儿弄来这么多零花钱,别看平常油盐酱醋不贵,要是日子久了,卖的次数多了,钱自然而然就有数了,一天天累计,能花掉不少钱,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母亲不仅勤劳节俭,无意中打通了生活日用品零花钱的来源渠道。

我现在才懂,一个家庭真的需要一个人用心经营,不仅仅是吃穿住行,还有想不到的容易忽略的不容易看见的各种细小环节。这些都被细心的母亲看在眼里,在她用心经营管理下,收效颇丰。这还不算,每年母亲夏天母亲都会趁我们暑假放假带我和妹妹去地里捡麦穗。那时候虽然有人捡麦穗,但是捡麦穗的人已经不多了。母亲总是说凡事都是积少成多,都是一粒一粒攒出来的,不要小看这一小粒麦子,一个馒头可能没这一粒麦子就做不成一个馒头,一毛钱要是没了这一粒就买不了一毛钱的物品。

当时,我最讨厌捡麦穗。夏天的麦芒很扎手,如果仅仅扎手就算了,可它偏偏往指甲缝里扎,这个是最疼的。一不小心就会有麦芒刺肉里,回到家以后,母亲用绣花针在灯下再把它挑出来。我和妹妹都不让母亲挑,主要是母亲下手不知轻重,没父亲那样温柔。慢慢地,我们自己也学会了从肉里挑刺儿。

妹妹最讨厌顶着烈火日头弯腰驼背地捡麦穗,她最不喜欢的就是在大太阳地下弯着腰干活,腰酸背痛不说,额头上背上汗流不止,不一会儿全身上下湿透了。妹妹肉皮嫩也薄,在太阳地下晒一天,晚上回去洗澡时就会发现后背一层蜕皮,轻轻一搓,全都掉下来了。我的皮肤比妹妹好点,但是日子久了,后背也会蜕一层皮。为此,妹妹觉得自己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罪,至少比同龄女孩是这样的,这让妹妹十分厌恶大太阳,更憎恨大夏天在地里割草干农活时的大太阳。我不像妹妹那么讨厌大太阳,相反我喜欢大太阳,弯着腰干农活习惯了也没觉得什么,只不过我喜欢汗流浃背的感觉,这让我有一种无比愉悦的成就感,尤其是看到自己右手提着一大袋麦穗,身后捡了一大片麦地。为此,我还笑着对妹妹说,咱们投胎之前肯定都是蛇,只有蛇才会蜕皮。妹妹却不这样认为,她说她不喜欢蛇,也不喜欢这样晒太阳。

母亲知道妹妹不喜欢顶着大太阳捡麦穗,可是母亲会给我们上思想课,现在回想起来,我觉得母亲有一股鼓动人心的魔力和普通又生动演讲的能力。母亲告诉我两,只要捡了麦穗就可以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吃冰糕就买冰糕,一天一根冰糕也没关系,那时冰糕一毛钱一根,这让我和妹妹都不再那么讨厌捡麦穗。当我们不想动弹时,母亲在一旁说等你们捡了麦穗,你们就可以吃桃子,西瓜,这些麦穗可不是白捡的,这些罪也不是白受的,到时候就用这些麦穗换各种各样的水果。

我和妹妹一听,干活的劲头又上来了。后来,我从书上学到望梅止渴这个词时,一下就想到了母亲动员鼓励我和妹妹捡麦穗。夏天,我和妹妹能捡不少麦穗。我两也不偷懒耍滑,让捡麦穗就踏踏实实捡麦穗,中间也顾不上喝水歇息,什么时候捡到地头什么时候休息。我和妹妹担心一歇着就不想动了,两人一屁股蹲在树底下往树上一躺,微风吹着,别提多凉快多舒服。眼前的安逸不知不觉就没了干农活儿拼搏的劲头。后来,我在书里学到那句,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就会想起母亲经常说不管干什么都要一鼓作气。有时候,我觉得母亲一点也不像个没有文化的人,她经常说出很多人说不出的道理。这点,我特别佩服母亲。有时我在想,我在写作文方面偶尔大放异彩不知道是不是有母亲基因遗传影响。母亲经常语出惊人,出口成章,包括很多歇后语,有些语句和歇后语我从未在书上看到过也从未听过,比如我们假装认真学习时,母亲都会说我们狗啃麦青子装羊算。

