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给阿提库斯
提图斯,假如我能够将你内心的阴霾抹掉,
假如我能够将戕害你的毒药消解,
你会以何种方式回报我呢?
这些诗句是那位“没有金钱却道德高尚”的人赠给弗拉米尼努斯的。阿提库斯,你是多么赋有才华并且沉稳理性的人啊,我知道你一定不会像诗中写的那样“终日苦闷烦忧”,但是我仍然想把这首诗转赠你。你不仅拥有雅典的姓氏,而且你还拥有雅典丰富的文化和全部的学识。即便是这样,我还是觉得我现在心中的忧愁有一部分与你是相同的。
能够让你不再为此而烦恼,对于我来说也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将来有充足的时间以后我们再来谈心。我们都已近步入年迈的行列,这个阶段的人在心理上或多或少会产生一些忧虑。虽然我对你非常了解,也相信你会平静地对待这一事实,但我还是认为自己有必要写一本关于老年人的书,并且想要把这本书当做礼物赠与你。也许这本书对你我二人都会产生一些好的影响。
这本书的撰写为我的生活增添了很多乐趣,它将那些原本潜藏于我内心中的忧虑通通赶走,我也因此变得更加乐观开朗。哲学的确是一门值得深度赞誉的学科,它让信仰它的人们无忧无虑地度过人生中的每一个阶段。虽然这本书是关于老年的,但是其他的问题我也会另找时间来作专述。我觉得科斯的亚里斯托用提托诺斯的口吻来论述老年并不太合理,因为神话的可信程度毕竟有限。
因此,在这本书中,我将会以马尔库斯·加图的身份来论述各个问题,因为他是一位经历过风雨且富有智慧的老者,这样就会使这本书更具有可读性。我还安排了莱利乌斯和西皮阿这一对好朋友到加图的家中拜访,因为他们对加图老年时期的心态由衷地赞赏,并且想知道如何保持这么好的心态。这本书中的加图可能会显得非常有学识,甚至比他在自己的著作中表现出来的学问还要高深,我想这种情况应该与加图晚年所研究的希腊文学息息相关。至于加图到底对老年有何高见,你将会在以下的内容中得到具体的答案。
死亡对于老年人
我们知道,老年人离死是不远了。但是,一个经历了岁月的老年人活了一辈子,临近死亡却对死亡有陌生之感实在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那么这样的老年人真的是可怜的老糊涂啊。死亡无非两种可能: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如果是前者我无所谓;如果是后者,我们甚至求之不得。死后只是安详的躺下,我们并没有失去什么,也没有得到任何痛苦,或者甚至很幸福,那么这样一来,我们又有什么可害怕的呢?我们谁也不知道我们自己能否活到明天,死亡只是一刹那间的事情,与年龄并没有直接的关系,年轻人由于活动范围广、接触面大,其死亡的机缘甚至大于我们老年人,他们更容易产生疾病,而且病起来更厉害,治疗起来更困难。
因此,活到老年的毕竟只是少部分。这少部分人因此而变得更加美好,他们有着丰富的智慧,有卓越的远见和理性的思维。正因为有老年人的存在,这个国家才得以发展。回过头来,我们在审视死亡,死亡的临近为什么会使老年人感到缺憾呢?要知道是人他都得正视这个问题,这与年龄并没有直接的因果联系。我为什么这么讲,因为我失去了我优秀的儿子。
可是,究竟多久才算长久?因为我们即使能活到塔特苏斯的国王那样的岁数,那也会有结束的时候。我曾经在一篇记载中看到,有个叫阿加陶尼乌斯的人,他活了长达120年之久,光是执政期就有80年。但是只要有“终结”,那就算不得长久,因为大限已到,该消逝的终归会消逝,能保留的只有一样,那就是你用美德和正义的行为赢得的声誉和尊荣。时间不停地流逝,并且一去不复返,至于未知的将来,我们又能怎样衡量呢?因此,只要我们健康平安地活着,本身就是一直幸运和幸福的。我们应该学会满足。一个好演员并不是非要等到演到最后才能得到观众喝彩,只要在他出场的某一幕让观众满意就行了。
生命诚然短暂,只要活得正气和光明磊落才是最有意义的。但是假如你的寿命比较长,你也不应当发牢骚,就像农夫不会因为春逝和秋临而发牢骚一样。我曾讲过,老年的幸福来源是对早年生活中幸福往事的大量回忆。另外,一切顺乎自然规律的事情都是好事情,诚如老年人的死亡,完全按照自然界日升月落的规则进行。
当然,年轻人也会受外力早年夭折,但这是违背客观规律的。因此,我觉得,年轻人的死亡犹如熊熊燃烧的烈火被突如其来的暴雨所浇灭一样,而老年人的死亡就像一团火在没有任何外力作用的情况下渐渐烧尽而自行熄灭一样。青绿的苹果不会毫无缘故地落下,而熟透了的苹果会自动跌落。其实少年和老年人的死何尝不是这个道理。我认为临近死亡的时期就是人生中最成熟的阶段,越是临近,越是觉得美好。就好像坐了好久的船之后终于看到陆地时的兴奋一样,美丽而不可抗拒。
另外,老年并没有一个特定的界限,只要你有担负起责任的能力,把生和死看成一个简单的概念,这样你就在非常恰当地利用老年。真正的老年比青年人更加自信,更加勇敢。
梭伦对主子庇西斯特拉图斯的回答就有此含义。庇西斯特拉图斯对梭伦问道:“你凭着什么这样大胆地反驳我?”梭伦回答说:“我就凭着自己的老年。”但人最好不要因为疾病和感官不健全的时候死去。“自然”组装起来的东西仍然完完整整地归还或者拆散。
因此,老年人对于自己的余生不要过分地迷恋,因为它只是个传说。毕达哥拉斯告诫我们:若没有我们的智慧官即上天的命令,切不可撤离生命的堡垒和前哨。梭伦确实是睿智的,他在为自己所写的挽歌中说,他不希望自己死时没有朋友为他哀悼。我想这大概是他缺乏友谊的缘故吧。其实恩尼乌斯就讲得很有道理:“不需要以流泪来表示对我的尊敬,也不需要号啕大哭,就让我的葬礼周围弥漫着悲哀的空气。”他认为,只要灵魂不朽,死并不意味着悲伤。
另外,临终的痛苦可能会有,但那也是非常短暂的,对老人来讲更是如此。我们要从小开始正视死亡,把死亡不要想象得过分神秘和可怕。只有这样才能把生死置之度外,因为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有颗宁静的心。但是我想,这个问题用不着赘述了,尽管一些英雄事迹还在我脑中萦绕:卢西乌斯·布鲁图斯为了保卫家园惨遭敌人杀害;德奇乌斯父子以大无畏的精神冲向敌阵,战死疆场,等等。我们军团常常雄赳赳气昂昂地开赴战场,然而士兵们心里都清楚,他们不可能从战场上活着回来的。年轻人姑且不怕,我们这些有知识的老年人还有什么可害怕的呢?我认为,对一些事情过分地厌倦必然导致对整个人生的厌倦。人在不同的时期会有不同需求。
我对死亡的看法:我一直认为自己离死亡比较近。从我们降生的那一天起,我们就得履行某种职责,就得做命运分配给我们的工作。灵魂是其来源地用至高无上的方式遣送下来的,因此也可以说是被埋在尘世。不朽的诸神借助人的躯体把灵魂注入其中,为了让他俯瞰这个世界,同时还注视天体的秩序,以便将这种永恒不变的秩序贯穿于人类的生活之中。使我产生这种信仰的不仅仅是理性的推理和论证,还有那些卓有声望的哲学家。
