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味的尾声-燎干

2020年2月16日,星期日,农历正月二十三。

对西北人来说,这是正月里,最后一个热闹日子。

燎干

百度百科里对它的介绍是:

“盛行于我国北方许多农村的一种古老的民间习俗。

但源于何时,原始的讲究出于何意,后来的演变有什么内涵和外延,却是众说纷纭,一时让人摸不着头脑。

因此,研究和考证它,挖掘并整理它,有益于更加了解我们的民族文化,有利于我们去粗取精,去伪存真。

让这一传统习俗的积极意义,激励我们不断的开拓进取。”


作为一个地道的西北人,再给百科加点东西:

燎干是西北人特有的,一个不算节日的节日,盛行于陇东地区。


“干”在西北人的眼里代表疾病、灾害。

“燎干”则是烧掉所有坏东西。

一切,都重新开始,红红火火。


人们在夕阳落山后,用蒿草点起篝火,从火堆跳过去。

寓意烧掉一整年的坏运气,期待火焰带来来年的好运。

除夕贴上去的对联门画,在这一天被撕下来烧掉,也就意味着,年真的过完了。

大人还会给孩子们做“干娃娃”,一并烧掉,希望可以烧掉疾病灾害,保佑孩子健康成长。


最后,把燃尽的草木灰扬在空中,放一挂鞭炮,告诉自己,也告诉老天爷:

要开始春耕了,祈求风调雨顺,人丁兴旺。


记忆中的燎干

从什么时候开始呢?

最初的记忆里,我家还住在山上,山顶最高的地方。


那会我爸会提前好几天去割蒿草。

一来当天人太多,难免要打招呼,而他恰好不擅长这个。

二来,虽然正月里已经立春,但严冬的气力往往还很大,早上常常会结霜,要是割回来湿的蒿草,就不好了。

我妈手艺差,做不了干娃娃,所以这东西,也得提前几天让奶奶帮我做。

男孩子的干娃娃一般都是眉清目秀的“媳妇”,奶奶总会跟我说:

“拿好你的干媳妇,长大了娶一个一样好看的回来。”

女孩子当然是浓眉大眼的“相公”。

但我好像不记得奶奶说过让我姐嫁一个一样好看的相公之类的话。

实在找不到其他图片,只能在网上找到这张这么丑的

奶奶的手艺很好,鸡蛋用筷子戳一个眼,倒出里面的蛋液,就是头了。

相公带上纸糊的官帽,媳妇则用墨染了玉米须,就是一头用了飘柔的秀发。

用红纸剪好衣服鞋子,粘在一起,用竹篾串起来,干娃娃就做好了。


西北女人的心灵手巧是天赋技能。

能擀出最长的面,纳出最厚实的鞋底,也能剪出最巧的窗花。

就连干娃娃身上的扣子和指甲,也能做出最惟妙惟肖的样子。


对小孩子来说,聚在一起比谁的“媳妇”更漂亮是那天最重要的活动之一。

当然,我几乎没输过,因为赢我的人,娃娃几乎都变成了废纸和鸡蛋壳。

还有些地方,干娃娃就没这么好的待遇了。

它们只是,给孩子做的疾病替身罢了。

突然觉得,我家乡,真是个民风淳朴,又善良的地方。

连干娃娃,也能赋予更美好的涵义。


撕对联的时候,我妈常常会加一句抱怨“三十贴,二十三撕,浪费还花力气。”

但不撕掉,“年”怎么会过去?

新年又怎么会开始?

更何况,也没见她老人家贴过或者撕过一次啊。


可能很多人不理解贴对联会是一件苦差事。

西北人家,很多事,像西北人的性格一样,刻板又固执。

例如盖房子,门必须大,台阶必须高,窗户也必须大。

冬天冷的要死?

那也不能失了体面,冷一点怕什么。

所以,每年在除夕的寒风中搭着梯子贴对联,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还没等到太阳落山,

心急的人家就已经把门前的蒿草点燃了。

离得近的街坊,总会约好,轮流点燃篝火,你家的烧完了,我家的再点。

这样,多跳几次火堆,也能多几分热闹。


小孩子才不管这些,从村头串到村尾,原则只有一个,绝不放过每一家火堆。

当然还都得告诉自家大人,一定要等自己回去再点自家的。


我们开始今天最重要的活动二,跳火堆。

谁第一个跳,谁在火烧的最旺,火焰最高的时候跳,谁又只敢等火烧完了才去垫底。

这都关乎未来好一阵子,你在大家中间的地位。

当然了,我几乎也没输过。


代价就是,每当这晚过去,眉毛几乎不剩几根,头发也被烧成了鸡窝。

但,who care?

毕竟我在我们村的地位不能被别人比下去。

跳火堆是件技术活,也是件胆量活。


火烧的再旺,火焰再高,底下的蒿草也就那么多,一定不会挡着你,所以,不怕为上。

要从最中间的地方跳,这样,火焰淹没你整个身体,然后再跃出来,那样子,多酷。

助跑一定要够远,速度要足够快,这样才能趁着大火不注意,让它烧不到你。


当然了,一定得顺着风跳,这样能被烧到的地方就会少很多,跳过去了,让火追着你的屁股跑。

你想想,逆着风跳,还没到跟前,火焰已经跟你打了几回照面,眉毛头发还能剩下多少?


最先跳的一定是孩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纪,管它什么寓意不寓意,好玩就行。

接着是壮年的男人们,装着点深沉和矜持,很好的掩盖年纪大了胆小了的事实,然后抬起一条腿,从火堆边上伸过去,也算完成仪式了。


等火烧的差不多了,没什么火焰的时候,女人和老人们就该上场了。

抱在怀里的小家伙,也能被大人在火堆上甩几圈,无病无灾,健康长大。


最心疼的莫过于自己的干娃娃也要在最后时刻被烧掉,

幸好那会还没看过于正导演的清宫戏,要不估计会是一场生离死别的大戏。


以前,到最后扬起草灰,点燃鞭炮的是我爸,他让我躲远点。

后来,他颤巍巍把打火机递给我说你来吧。

我们终究在长大,亲人终究会老去。

大一点,我读书了,去了城里。

城里的火堆点的真小啊,一点也不过瘾。


奶奶年纪大了,我个也长高了。

她不再给我做干娃娃,我也渐渐觉得,那东西真幼稚。


再后来,我去了外面的世界。

每当又到了今夜,总会在朋友圈,一遍又一遍,

看熊熊燃烧的火焰,看人们跳过火堆的窘态,看燃尽的火底洒向天空,

映出一阵阵乡愁。


今天,封村的第十天,早上政府通知:

今年取巧燎干,所有人不得聚集,

我爸撕下来所有对联门画,放在院子里烧掉,问我要不要跳一下。

我说:“算了,没意思。”


以前写过一篇文章,愿岁月静好,愿人间喜乐。

放在这,就这样吧。

作者:木思阳

知乎:勇气号呼叫地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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