妹妹天生喜动喜闹不喜欢动脑子更不喜欢没事瞎想,这点我两完全相反。你看就这么一会儿功夫,我就想到这么多。妹妹见我一直不说话,轻声说姐姐,我把收音机带来了。我惊讶地说怎么没见你带着。妹妹狡黠一笑说,要是被你看到,不就代表被爸妈看见了。妹妹说着放下手里摘下的一团棉花,把棉花放到系在腰前面的布兜里,又从布兜里拿出收音机。妹妹一边打开收音机一边问你想听什么。我说我不知道。妹妹说要不我们听歌吧,看看有没有播放音乐的广播频道。我说那样也行。妹妹就开始旋转收音机按钮,调了一个又一个频道,从头调到尾也没找到一个播放音乐的频道。妹妹说没有一个唱歌,要不听其他的。我说你看看有没有播小说的,有些广播播的小说就和演电视剧没什么区别,好几个不同的人广播里面小说的角色,像是看电视连续剧。

妹妹说那也行。妹妹又调了一遍,依旧什么都没有。我见妹妹气馁就说,你随便调一个也行,说不定一会就唱歌了。妹妹站累了蹲下来开始调收音机,最后选了一个频道,既没有唱歌又没有播音电视剧,好像是卖一种什么药,反正不让收音机闲着。

妹妹聚精会神的听着,我也不知道这有什么好听的。妹妹蹲着抬头望着天空,那一刻好像灵魂出窍,我从未见过妹妹发呆走神。妹妹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我妹妹刚才在想什么。妹妹说什么也没想。我发呆走神时,有时也会这样,看着像是发呆走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刚才那一下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发呆走神。

妹妹站了起来,收音机里的人依旧滔滔不绝地说着,还说了一连串的广告电话。妹妹重新站起来摘棉花。那些摘过的棉花植株,往后看去,就能轻易看到那些刚摘完棉花的发青的空的棉花桃,看上去很干净,很新鲜,很整齐,要是看久了,也挺耐看,竟然有一种说不出的美。

妹妹说我真希望早点摘完,每次回来都是摘棉花,就没有二样事。妹妹又开始发牢骚,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心想随她去吧,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妹妹随后又叹了一口气。我说我和你想的还真不一样,我希望棉花永远摘不完,这样我们每摘一次棉花就能卖一次棉花,每卖一次棉花就又一份钱。

妹妹说要是我像你那么乐观就好了。

从我家的方向传来机器轰隆隆的响音,不用说父亲母亲已经开始弹棉花。现在我已经能够接受这个现实,那间弹棉花的屋子我和妹妹是住不上了。妹妹说爸爸说的话都是骗人的,明明说那间屋子腾出来让咱们住,刚腾出来就被当弹花屋了。

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劝妹妹,过了几秒才说,等咱们有钱了,想住什么样的房子住不成。也许这句话假大空,也许这句话听上去遥遥无期,总之妹妹没接我的话。妹妹沉默几分钟,开始给我讲起她同班同学李梦娟。

我见过那个女孩子好多次,本来两家都是一条街,距离也很近,中间也就隔着五百米,经常见到也不足为奇。再加上她家里一块地和我家的地是邻居,所以夏天收麦子或秋收时,我们都能在地里遇见,只是我不知道她的名字,她也不知道我的名字。

李梦娟和我妹妹同岁,穿衣打扮很时尚,一看就能看得出来父母宠爱有加。妹妹和她在一起,她就像一个高高在上的公主,妹妹就像一个落水的凤凰,就算是凤凰,也没有华丽的羽毛。妹妹的穿着打扮和她比起来,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上。