我常常重温苏格拉底临终时所发表的那篇关于灵魂不朽的谈话。既然灵魂总是处于不断变化和移动之中,而且这种活动是自发的没有外界影响的,而且是永恒运动的,而且具有自我保护的功能。从性质上讲,灵魂是一种单质表现体。它是不可分的,同时也是不可消亡的。另外有个特殊的现象那就是小孩子学东西很快,往往一学就会,好像他们不是初次接触这些东西,而是唤起过去固有的记忆。这也是一个很有力的证据,证明人在生下来的时候就已经具备很多知识。
从色诺芬的著作中我们可以看到一段话,那是居鲁士说的,他说:“亲爱的孩子们,不用担心我的离去,不要以为我死后就不存在了。你们无法看见我的灵魂,就算是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你们也无法将它发现,但是我可以感觉到我灵魂的存在,你们也同样要相信它的存在。一个名人将不会在死后还有荣誉,假如他生前没有做过值得赞誉的事。而且我也不认为灵魂能够留在已经死亡的躯体中,灵魂一旦离开躯体,那么躯体就死了。我也不认为灵魂在离开无理智可言的躯体之后也会丧失理智,相反,我觉得灵魂只有在摆脱躯体的情况下才能变得纯净和富有智慧。人死之后身体分解为各种元素,这些元素将要回归到它们原来所在的地方。只有灵魂,无论它在躯体之中还是离开躯体以后,我们都无法看到它。我们都知道,睡眠的状态很像死去,所以当一个人在睡觉的时候,灵魂就能够清晰地展现它的神性,因为这时的灵魂是自由的,能够预见未来。这样我们就可以想象,灵魂如果完全脱离了肉体是怎样的情形,那就是成为神明。既然我将会成为神明,那你们就应该顺从我。但是假如灵魂与我的躯体同时毁灭,那么出于对神明的敬畏,你们也应该将我缅怀。”这些就是居鲁士最后留给我们的。我亲爱的儿子,我将告诉你我的想法:我的灵魂是不甘寂寞的,它有着远见卓识,它的眼睛总是盯着后世,好像很向往离开躯体去过一种真正属于它的生活。要是灵魂不是不朽的,那么那些优秀人物的灵魂还会用一生的时间去追求一种不朽的名声吗?
聪明人和愚蠢的人对死的看法和死法是截然不同的,聪明人能从容地死去,而愚蠢的人贪恋生而舍不得去死。这就得讲到灵魂的目光是否锐利、是否能看得久远、是否看得深厚。有些灵魂想去一个更好的地方去,而有些灵魂的目光就比较短浅,看不到更深层的东西因而成了肤浅的灵魂。至于我,你们的父亲和你们都是我爱的人,现在很想去见你们的父亲,还有你们。另外还有我听说过的、在书中读到过的、在我本人的历史著作中提到的那些人。
当我动身去见他们的时候,当然谁也不可能把我拉回来,更不可能像煮珀利阿斯那样把我的生命再“煮回来”。即使真的能让我返老还童,我也会断然拒绝的,因为我几乎已经跑完了全程,确实不愿意被叫回来从头跑起。活在世上的意义究竟有多大还是个未知数,即使假定活在世上确实很有意思,但不管怎样精彩也有活够的时候,到那时我又能怎么样呢?但我对我活过的时间并不感到后悔,也不打算和许多哲学家一样贬低自己的人生。因为我确信我来到这个世上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我一点儿也不迷恋尘世,离开世界、告别人生,我只当离开旅馆,而不是离开家,因为不管什么时候我都会陪在家人的左右。
等到我离开这污浊的世界,前往天上去参加我喜欢的俱乐部的聚会,想起来都令人激动。我可以见到我前面提到的那些我想见的人,而且还能见到我的儿子加图,我知道没有比他更孝顺、更好的人了。本来打算让他来焚化我的尸体,但却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我清楚地知道他的灵魂一刻也没有离开过我,他在回头看着我;他的灵魂必定是先去了那个他知道我早晚必定要去的地方。我在丧子一事上表现得很英勇豁达,其实悲痛时时敲打着我的心,但一想到我们不久将会相见,便有所慰藉。
我就是这样来减轻我在老年时的负担,亲爱的西皮阿,因为我认为老年并不可怕也不孤独,老年其实可以很愉快。但对灵魂可以是不朽的这一点上,我坚持己见,即便我的这一观点是错误的,我也愿意就这样一直错下去,因为这一错误带给我的快乐实在是难以估量的。在有生之年我会一直这样保护着它直到我死去。
如果我死后没有直觉的话,我也会死得心安理得,不怕那些蹩脚的哲学家的嘲笑。这样,我在适当时候死去却成了一件很欣慰的事情。因为我遵循了自然力,它给人设定了应有的“极限”,我不想达到过高的极限,我只是遵从自然给我安排的最后的谢幕。我想我已经疲累了,尤其当我觉得我已经活得足够长了的时候。
老年是未知的神秘领域,只有走过的人才知道其中的奥妙。保持一个健康积极的心态,你就会发现原来老年和生命的开端一样,那么可爱、那么美。祝愿你们都能活到老年,因为那样你们就可以验证我所说的是否属实。关于老年,就谈到这里。
第46章 沉思录Ⅲ·卷二(1)
老年的谈论与概观
西皮阿:马尔库斯·加图,我和我的朋友盖乌斯·莱利乌斯常常会谈到你对于年老的态度,我们两个都对你所展现出来的良好心态感到万分的惊奇。很多人都对年老忧心忡忡,然而对于你来讲,老年好像没有成为一种忧虑。我们都想知道您是如何保持这样的心境的?
加图:亲爱的西皮阿、亲爱的莱利乌斯,我认为你们所讲的问题一点也不难做到。那些始终无法找到人生快乐的人,无论他们在人生中的什么阶段,都不会轻松地度过。与他们相反,聪明的人,也就是说那些从探寻事物本质中得到快乐的人,他们从来都不会因正常的自然规律而担忧害怕。老年就是这类事物中最为首要的一个问题,大家在年轻的时候都希望快点步入老年,因为这样既不用为事业操劳也可以安度晚年;然而等到真的进入了老年阶段后,人们就开始担忧起来了。这种心态是多么矛盾啊,这样的人可谓是愚笨至极。
这些人往往都会不自觉地认为从年轻步入老年要比从儿童步入青年的时间长,其实无论他们活到八十岁还是八百岁,他们头脑中对于老年的烦恼一点也不会减少。因为年轻时代的逝去不可能反过头来再去安慰一个愚昧无知的老年。你们对我所拥有的心态大加赞赏,但愿我的实际表现没有辜负你们的称赞,也没有将我自己的姓氏污染。其实我之所以能够做到这样,就是因为我秉承了自然的法则,我对大自然的规律尤为崇拜,我也把大自然当做神灵来敬畏。
自然就好比是一位创作戏剧的女神,既然她已经为我们从出生到步入老年之前的台词做出了绘声绘色的描写,那她就一定会为我们老年时期的戏剧做出合情合理的安排。在这一点上,自然女神与那些懒散的诗人完全不能苟同。每部戏剧都需要有一个结局,我们人生的戏剧也同样需要结局。这就好像长在树上的果实和地里面的粮食一样,到了一定的时候就会掉落和干枯。因此,赋有智慧并且理性的人是绝对不会因自己已经步入老年而烦恼的。我们要明白,与自然的强大力量相比,我们的力量简直无法提起,如果还要以这样微小的力量与自然相抗衡,那无异于巨灵向众神的挑战,终将败落。
莱利乌斯:可是,加图老师,您能否将自己保持良好心态的秘诀教与我们呢?假如在我们步入老年之前就已经了解到这些,那么我想在我们年老之后一定会过的欢乐而轻松。如果真的可以这样度过余生,那也是你给予我们最大的恩惠。我想我所讲的话大概也正是西皮阿想要说的吧?