我是一个可以没有朋友的人,独来独往并没觉得什么。妹妹却不喜欢独来独往,她需要朋友,更需要朋友带给她的关怀,在这一点上,我觉得妹妹有点不成熟。虽然我不了解李梦娟,但我通过对李梦娟衣着打扮来看,她和我妹妹不是一类人。我妹妹是一个单纯没有任何心机的女孩儿,她可就难说了。我总觉得她和我妹妹一起玩耍是想无声无息反衬她的出众,她的美丽,她的惹人注目。在这点上,可能我有点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我确实不喜欢妹妹和她走的太近,我担心妹妹和她在一起以后学不出好,另外更担心妹妹不懂保护自己受到伤害。要是在她的影响下,妹妹学着和她一样穿衣打扮,那我妹妹就不用上学了。母亲说过上学和穿衣打扮只能选一样,就像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我和妹妹自然而然选择的上学,所以我和妹妹上学时穿的衣服几乎都是别人家剩下不要的,很少买新衣服。

我担心妹妹跟着她时间久了,变成一爱慕虚荣的女孩儿。这个年纪是女孩儿开始爱美的年纪,由于一时满足不了她,很容易走上歪门邪道。要是打扮的招眼,不经意间也会招蜂引蝶,引起那些不怀好意人的目光。我希望妹妹的所有重心都放在学习上,而不是穿衣打扮上。

我提醒妹妹以后少和她来往,妹妹和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妹妹问我怎么不是一个世界的人,都是农民,她又没比我强哪儿去。话是这样说,可我还是隐隐担忧妹妹跟着她学不了好。人本来就是学好不容易,学坏那可是分分秒秒的事。选择交朋友,尤其是好朋友这件事上,最好是慎重又慎重。那句近墨者黑近朱者赤,可不是白讲的。

妹妹满不在乎地说我用有色眼光看人。我说没有,我就是觉得她不是一个好女孩儿,好女孩儿不会像她那样招摇过市。妹妹和我杠上了说,你说的好女孩是不是都像咱家一样,除了学习就是下地干农活,从来不讲究吃穿住行。我说这不是家里没条件么,要是家里有条件,爸妈也会让我们讲究吃穿住行。妹妹说反正我觉得李梦娟挺好的,她对我可好了,比对她亲妹妹都好,什么都让给我。我一听就觉得不对劲儿,我说你是她亲妹妹么,她为什么对你比对她亲妹妹还好,肯定有一定不可告人目的。

妹妹说你少来,你没朋友对你好就算了,你还管着我的朋友对我好。这句话可让我无话可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对妹妹说这件事,反正我觉得李梦娟和我妹妹当好朋友,肯定是故意的,好听点她那朵红花还需要我妹妹这个绿叶衬托。我可不希望妹妹就这样傻乎乎地被人利用,最后把我妹妹卖了还傻乎乎地数钱说人家好。

我和妹妹虽然没有吵起来,但是已经闻到浓烈的火药味。我知道我们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虽然没什么坏心眼,可是人还是有好人坏人之分,还是要有防范意识,没有害人之心,但得有防人之心。妹妹为了证明李梦娟把她当好朋友给我举了好多例子说明对我妹妹真的很好,和我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也许我真的过于敏感多疑,但如果我是我妹妹,我是不会无缘无故接受她的好意,我相信那句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实在说不听我妹妹,我就告诉父亲母亲,让她两给我妹妹敲敲警钟。妹妹看上去很生气我说她的朋友不是什么好人。我也给她说不清为什么我觉得她不是什么好人,可能我不喜欢一个人招摇过市的感觉。

我并不是嫉妒一个女孩爱美之心,更不是嫉妒一个女孩出众漂亮,从而轻易吸引别人眼球。她之所以给我的感觉不好,是因为她特别“疯”,她这个“疯”,又不是平常说的那种疯子的含义,而是说她给我的感觉花里胡哨,一点不像正经人。

虽然我知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但我相信妹妹远离这样的人是对的。我可不想我妹妹变成像她那样的人,爱慕虚荣。

我和妹妹的聊天因为意见不一致而终止,谁也说服不了谁。那是一次极其糟糕的闲聊。

一直到中午,我和妹妹也没有冰释前嫌,谁也不搭理谁。到了午饭时间,父亲母亲也没叫我和妹妹回家吃饭。听家里传来的声响,轧棉花的机器刚停下没多久,可能还需要时间父母才真正忙完。

我问妹妹饿不饿,妹妹带着生气地语气说能不饿吗。我说那我回去做饭吧,你想吃什么。妹妹说随便,看着做吧。我就回家做饭去了。

果然,父亲母亲忙完还要得等一会儿,一时半会忙不完。我说我回来做饭,你们想吃什么。父亲母亲说随便做吧,能吃就行。我想也是,但是一时也犯起难来,不知道该做什么饭。我看着家里也没什么青菜,只好先把馒头放蒸笼上,锅里先煮上小米,这样就算没菜也能喝小米汤。

我把锅坐好以后,又去后地里摘棉花。妹妹见我回来问有没有完事。我说还得等一会儿。妹妹也没再说别的什么。到了午间,收音机里开始出现播放音乐的广播频道,里面播放的都是我没有听过的歌,我听着不好听但又说不上好听,反正那些歌曲太普通,根本没有一下就喜欢的歌曲。我想收音机放着音乐也算凑个热闹吧,这样氛围会好一点。

我不知道该和妹妹说什么,索性什么也不说,一心一意摘棉花。不知过了多久,收音机飘出孙燕姿的那首《遇见》。我努力回忆起这首歌歌词,心里埋怨自己怎么不早点记住。妹妹还是一句话不说,不过我看出来她摘棉花真的摘够了,已经到了她的极限。

我说要不你回家看看锅去,看看火。妹妹二话没说就回家去了。妹妹回家以后就再没回来,我自己听着歌摘着棉花,忽然有一种很悲怆的感觉,这种感觉不知从何而起。

父母送走那个来我家弹棉花的人以后,我爸站在胡同口大喊别摘了,赶快回家吃饭。我大声应了一声说知道了。然后我听见大铁门的声音。父亲对母亲说他去街上买点老咸菜回来,没了咸菜吃什么都不香。

一想到下午我就要回学校,我就想要多摘些棉花,尽量替父母多干点农活,反正这棉花总得有人摘,摘一朵算一朵。我摘的比较慢也比较细,不管棉花开的好坏,我都会摘下来,所以我摘棉花有点大扫荡的感觉,摘过去整个棉花植株都是空荡荡的,可以直接当柴禾烧火。父亲母亲只摘开的好的棉花,剩下没开的就等着太阳晒,过不了多久它就自己又开了,这个时候又该摘新一轮棉花,像是割韭菜似的。

摘棉花不像我们想的那样直接摘就行了,有时候棉花开的过头了,那些棉花就会从棉花桃里冒出来,摘的时候有一点不好总是摘不净,由于太松软,总是落在棉花桃里一点点,需要人把它抠出来。所以这个也需要费功夫。本来摘棉花是一个费功夫的事,挣的也是费功夫的钱,从种上棉花籽那一刻起,就需要投入大量的人力,恨不得一天二十四时围着棉花转,比如需要人为的一棵棵掐棉花尖,以此避免棉花长的太高不好好结棉桃,又得人为的一棵棵掰掉棉花植株上多余的分杈,如果不这样,棉花就会长歪甚至长偏,需要人为操作引导它正确向上生长。这还不算,还需要从在棉花开花的蕊心里拿捏虫子。虽然棉花打杀死害虫的农药,但是棉花蕊心里的害虫一般很难杀死,要是虫子死不了,一个棉桃就没了。为了提高产量,需要人为的从开的棉花蕊心里拿出来那些可恶可恨的青虫子。