加图:假如你们两个都如此想的话,那么莱利乌斯,我十分愿意将我的经验传授与你们二位。
莱利乌斯:是的,我们对此非常感兴趣,毕竟我们无论如何也是要步入老年的。您已经度过了这么长的人生旅程,您现在的思想到底修炼到了一个怎样的高度,如果您愿意并且不怕麻烦,那么就请将这些事情讲述给我们听吧。
加图:好的,莱利乌斯,我将尽我的所能把这些事情全部告知与你们二位。在老年问题上的看法通常会将老年人分为两类,一类是像盖乌斯·萨利那托和斯普利乌斯·阿尔比努斯那样。他们虽然与我是同龄的老人,但是他们对于自己的老年生活并不十分满意。他们说自己已经无法再拥有感官上的享乐,假如没有了这些快乐,那么生活就不能再算是生活了。
除此之外,他们还感觉到那些过去对他们阿谀奉承的人现在都纷纷弃他们而去。他们口中所抱怨的这些事情只能说明他们并没有找到真正的指责对象。假如真的如他们所说的那样不快乐,那我的老年生活和其他老人的生活怎么会过得如此安乐呢?然而还有第二类老年人,他们如同我一样,对待老年生活也抱有积极乐观的心态。他们对感官上的享受不再有兴趣,而且他们的朋友也都拥护在他们的身边,从来不曾离开。
这些通达事理、性情温和并且心胸宽广的老人都会在安详平和中度过人生的最后一段时光。而那些与此相反的人,即那些情绪暴躁和性格不好的人,他们无论处于人生的什么阶段,都不会感到安稳与快乐。因此,像盖乌斯·萨利那托和斯普利乌斯·阿尔比努斯所抱怨的对象其实根本与年龄无关,他们所指责的对象应该是自身的性格。
莱利乌斯:加图,我十分认同您的观点。但是也有人会认为您之所以能够安度晚年,是因为您有足够的财富且不用为生计发愁;此外,您的地位也让您的晚年显得好过于其他老人。对于这些看法,您有什么想说的话吗?
加图:没错,你所讲的这些在某种程度上有一定的道理,但是莱利乌斯,这些话还是片面的。我可以举个例子来说明:曾经有一个人与蒂米斯托克里发生了争执,那个人说蒂米斯托克里所取得的地位不是靠自己的能力得来的,而是依仗了国家的声望。对此,蒂米斯托克里给予了反驳,他说道:“你说得很好,国家的声望当然重要。假如我是一个塞里弗斯人,我也许这辈子都不会有什么名望。但即便你可以成为一个雅典人,你也永远无法得到像我这样的声誉。”在老年的问题上我们同样可以用这种方法来进行探讨,例如一个贫穷的人也可能因其乐观旷达而安详地度过晚年,但是如果一个富有的人没有豁达的精神和乐观的境界,那么他也只能苦闷地活到终老。亲爱的莱利乌斯和西皮阿,美德的培育和修炼对于一位老人来说是至关重要的,因为这两样东西在他步入老年以后会为他带来很大的惊喜和快乐,它们不仅能够帮助我们安享晚年,而且还会让我们有不虚此生的成就感,我们也会为这些快乐和成就感到非常欣慰和荣幸。
在我还年轻的时候,那位将塔兰托收复的人,也就是昆图斯·法比乌斯·马克西姆斯,他那时候已经步入老年了。但是我觉得他与我之间没有因为年龄而产生代沟,我也对他十分爱戴。他虽然严谨庄重,然而却和蔼可亲,他的性格并没有因为年龄的增长而有什么变化。其实在我刚刚与他结识的时候他还并不能称为老人,虽然我两岁的时候他就已经是执政官了,而且我们相识的那年他年纪也并不小。在我成为一个年轻力壮的青年人之后,他已经第四次担任了执政官的职位。
我在他的部队里当战士,跟着他一同征战卡普亚,并且在五年之后又一同征战塔兰托。又过了四年,我当上了监察官,图地塔努斯和凯特格乌斯当选了执政官。那时候他已经老了,而且在我们任职的同年他进行了讲演,并且对“关于禁止接受馈赠”的“辛西安法”表示强烈的支持。
年老的法比乌斯·马克西姆斯向青年时代的他一样,在战场上毫无畏惧地英勇杀敌。他用持久战的战术让汉尼拔的军队垮掉,他的自信心跟年轻时相比毫不逊色。我的朋友恩尼乌斯就曾经写过赞扬他的诗句,而且写得精彩绝伦!
他,为了我们这些受命运摆布的人民,
巧用拖延的战术,将我们的国土收复。
他的决心不曾因夸赞抑或侮辱而摇摆,
他忠实于自身的信仰,他更加忠实于国家的利益!