由此可见,棉花植株想要多结棉桃,想要高产量,也很不容易。从长成一棵半大不小的棉花植株就要人为的不停照料打理,随后就要和各种害虫做斗争,尤其是泥虫子(我们当地人叫泥虫,书面语叫蚜虫,具体我是不是这种虫子也忘了,只是虫子很小很小,好多虫子围在一起,如果有密集恐惧症的人见到,一定会吓的大叫一声),哪儿枝茎新鲜那些泥虫子就往哪儿聚集,所以棉花植株的顶尖上总是被泥虫子覆盖的满满的。那场景可比飞蛾扑火厉害多了。它可不是去赴死,它是去好吃的去了。

我最喜欢的一种虫子就是七星瓢虫,书上说七星瓢虫吃泥虫,为此我专门抓了好多七星瓢虫放到泥虫多的枝茎上,想让七星瓢虫一次性吃个够。可惜七星瓢虫不给力,我刚放上去,它就着急跑了,有的还伸出两扇小翅膀飞走了。

庄稼地里有很多很多虫子,不过人们喜欢把虫子分为两类,一类是益虫,一类是害虫。有些益虫专门吃害虫,有些是害虫但看上去也很可爱,甚至一点都不可怕。

在农村田地里长大的孩子,一定见过丈牛虫,肉嘟嘟的,满身青色,头上顶着一个像电视机上的一根天线,那时我还想电视机说不定就是按照它的样子制造的,好像它没有脚,完全靠蠕动前行,整个身子又肥又大。我特别喜欢看它爬着走路。虽然我看它走路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但我喜欢它爬起来身体笨笨的感觉,笨重的有些呆傻,呆傻的不失可爱。

我最讨厌也最害怕的就是蛇,虽然农田地里的蛇说起来也能依靠吃田鼠给人们带来好处,但我还是不喜欢。所以,每当去地里摘棉花时,我走路都会小心翼翼,生怕不小心脚下踩住一条蛇。虽然它也怕人,但是相对来说,我更怕它,哪怕它不咬我,哪怕它不生气我踩它一脚,我也不喜欢它。

有次我摘棉花差点踩到一条小蛇,它见到我以后爬的很快,瞬间逃之夭夭,还没等我大叫一声喊我爸过来打死它,它就跑没影了。妹妹有次也差点踩到一条蛇,也许是它没那么小,所以它就不那么怕人,看见我妹以后慢悠悠的爬走了。我妹给我爸说的时候,我爸还替蛇说好话,说蛇是财神,只要不惹它,它就不会咬人。

没多久,母亲就来叫我回家吃饭,说是不用着急,以后慢慢摘吧,摘到什么时候算什么时候,反正一口气也摘不完,摘棉花特别耗费时间。我只好停下来,提拎着棉花袋子和我妈一起回家。

吃饭的时候,父亲和母亲又提到了刚才来我家弹棉花人的家里情况,说他也是不容易,一个人独自把三个儿子拉扯大,大儿子已经成家立业了,二儿子在县城读高中,三儿子还在上初中。父亲说这个人特别看重孩子上学读书,上学读书对孩子一生受益匪浅。父亲也认同这个人说的话,两人说到一块有说不完的话。父亲说本来要留他在家里吃饭,他说家里还有事就走了,估计人家找个理由不想在我家蹭饭。

父亲又简单说了一下那个人,我感觉父亲好像故意让我和妹妹听,虽然我不知道父亲是不是言有此意,但我听来的确感受如此。

这年村里出了一个清华的学生,一下轰动了全村,由于我上学消息落后没有听说这件事,主要是她和我不是一个学校,一般考上清华北大的学生,母校都会邀请本人回来分享自己成功考上名牌大学的学习经验,这时全校上下没有一个人不知道她的名字。父亲又说起教育改变人改变家族命运的事迹,说着说着扯到我姥姥姥爷身上,说我姥姥姥爷家里明明有上学读书的条件,偏偏没人上学读书,自己不上学读书是因为家里太穷没钱也没别的办法。