他的大名将会世代流传,永垂不朽。
不仅是这些,他在整个攻克塔兰托的战役中表现出来的英勇和智谋是多么让人赞叹!萨利那托在塔兰托失守之后逃进了一个堡垒,他还毫不羞耻地对法比乌斯说:“法比乌斯,你能够将塔兰托收复还是要感谢我啊!”法比乌斯听了这种说法后大笑道:“是啊,幸亏你让塔兰托失守了,假如不是这样,我将不会有幸将它收复。”他的回答是多么机警啊,我为自己有幸听到他如此精彩的言论而感到无比的荣耀。法比乌斯是一个兼军事家和政治家于一身的人才。
他在第二次当选执政官后,一个叫盖乌斯·弗拉米尼乌斯的护民官对于元老院的决议视而不见,一心想要将皮森尼人和高卢人的土地分为平民百姓。当时的另一位执政官对此举却沉默不言,然而法比乌斯却毅然站出来反对护民官的议案。他虽然只是个占卜官,但他却语出惊人:所谓的吉兆就是那些有利于国家的征兆,所谓凶兆就是那些有损于国家的征兆。种种的事件与表现可以看出这位老人所拥有的品质与高尚的道德情操,然而最令我感叹和敬佩的就是他对于儿子离世的态度上。他的儿子是一位拥有卓越才能的人,活着的时候也担任着执政官的职位。在儿子不幸去世后,法比乌斯忍受着极大的丧子之痛,然而他表现给我们的却是理智和坦然。
特别是他儿子葬礼上他发表的致词,广为流传。任何人在读了那篇悼念词之后都会觉得他是一位非常伟大而且非常理智的人。除了那些受众人瞩目的事件之外,法比乌斯还有许多值得我们罗马公民所敬佩的优点,他的健谈,他的对格言撰写的精通,他高超的文字修养以及他对历史和占卜的通晓,数不胜数。而且在罗马公民眼里,他还拥有非凡的记忆能力,无论是国内的战争史还是国外的,他通通都记得一清二楚。那个时候我恨不得让他教给我所有的知识,我毫不厌倦地聆听他的教诲,我总是有一种感觉:等到他离世之后就再也没有一个人能给予我如此大的影响了。而此后的事实也证实了我的预感。
我之所在这里用较长的篇幅来讲述法比乌斯的事迹,是因为我想告诉你们,像他那样的老人是一定会享有愉快的晚年的。当然了,像法比乌斯和西皮阿那样能够在年老的时候将年轻时所参加过的战役、所攻占的城市等诸多的功绩加以讲述的人并不多。但是还有一种老年的生活是非常安逸雅致的,例如柏拉图就是这类老人中的一位。他活到了81岁的高龄,并且在临去世之前仍在写作。伊索克拉底也是一位代表,他在写《雅典娜女神节祝辞》的时候已经94岁,而且他在之后又活了5年。还有他的老师,里昂提尼的戈尔加斯,一生都不曾中断过学习和工作,直到107岁离世之后。有人向他请教为什么想要活得如此长寿,他坦然地答道:“我觉得老年的生活很好。”他的回答同时也显出了自身的学者风范。然而有些人却总是想把自己的不快乐归因为步入年老,这些人的确很愚蠢。我的朋友恩尼乌斯就从来没有这么想过,他的诗句就是很好的证明。恩尼乌斯将自己的老年比作是一匹退役的骏马。
就像一匹曾经驰骋于奥林匹亚赛场上的骏马,
勇猛而彪悍。
英勇善战的它如今老去了,
它想要以休息代替参赛。
恩尼乌斯是在现任的执政官提图斯·弗拉米尼努斯和马尼乌斯·阿基利乌斯当选前的第19个年头离世的,其实大家完全可以将他记起来,那个时候担任执政官的是凯皮奥和菲利普斯。那个时候的我已经66岁了,但是在发表对于“沃克尼法案”拥护的演说中还表现得底气十足,声音也铿锵有力。那时候的恩尼乌斯已经70高龄,但他始终没有将贫苦和老年看做是生命的负担,相反,它对于这两样别人都惧怕的事情反倒是有喜爱的感觉。
人们为什么害怕老年到来呢?其实只要我们认真地思考一下,就会知道人们为什么会把老年看做是不幸。我在这里找到了四个原因:(1)年老体迈让我们不能再积极地施展才华;(2)身体开始变得衰弱;(3)无法再继续享受感官上的快乐;(4)面临死亡。我想就这四个原因进行深入的探讨,假如你们不反对的话。
老年人的身体开始衰弱
我现在并不渴求拥有青年人如大象般的体力,因为一个时期有一个时期的体态特征和身体素质。一个人只要在各个阶段努力地去做事情,并且量力而行,这就已经足够了。听说克罗顿的米洛在年老的时候观看操场上运动员的跑步练习,他看着自己的胳膊边哭泣边大声叫喊:“天哪!这些肌肉都已经死掉了!”他的哭号让他显得是多么懦弱啊,其实他的肌肉并没有那么不堪一击。米洛之所以会发出那样的哭喊,是因为他的名望只是用他健壮的肌肉得来的,而并非是靠才能和学识。例如塞克斯图斯·埃利乌斯、提图斯·克伦堪尼乌斯或是普布利乌斯·克拉苏,他们就没有过这样的悲哀,因为他们都是有着真才实学的法律专家,他们自身所拥有的学识是不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减少的。与这些人相比,恐怕演说家到了老年时期就没有这么好运了。
因为他们不仅要依靠自己的才能进行演讲,而且还需要有足够的肺活量和体力。然而年老者在嗓音方面却拥有着独特的优势,因为人老了以后声音往往会变得更加雄浑有力,所以演说起来就显得魅力不减当年,甚至比青年时代还要出彩。你们从我的身上就可以看到这样的风采。虽然是这么说,我还是认为老年人适宜于进行比较温婉的演说,这样的风格对于老人们来说可能会得到更多听众的青睐。即便你自身的能力有限,已经无法做到这一点,但是你也有西皮阿和莱利乌斯这样的继承人啊,你可以将自己的经验传授与他们啊!
假如一个年老体迈的人身边成天都围着一群年轻活跃的青年人,那么他还会感到不愉快吗?毕竟老年人拥有教育和指导青年人的权利和智慧,并且有责任对青年人进行辅导。这是多么崇高的事业啊!普布利乌斯·西皮阿、格奈乌斯·西皮阿、卢西乌斯·埃弥利乌斯以及普布利乌斯·阿菲瑞嘉努斯等人,由于他们的周围有年轻人的簇拥,所以我认为他们都是非常幸福的人。而且我还有一种看法,就是认为美术老师在年老的时候都不会感到孤独,无论他们在身体上已经衰老到了什么程度。但是这样的衰老也不是单单由于年老造成的,年轻时对自己不加检点行为的纵容也是导致年老体衰的原因之一。色诺芬作品中的人物居鲁士就在临死前说过,他并没有感觉到老年时期的身体比年轻时期要衰弱。而且在我小时候,我所见到的卢西乌斯·梅特卢斯,他的身体在临走前也是强韧的。
虽然年老的人都可以谈谈自己的优点,但是我在这里就将自己省略过去吧。例如荷马史诗中的涅斯托尔就常常夸赞自己的长处,那个时候他已经有了三代子孙了,而且他谈论自己的优点时也是基于事实的,因此就更加不用担心他人会说他自负或自夸了。荷马甚至还说:“从他嘴里蹦出来的话简直比蜂蜜还要香甜。”何况他说甜蜜话语也丝毫不费力气。埃阿斯基英勇无比,然而希腊军队有名的首领却并不认可他,相反,这位首领却十分推崇涅斯托尔。因为他说有十个涅斯托尔那样的人就可以很快地将特洛伊城攻占,而有十个埃阿斯基就不一定了。
第47章 沉思录Ⅲ·卷二(2)
可是我还是想说说我自己。如今我已经84岁高龄了,我也希望自己可以像居鲁士一样洋洋自夸,但我还是要对自身精力的衰减实事求是地加以承认。我年轻的时候也曾拥有过钢铁一般健壮的身体,在布匿战争中当士兵和监察官,在西班牙担任执政官,还有四年后在执政官马尼乌斯·阿基利乌斯·格拉里奥的领导下担任军事指挥官参加温泉关战役,那些时候我的精力是多么的充沛啊!然而我现在虽然老了,但是我的肌肉并没有想象中的衰老,我的健康也没有完全付诸东流,这些你们应该可以看得出来。并且我还在元老院中工作和演讲,我的朋友们和国外的宾客们也都认为我仍然有着充足的精力。
有一句古老而且影响广泛的谚语是这样讲的:“过早老去的人往往要度过较长时间的老年生活。”而我对这种观点并不认同。因为我并不希望过早地步入老年,我也希望老年时期会稍微短一点。所以到现在为止,我对他人的拜访从不拒绝。可是你们也许会认为我的力气不及你们,但是你们也不及百人队队长的力气大啊,你们难道能说你们不如他吗?只要人人都依照自己的承受限度合理地使用自己的体力,那么就不会有人再因为自己身体的渐趋衰老而抱怨不已了。
米洛年轻的时候就拥有非凡的力量,他曾经将一头公牛扛进了奥林匹亚的会场,但是你们是更想拥有米洛的力量还是更想拥有毕达哥拉斯的智慧?除非你们认为青年人还可以回到童年,中年人还可以回到青年,而老年人还可以回到壮年。身体上的强壮只能在年轻的时候带给你快乐和自信,等到你老去之后这样的体格就不再有了。我们每个人都应该在适当的时候适当地利用自己的优点,因为自然给予我们的生命是有规律的,儿时的稚嫩、年轻时的活力、中年时的稳重以及年老时的睿智,我们在每个阶段都拥有这个阶段的优势。
关于西皮阿,即你的祖父,他的外国友人马西尼萨徒步旅行的事迹我想你是知晓的。在他行走的时候,无论天气多么恶劣,他都不会停下脚步,更不会脱下它的帽子;在他骑马的时候,他也从来不会中途下马。他健康的体格让他有能力亲理朝中的事物直到现在。从他的事迹可以看出,老年人只要生活有节制,并且坚持不懈地锻炼身体,那他的体格就不会比年轻的时候差多少。
老年人的体力匮乏,这是不争的事实,然而大家似乎也不要求老年人有多大的体力。而且法律和风俗都不在体力上对老年人有所规定。而且人们非但不要求我们去做体力达不到要求的事情,对于我们体力所及的事情甚至也没有强制的要求。可是还会有人认为老年人的身体比较虚弱,而且在生活方面都不能将自身照顾得很好。但是虚弱的身体就连年轻人都会有啊!西皮阿的养父,即普布利乌斯·阿菲瑞嘉努斯的儿子,他当年就是一位身体不好的青年人,而且我甚至可以说他的健康状况简直太差了!他虽然有着非凡的气质和广博的知识,但是他虚弱的身体让他无缘成为政治领域的第二号主角。所以说,既然青年人中都有如此虚弱身体的人,那么老年人的虚弱又何足挂齿?我们应该将年老的衰弱抵挡在门外,我们要让这样的情形迟一些来到,亲爱的西皮阿和莱利乌斯,我们应该像与病魔作斗争那样与年老的羸弱抗争到底。我们还需要注意自身的饮食,必须保证每天所摄入的食物热量和营养足够供应这一天所消耗的体力,而且还不能暴饮暴食。
在身体方面也要加强锻炼,不单是身体,我们更应该强化内心的健康,因为如果我们不给它们加入继续燃烧的灯油,它们可能就会因此而熄灭。不仅如此,犹如锻炼身体会让我们的体格变得粗大有力一样,在心灵智慧方面的提高可以让我们的头脑变得更加灵活。那些容易相信他人、健忘、邋遢而且马虎的老人就像凯基利乌斯说讲的“喜剧中的老糊涂”一样,但是这些缺点也只是针对那些老眼昏花的人,并不是老年人所特有的。年轻人与老年人相比就显得有些放荡不羁,但是也不是所有的年轻人都是这样,这也只是针对品行不端的年轻人。
这样看来,并不是所有的老年人都面临着患老年痴呆症的危险。拿阿庇乌斯来说,他可谓是又老又瞎,然而他仍然掌管着家中的大权,而且能够自如地指挥他的四个儿子和五个女儿,而且所有的门客也都对他敬畏有加。他之所以能够做到这些,就是因为他的心智很高,并不因为年龄的增长而减少心智的锻炼。也正因为如此,他的家庭成员各个都对他十分尊敬和爱戴,活跃的氛围充斥着他的整个家庭。所以说,老年人一旦拿出权威的架势来维护自身的权利,那他不仅会受到尊敬,而且也根本没有什么人能够让他屈服。在心灵上保持年轻的人,无论他在年龄上已经多大,他都是活力四射的。所以我十分敬重朝气蓬勃的老年人,正如我钦佩成熟稳重的青年人一样。
我自己也在加强对心智的锻炼。目前我正在编著《史源》的第七卷,而且也在收集整理资料,包括之前发表过的演讲稿。除了写书,我还致力于希腊文的学习。而且为了保持我的记忆力,我还学着毕达哥拉斯学派的做法,在每天晚上睡觉之前都重复一遍我当天所讲过的话和听到的事。这些锻炼都让我不再感到体力的下降。
为朋友出庭辩护,参加元老院的会议,经过仔细思考后主动提出一些建设性的建议等等,这些我所致力的事情都是依靠脑力,而不是体力。而且我在现在这样的年龄还能够做这些事情也是因为之前生活的积累。所以即便我的身体虚弱,我也能够在沙发上享受靠想象得来的欢乐。一个总是将自身置于学习之中的人,他会在岁月的长河中渐渐地变老,而永远不会有突然苍老的感觉。
感官享受逐渐远离老年人
我倒不觉得失去这种享乐有什么坏处,相反,步入老年以后能够将年轻时放纵的感官享受遗弃,多么值得庆幸!希腊的一个伟人,即塔兰托的阿契塔,他就曾经说过一番话:“自然给予了人类感官享受,殊不知,这是罪恶之源。因为人们为了寻求感官享乐,贪念一点一点地滋生出来。几乎所有的罪恶都来自于这一欲念,谋反、革命、通敌、乱伦以及通奸,等等。自然同时还给予人类理智,这是对人类的恩赐,然而感官上的享乐却对理智有着极大的危害。因为在欲念的驱使下,理智开始变弱,自我节制早就被抛在了九霄云外,感官的享乐节节攀升,最后,美德荡然无存。所以说,一个人在感官上非常亢奋的时候,他就会变得毫无理智可言。一个长久地沉醉于享乐中的人,他灵魂的光华会一点一点地变得暗淡,最终坠入漆黑的深渊。因此,没有什么东西能够比感官享乐更加危害人性了。”这就是阿契塔对盖乌斯·庞蒂乌斯所讲的话。庞蒂乌斯是在考狄翁战役中获胜的那个将军的父亲。我的一位叫阿库斯的塔兰托朋友也曾经对我说过,他听一个老人将这段话转述过。
万恶淫为首,摒弃淫乐是每个独立思考的人必修的课程。我们如何摒弃淫乐,我想首推的方法就是理性的思维和先人的哲学,如果这些智慧都无法使你消灭淫乐的纵容,那只有感谢老年,因为老年使我们在客观条件上失去了淫乐的嗜好。这就是我引证阿契塔的话的原因吧!虽然我曾后悔把卢西乌斯逐出元老院,其实他还是大名鼎鼎的提图斯·弗拉米尼努斯的弟弟,但这些不足以让我放弃对他的惩罚,因为这些背景和粗俗好色比起来实在是不能容忍的。他还在高卢当地方执政官时,视法律和道德为草芥,因为他在一次宴会上为了取悦情妇竟然将一个被指控犯有死罪的囚犯斩首,鉴于他哥哥提图斯当监察官从而免于惩处,这些卑劣的行为不仅仅玷污了他自己的名誉而且还使政府缺乏公信力,这一切都是我和弗拉库斯所不能姑息的罪恶行为。