父亲说如果姥姥家那几个孩子都上学读书没有一个留在家里当老农民,再怎么差也会留在县城里,毕竟那时候的人太穷,很少有人能上得起学。母亲说当时我又不是不想上学,是我爹不让上学,说是闺女长大以后迟早嫁人,早晚嫁到别人家去。姥爷的意思就算上学读书也是儿子上学读书,也轮不到女儿,女儿上学读书以后就去了别人家,又不能为自己家挣钱做什么有意义的事。所以开始父亲让我们姐妹上学读书,姥姥姥爷强烈反对,女孩儿上什么学读什么书,就算以后上学成才了,也是给别人家送钱去了,但是花钱的却是自己家的,相当于白忙活一场,为别人做嫁衣裳。

我和妹妹都没说话,主要是我们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母亲忽然说了一句,你看你两多幸福,想上学读书就上学读书,父母一心一意支持,毫无怨言,我可羡慕你两了。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妹妹显然也是一愣,反应过来说妈,姥姥姥爷就是老封建思想,要是花钱供自己女儿上学读书成材了,自己的女儿也不会亏待他们,也会让他们跟着自己过好日子。我觉得妹妹说的对,随声附和地说对啊,还是得上学,不上学怎么有好出路。母亲说所以我和你爸才努力让你们上学读书,不是说我们想图你们报答什么,我们只是希望以后你们出息了,自己过上好日子,别再像我们一样受窝囊气,被人看不起。

我和妹妹一直吃饭,谁也没吭声。父亲说你们也别多想,就是话赶话赶到这儿了。你们想想,你们有出息有本事了,最后受益的人还是你们自己,别人只能跟着你们沾光,但并不代表别人就有本事。

我明白父母的话,只好不停点头表示同意。

父亲又讲了村里那个考上清华大学的女孩儿的事迹,直夸那个女孩争气,一门心思全扑在学习上,在学习上态度特别认真,十里八乡也找不出那样一个女孩儿。可能这就是父母口中说的别人家优秀的孩子。父亲一说到学习就停不下来,我觉得父亲在鼓动学习方面有出色的演讲能力。父亲又讲起邻居家的那个二女儿,直夸她学习态度端正,又很认真,也不爱出门,除了在家看书就是看书,没有二样的事,人家不学习好谁学习好。

我不合时宜的忍不住笑了,笑着说爸,要不你重返学校继续学习吧,书上有好多事迹说通过高考改变命运的。听说一个人坚持七年考清华,最后考上也没去,结果去给高中毕业生开考前辅导班去了,把自己的高考实战经验传授给学生,为此他改变了自己的命运,比上清华还靠谱。

父亲笑着问真的吗,我说真的,我是从一本杂志上看到的,特别励志。父亲想了想说,要是我重返学校上学,谁来挣钱供你们上学读书。母亲哈哈笑起来说,到时候你也好意思和人家小孩子坐一起当同学,你都成老学生了,你不觉得不好意思,那些孩子肯定觉得不好意思。我觉得母亲说的对,但又不好直接否定母亲的说法,而是说重返学校学习确实需要很大的勇气,要不然自己都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一关。

吃完饭,我觉得很困,就去屋里睡了一觉,醒来以后发现已经四点,天色已经开始暗淡起来。眼看就要冬天了,日子过的很快,一天天的一眨眼就过去了。母亲让我走的时候多穿两件衣裳,担心中间天气突然冷的时候没衣服穿,他们也顾不上去学校给我送衣服。

这次妹妹没有和我一起去上学,而是去找她的同学李梦娟去了,说是和她一起去上学。我本来想要给父亲母亲说妹妹和李梦娟在一起玩的事,但还是没说出来,担心说出来以后会引起妹妹的反感。说实在的,我打心里看不上李梦娟,总觉得她不是一个好孩子,这和学习好坏没有直接关系,好学生才不会像她那样另类,打扮的花枝招展。