许多老者经常讲起自己小时候的趣事,我也听过很多。据说一个叫盖乌斯·法布里齐乌斯在皮勒斯国王的大本营里当使节时帖撒利亚人基尼阿斯说,一个自称是“哲学家”的雅典人,他的理论很有意思:我们活着的人所做的一切都与快乐有关,亦即快乐是人生活的根本意义所在。当他把基尼阿斯的话传递给曼尼乌斯·库里乌斯和普布利乌斯·德奇乌斯以后,他们两人竟说希望萨谟奈人和皮勒斯本人也都持这种观点。这些老人们经历了很多风雨以及他们对自己过去生活的审视思考后,觉得确实存在某种内在的、崇高的东西在人们追求希望和生活的过程中发挥着至关重要的影响。而先哲们追求的境界似乎离这些东西很近,因为他们摒弃、远离肌肤感官的刺激带来的快乐,而老年对快乐的欲望渐退并不是指责老年的理由,相反,正是老年对欲望的不作为成就了值得让人敬仰的优点。
食、色,性也。老年失去饱餐饮食、开怀畅饮之乐。我们不能因此而为老年感到悲哀,因为这个世界没有无缘无故的快乐和痛苦,快乐和痛苦仅一墙之隔。在某种意义上快乐就是痛苦,因为没有感官的饮食之乐,所以老年也就没有了酒醉头疼、胃肠失调、彻夜难眠的痛苦。我们不得不承认快乐的诱惑极具迷惑性。要抵御它着实很难,人们在不知不觉中便会深陷其中。正如柏拉图所言:快乐就是罪恶的诱饵。我们不提倡完全禁锢的老人生活,我们必须避免参加奢豪的宴饮,但是却可以去一些有节制的宴会。在这里我不得不提的一个人——盖乌斯·杜伊利乌斯,在我小的时候,他已经是一位老人了,但他很会享受,他常常让一群人簇拥着他,举着火把吹着长笛护送他回家。这样的是我喜欢的。说他我其实还想说说我自己,大家知道我是一个终身的“俱乐部”成员。因此,我经常参加一些俱乐部的聚餐,我们的聚餐大部分吃得都很俭朴,但我们却吃得很快乐且津津有味,后来年事渐高,吃的欲望也就日渐消退。实际上,我对于这些俱乐部活动并不在乎吃什么、怎么吃,我其实更在乎和谁吃。我最大的快乐就是和我的朋友能聚在一起聊聊天。我们的祖先对这样的活动的理解其实蛮贴切,叫做“共同生活”,是很有道理的。
对于我来说因为我享受宴会的过程,我可能在下午已经开始我的宴会之旅,我把宴会比作“旅行”,因为我在宴会中喜欢和不同的人交往,不论年龄、背景、阶层,我都喜欢听他们的故事,我其实很享受老年带给我的对饮食的淡薄和对谈话的浓厚兴趣。老年虽然对饮食缺乏乐趣但并不能代表老年就没有鉴赏力。就拿我自己来说吧,我常常喜欢按照老规矩推定宴席的席主;喜欢按祖先遗下的风俗,在斟完酒后,从坐在左手边最末尾的那个人开始谈话,还时常用色诺芬《会饮》中所描绘的那种仅能盛一点点酒的小酒盅;冬天和夏天我会用不同的酒以告诉我季节的更替和时间的推移。即使我在乡下,我也从未改变过这一习惯。
也许有人会说,既然老年人已经没有了那种令人兴奋的快感,这又何必呢?我要告诉你们:老年人其实并不希望重拾这种快感。因为一旦你不希望得到的东西,你若没有,是不会感到难受的。
有一个很有意思的事:在索福克勒斯已经年过花甲的时候,有人问他是否还有房事,他的回答很有意思。他说:“怎么可能会有!”他回答的神情简直像个被冤枉偷东西的孩子在真相大白时的高兴神情。对于那些向往房事的人来说,如若没有这种事情的滋润,他们很可能孤单寂寞感觉到冷,一句话很难受。但对于那些腻味这种事情的人来说,没有胜似有。但我要澄清一点,不想不等于不能。我认为没有欲望才是最快乐的,因为不想有这种事情的人,我们就不能说他缺少这种事情。
我们知道大多是年轻人其实很热衷这种快乐,因为他们希望有这样的快乐,他们有着足够多的精力来消耗。对于此,我想告诉年轻人享受这种快乐其实是毫无意义的,但我同时要告诉你们,老年虽然不能充分享受这种快乐但并不代表完全没有这种快乐。在这里有一个很好的例子来证明我的观点。人们去剧场看喜剧表演,剧场座位有前后排之分。诚然,坐在前排的人得到的快乐比坐在后排的人多些,但是坐在后排的人也能得到快乐。年轻人因为离这种快乐较近,他们体味得比较真切,所以他们的乐趣也许就更大一些,但是老年人,即便离得很远,看得并不怎么清楚,也有愉悦可言。老年人经历过人生前半段的跌宕起伏之后便开始进入平静的生活,安度晚年,这无疑是非常幸福的。闲逸的老年生活谁知其中滋味?
为了让你们真实地了解老年快乐的生活,我想举个例子是关于加卢斯的,西皮阿,他是你父亲的一位朋友。我们亲眼目睹过直到他临终的那一天他还在专心致志地绘制地图和天体图。他常常工作到深夜,又从清晨赶到夜幕降临,但他在日食和月食未出现之前就向我们预报他们出现时,他是多么享受自己的快乐呢!还有奈维乌斯在《布匿战争》的写作中找到乐趣,而普劳图斯则在《凶宅》和《吹牛军人》的撰写中快乐不已。我发现,除了我上面提到的这些老年人在晚年都热衷于工作。还有好多老年人都把自己的老年从繁杂的生活中抽出放入工作中,这样他们得到了令我们无法想象的快乐和幸福。这种工作的快乐和吃喝嫖赌的快乐是不能同日而语的。这种快乐是在追求自身价值的同时增长了自己的知识和阅历,我们可以把这个过程理解成一种求知的乐趣,对于那些有理智的、受过良好教育的人来说,这种需求、这种快乐会随着他们自身年龄的增长而增强的。我们提倡活到老学到老,每天都要学习许多新的东西。其实快乐很简单。而其他庸俗的快乐当然和这种理智上的快乐是不能比拟的。
下面我想谈谈我对农夫快乐的理解。我其实很羡慕农夫的快乐,这种羡慕与生俱来,不会因为我年龄大了而消减,而且我认为农夫的生活和理想中的先哲生活很接近。因为农夫直接和土地进行着交易。土地本身的力量和自然的生产性是我最感到快乐的地方,因为她把播撒在翻松了的土地上的麦种抱在自己的怀里,让它们吸收自己的养分得以发芽—成长—成熟。土地是伟大的,而耕耘土地的农夫是幸福、快乐的。
第48章 沉思录Ⅲ·卷二(3)
我和葡萄:我老年的消遣就是种葡萄,我觉得葡萄真的很神奇,葡萄的枝蔓生下来就是下垂的,如果没有东西支撑,它就会卧倒在地上;一旦有可供它够得着的东西,它会用长长的卷须将其缠住,肆意盘绕,越缠越多,越长越疯时,园丁便会用剪刀进行必要的修剪。来年开春,你会发现,在保留下来的枝条的每一节疤处就长出一个“芽眼”。我们吃的葡萄就是从这里长出来的,葡萄一开始很小,味道苦涩而无味,慢慢地变得酸涩,但到成熟时却变甜了。我发现农夫的乐趣不仅仅限于麦田、草场、葡萄园和森林,他们还喜欢果园、牧场,以及各种花卉,种植的乐趣不言而喻,嫁接其实也很有意思。
好了,关于田园生活的乐趣我已不能再多说了,希望你们能够原谅一个老人的絮絮叨叨,因为我实在很喜欢务农这种消遣方式。
曼尼乌斯·库里乌斯将萨摩奈人、萨宾人和皮勒斯打败后就举行了欢庆典礼。在欢庆之后,他的晚年生活就是通过这种方式度过的。他的乡间住宅至今还在(因为他的乡间住宅离我的住处不远),假如你去他的住处你会为之而拜服。听老人们讲,有一次,库里乌斯正在火炉边,萨谟奈人给他送了一大笔黄金,但他却拒绝了,他说,拥有黄金并没有什么了不起,能够统治那些拥有黄金的人才是伟大的。这样的老年人真是令人钦佩。这样的老年人在老年能不快乐吗?
我还是想回到我自己的本行,农夫。先来看个例子:一些元老院的议员在退休之后就住到乡村,昆克提乌斯就是这其中的一员。有一天他在地里干农活,看到有人跑来并告诉他,他被任命为独裁官。后来昆克提乌斯就叫自己的骑兵统帅阿哈拉将普利乌斯·梅里乌斯捕杀,且以图谋篡位为由。这种请退隐居乡间的元老院议员出来理事的事情是很多的,而且为他们传递消息的人被大家称作“旅行者”。农夫的幸福不仅关乎人类的实际用途,而且还因为这种生活本身所具有的快乐元素,因为它不仅能大量提供人们生活的必需品——食物。勤劳能干的农夫,他的仓库总是堆满了琳琅满目的各种食物,他的农舍洋溢着安静、祥和。农舍里放满了牛肉、羊肉还有各种禽肉,离农舍不远处是菜园子。闲暇时,农夫还去捕鸟打猎,吃饭时餐桌上摆满了各色佳肴。至于绿草如茵的牧场实在是个好去处,因为那里还有美丽的葡萄园和橄榄树林。田园生活真是天伦之乐,在这里你会发现和你最近的不是你产出的各种农副产品而是自然。老年人在这里才能真正地体味生命、感受生活、享受时间。天冷了到户外晒晒太阳,或者围坐在火炉旁烤火,天热时可以在葡萄树下纳凉,这样恬静的生活,只有在乡村才会有。至于兵器、马匹、戈矛都留给年轻人吧,因为老年人已不适应那些运动了,如果有骰子和筹码那就更有意思了,其实没有我们照样过得快乐。
我很喜欢色诺芬的著作,他给我很多教益,教会我很多东西,尤其是他在《经济论》中对农业的称赞,让我获益匪浅。该书还记载了苏格拉底对克里拖布鲁斯所说的话,我做了如下的翻译:“居鲁士是波斯王子,他为人正直,而且所取得的功绩也非常卓越。居鲁士在萨迪斯的时候,性格豪爽狭义的来山得曾经来看望过他,而且还带来了一些同盟者送的礼品,居鲁士对此大加赞赏,而且十分热情招待了来山得。后来居鲁士带来山得参观了一个庭园,这个庭园布置得可谓精美绝伦。植物高大,土地也以梅花的形状整齐地加以开垦,而且上面没有一点杂草,整个庭园散发着花朵的芬芳。来山得见到这样的庭园惊奇地表示赞叹,而且他还表示了自己对园丁和设计师的欣赏。后来居鲁士告诉来山得说这个庭园是他亲自设计,就连很多植物都是他亲手栽培的。来山得听到这样的回答后,他望着居鲁士的紫袍和上面的坠饰,不禁赞叹:你的幸福不仅来自于自身的才华,你的幸福还来自幸运的光顾。”
老年人完全可以享受这种幸福;年龄并不妨碍我们从事农业活动。例如,据记载,M.瓦勒里乌斯·柯尔维乌斯在退休后便回到乡下干起来农活,在他100岁的时候仍没有放弃这种田园生活。他是个威望很高的人,他的威望有多高我们从他的墓志铭上可见一斑,上面写着:“很多阶层的人士都认为他是全国最有成就的伟人。”他一直受到这样的称赞和尊荣,因为这是他青年时代所有快乐的叠加。
在这里我不得不告诉你们,我这里提到的老年是年轻时代已经打好基础的老年。人们常说:“三岁定八十。”又说:“德行定终身。”我想讲的应该就是这个道理。我曾经说过一个需要自我辩解的老年肯定是个可怜巴巴的老年,威望是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失去,白发和皱纹已不可能让一个人突然没有了威望,因为这些威望是他早年品性的累积,这些已经融进了有威望者的血液,不可更改。我们奉行尊老爱幼的优良传统,哪怕是简单的被人求见、为人让路、来人时起立等等,我们都会毕恭毕敬地去做,社会的风尚是大家必须关注的重要环节。
有个很好的故事:来山得,就是那个斯巴达人,他说,斯巴达是老年最尊荣的故乡,因为再也没有比斯巴达更尊敬老年的地方了,有一次在雅典,一个老年人去看戏,当他走进剧场时戏已经开演了,他找不见座位,但没有一个同胞给这位老人让座,但当他走到斯巴达人的座位旁边的时候,他们不约而同地站起来为老人让座,全场报以热烈的掌声。
在我们元老院也有好多值得继承和发扬的好规矩,比如,辩论发言时发言的先后以年龄大小而不以官职高低为顺序,即便官职最高的大官,也得让比他年长的人先发言。这样我们得出结论:任何感官上的快乐岂能与威望上的快乐相提并论。人生如戏、戏如人生,真正享受这种报酬的人总是能成功地将这出人生的戏剧完美演完。
不过,有人固执己见地认为,老年人烦躁不安,脾气乖戾,不容易相处。如此这样认为的人们其实是贪婪的大多数,他们把性格的缺点强加给了年龄的缺点。而且有些老年人烦躁不安的一个重要原因是他们被人忽视,别人嘲弄、被人看不起。此外,还有自身客观条件方面的限制,即身体较孱弱,哪怕最轻微的伤害都会导致痛苦。我想只要老年人性格足够开朗,并且受过良好的教育,这些缺点都是可以克服的。事实上,人的性格就像酒一样时间愈久,酒愈醇,而且历久弥新。老年人应该有威严,但要知道凡事过犹不及。至于老年人贪婪,我更不能理解,这好比一个旅行者,剩下的旅途越短,他越想筹措更多的旅资,难道你不觉得荒唐吗?
从事工作并非年轻人的特例
年老体迈让我们不能再积极地施展才华,不能够积极地从事积极的工作。其实这一点并没有将问题的实质讲清楚,老年人所不能从事的积极工作是指什么?是那些需要靠体力来干活的工作吗?这是事实,因为老年人的身体都很虚弱,但是他们可以从事于脑力工作啊!如果连靠脑力劳动来工作都不可能了,那么法比乌斯岂不是成了庸才!卢西乌斯·埃弥利乌斯,也就是我儿子的岳父,西皮阿的父亲,不也成了庸才!还有法布里齐乌斯、库里乌斯、克伦堪尼乌斯等等,这些正在用自己的经验和智慧为国家利益服务的人,不都成为庸才!更不用提阿庇乌斯·克劳迪乌斯了,他不但是老了,而且还瞎了!但正是他,在元老院想要与皮勒斯缔结盟约的时候站了出来,将自己的看法直言不讳地陈述给元老院,对于他的那些发言,恩尼乌斯还用诗句的形式记录了下来:
之前刚正不阿的坚韧心灵都跑到哪里去了?
第49章 沉思录Ⅲ·卷二(4)
如今怎么变成了这副德性?愚蠢而没有骨气!