临出门时,家里突然来了一个陌生女人,母亲一见她就叫她姑姑。虽然母亲叫她姑姑,也不知道是多远多近的亲戚,这是我长大以来第一次见她,心想她也不是关系多么近的亲人。本来母亲还准备送我到大街上,这下好了完全没戏。那个人见我推着自行车往外走就问我干什么去,母亲说我要去县城上学。母亲姑姑就说孩子长这么大这么高了,又说母亲以后会有不少福气等着,孩子上学出息了,苦尽甘来。母亲笑着让我叫她姑姥姥。我叫了她一声姑姥姥就往外走了,剩下的我就不知道什么事了。

回学校的路上一直没遇到郑蓉蓉,也不知道她有没有从家出发,是不是快到了那条国道上。虽然上次运气好我碰到了郑蓉蓉和郑蓉蓉一同回学校,也不是每次运气都那么好,只能说瞎猫碰上个死耗子。

即将走到学校那条街上时,我忽然想去那条繁华街道上去看看那家书店,不知道瘦瘦高高的戴着近视镜的男人是否还在那里。我抱着侥幸的心理去了,却没见到他。我很失落,也觉得很落寞,不知道为什么我特别想再次见到他。我觉得他身上有一种吸引力,一种看不见的吸引力,对我来说这种吸引力最致命。

我又在这家书店问有没有那本小说《挪威的森林》,那个女售货员说没有。她好像还记得我,见我的时候眼睛一亮问,上次是不是你来过寻问有没有《挪威的森林》。我轻声说是,心里不停希望能在再次遇见那个男人。她说我老板去省城的时候还专门去当地大书店问了这本书,不过没有买到。她这样一说,我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我根本没看过这本书,我也不知道这本书到底好与坏,也不知道哪儿好哪儿坏,生怕自己说错话。

她笑着说没想到你对这本书很痴迷,我点了点头说我是听同学说起的,她说伍佰唱的《挪威的森林》就是根据这本小说作的词曲,听上去很酷吧。她笑着点了点头。我说我也是因为这个才想看看书里面写的什么,说不定我看完以后还能给作文带来写作灵感。她笑着说也有可能。

现在,我已经不仅仅是对这本《挪威的森林》小说感兴趣了,我也很想了解那天见到的那个男人。我听售货员的意思说他是老板,也不知道说的是不是一个人,就算是一个人,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向售货员打听有关他的消息,甚至我也不知道我该问些什么以及如何问。

我生怕自己一句话破坏了留给那个男人的初次印象,也许他再见到我的时候早就忘了我是谁,早就忘了我们曾见有过一面之缘。主要是我太普通了,长相普通,穿着打扮也很普通,很难引起别人的注意。在这方面,我有自知之明。

我在书店里假装看书,实际上在等那个男人,等了好久也没等到。有好几次,我都想问售货员关于他的情况,他是否在这里已经工作很久了,是不是很喜欢看书,是不是喜欢看小说,我觉得自己肯定和他有很多共同语言,肯定有很多说不完的话。我有无数的苦恼,他肯定没有什么苦恼,他看上去太与众不同了,和周围的环境和周围的人格格不入。我还想知道他年纪多大了,是不是只有二十四五岁,他看上去也和二十四五岁的人年纪相符。

我想着想着就想到了他肯定结婚了,说不定就有孩子了。我心里莫名觉得无比酸涩,再也看不进去一个字,失魂落魄的从书店里走出来,心想以后我再也不来这家书店了,再也不想见到他了。我也不能再见他了,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出了书店,老天毫无预兆的就下起了细雨,虽然是晚秋,再加上即将到晚上,所以气温一下降低不少,不知何时刮起了风。我觉得自己特别倒霉,好好的干嘛要来这家书店,干嘛想要见到他,在学校里好好学习不好么,也不至于淋一场秋雨。

秋雨下的太是时候了,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我心底的伤心雨,是不是泪水化成雨水纷纷扬扬飘洒下来,砸到我的头发上,肩膀上,后背上以及心房里。

我想,也许我失恋了。准确地说,我还没开始早恋,就失恋了。我才不会那么傻轻易喜欢上一个人,我想他总得为我做点什么。我一边想一边冒着秋雨骑着自行车赶回学校。

那场秋雨来的很急,去的也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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