我想这篇诗作你们都是读过的,它言辞异常愤慨,而且阿庇乌斯本人的演讲稿至今仍然保留完好。他两次担任了执政官,之间相隔十年之久,这是他在第二次当选执政官后的第17年所写下的。在他当选执政官之前,还曾做过监察官。这样看来,阿庇乌斯在与皮勒斯较量的时候已经是老人了,但这也只是祖辈上流传下来的说法,并不十分确切。
因此,认为老年人不能从事积极的工作就等同于说掌舵者对于船舶的航行意义不大,因为船上有爬桅杆的水手,有奔波于在梯上的水手,有在舱底抽排污水的水手,而舵手却只是静静地坐在船舶的尾部。这是多么荒谬的论断。老年人虽然不能去做适合年轻人所做的事业,但是他的影响和所发挥的作用却是年轻人不能比及的。因为想要完成拥有伟大的成就不是单靠体力劳动和身体的灵活性就可以完成的,更重要的是拥有沉着冷静的性格、卓越的智慧和独到的见解,而这些品质又恰好是一位老人所具备的。虽然我在年轻的时候也参加过各种战争,还当过小兵,而且也担任过军官、将军和执政官的职位,但是毕竟我现在已经退休了,不再四面征战,你们可能就会因此而认为我已经不能做出什么贡献了。
但事实刚好相反。现如今的我,不仅还在元老院继续任职,而且对于那里的工作有着指导性的意义,那些年轻人应该怎么做事,应该做什么事,种种的问题都依靠着我的指导。迦太基在很长的时间里觊觎我国的领土,为了消除迦太基侵略我国的隐患,我及时地向它宣战,因为只有将它打败我才能得到内心的平静。西皮阿,我想你应该完成你的祖父没有完成的事业,我希望征战迦太基的机会可以留给你,为你赢得荣誉。
你的祖父是在我做监察官的前一年和做执政官的第九年时离去的,而且在我担任执政官的时候他已经是第二次担任了。虽然到现在为止他已经去世32年了,但我们从来不曾将他遗忘。这样伟大的人物,如果他能够活到100岁的高龄,那他难道也会为自己的年老而苦恼吗?绝对不可能。他虽然已经不能如年轻的将军一样冲锋陷阵,但是他的经验和智慧还可以在元老院中发挥巨大的功效,而且他的演说才能也有着同样的优势。我们的前人之所以将国家的最高商议机构称为“元老院”,也正是因为这里的人们都是一些年事已高的人,而且还具备着卓越的才智。
不仅是我们国家,在斯巴达也是一样,他们将年老的人叫做“长老”就是这个意思。假如你们对历史有所涉猎,或是愿意听我讲述一些故事,那么你们就会了解到,最强盛的国家也会在青年人的手中毁于一旦。相反,老年人是国家的支柱,每当国家处于危难的时刻时,他们都会用智慧让国家转危为安。年轻人往往摆脱不掉冲动鲁莽的缺点,而老年人又往往十分谨慎。有这样一个问题,这是在诗人奈维乌斯的《竞赛》中看到的:“让国家在短暂的时间里毁掉的是哪些人?”对于这个问题的回答是:“是那些我们培养出来的年轻的演讲家,以及那些愚昧和自以为高明的青年人。”
关于记忆力会衰退这一点我是承认的,撇开那些天生智力就有残缺的人不说,一个人必须经常锻炼自己的记忆力才能保证它稳定的功能。蒂米斯托克里在年老的时候常常会把阿里斯提得斯错叫成吕西马库斯,但是他在年轻的时候却可以记住每一位雅典公民的名字。论及我,我到现在都能够记住这代人和上代人的名字,甚至是再往上的一代人,我都记得一清二楚。而且我也根本不相信所谓读墓表会让人的记忆消失,相反,我就经常做这样的事情。
但凡与老年人的切身利益息息相关的事情,如被保释后出庭的日期、与业务相关的约会以及债务关系等,他们都是不会忘记的,就像我从来没有听说有哪位老者将自己藏钱的地方忘记了。而且那些律师、大祭司、占卜师和哲学家们在年老之后记忆力反而会变得更加好。所以说,老年人如果常常让自己的大脑加以转动,那就能让自己的记忆力永葆青春,这不仅适用于高官贵人,而且对于平民百姓也同样适用。
我们可以用索福克勒斯在老年时期仍然坚持创作的例子来加以说明:索福克勒斯终身致力于悲剧的创作,就是到了花甲的年龄也是如此。就因为忙于写作,他对家庭财产的管理不太内行,他的儿子以智力衰退为由把他送上法庭,要求法官剥夺他管理家庭财产的权力。因为希腊的法律对于那些乱糟蹋财产的家长也同样制裁,这和我们国家在这方面的规定是一样的。然而,索福克勒斯在法庭上将自己正在撰写的剧本读给法官们听,而且向法官发问:“这个剧本真的像是一个智力衰弱的人写出来的吗?”后来法官们经过商议驳回了他儿子的起诉。另外,像荷马、赫西奥德、西摩尼德斯、伊索克拉底、戈尔加斯、毕达哥拉斯、德谟克利特、柏拉图、芝诺、克莱安西斯和第欧根尼,等等这些有名的各行各界的人物,他们始终致力于自己毕生的事业,甚至连老年时期也都不肯停歇。
先不说这些比较高尚的职业,单是那些萨宾地区的普通罗马农夫就能够证明年老的价值。他们都是我的朋友和邻居,不管是播种、收割或是屯粮,几乎所有比较重要的农活他们都是要亲自出马的。假如放在其他的事情上,没有人会担心自己已经活不到一年了,无论这个人已经多大年纪。
然而这些农夫却对于他们所做的事情有很清楚的了解,这些农活对于他们的长寿是没有任何益处的。诗人凯基利乌斯·斯塔提乌斯在《青年伙伴》中就曾经说过:“他是在为后生植树。”确实也是如此,当农夫被他人问及此类问题时,无论这位农夫有多大的年纪,他都会直截了当地说:“我祈求我能够接受到祖先所留给我们的事业,而且我也希望自己的后代能够继续将它传承下去,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不巧的神明。”关于这位农夫的说法,凯基利乌斯·斯塔提乌斯做出了评论,并且比下面的话要中肯许多:“假如说步入老年的遗憾是由于活得长久而看到那些不想看到的事情,那么单是这一点我们就已经很不幸了。”是啊,几乎是每个人都因为活得长久而看到了一些并非他所愿的事情,但这只是片面的说法,因为他还会因为活得长久而看到自己喜爱的事情。何况在他年轻的时候也会遇到一些不如意的事情。
此外,凯基利乌斯还批评了这样的说法:“听说老年人认为年轻的人不喜欢自己,这是老年人最大的苦闷。”年轻人不仅不会讨厌老年人,反而会对老年人十分喜欢和敬重。这就好像是老年人喜欢与有为青年进行交谈一样,年轻人也会喜欢亲近富有智慧的老者,而且年轻人的靠近还会将老年人内心的孤独驱走,老年的教诲也会给年轻人带来很大的启发。
在我看来,你们与我的交往会让你们拥有愉快的情绪,这种情绪并不比我从与你们的交谈中得到的快乐少。与一些人眼中的懒散和迟缓不同,老年人其实也是很繁忙的,因为他们总是想着要做一些事情,而且他们所做的工作与年轻时所从事的职业具有相同的性质。而且一些老年人还仍然致力于学习。
例如梭伦就对自己在年老“每天都在吸收新的知识”感到无比骄傲,而且我也在年老的日子里研习希腊文学,并且十分渴求获取这种知识,因此我现在可以如数家珍地将里面的典故引用。此外,还有苏格拉底,听说他的七弦琴就是在晚年才学会的。我们的先人一般都会弹奏这种乐器,所以我也十分想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