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艾尔沃斯版、梅尔兹版的《蒙娜丽莎》相继现身江湖后，大家似乎都长舒了一口气。感觉有关这位丽莎女士的故事应该落幕了吧，再这么长篇累牍地介绍（编）下去，我自己也觉有些兴味索然。
但是，新的剧情又将不断出现，这位“蒙娜”是不是就是那位“丽莎”呢？
1.蒙娜丽莎，她是谁？
上文说到，当达芬奇去世三十年后，米开朗基罗的学生乔治·瓦萨里撰写的《意大利艺苑名人传》出了第一版。依据他的描述，“蒙娜丽莎”的身份是一位佛罗伦萨商人的妻子——乔康达夫人。
后人发现1517年、达芬奇去世不久前的一份文件显示，一个教会人士在达芬奇位于昂布瓦斯的画室见过这幅画作后，描述说是应豪华者洛伦佐的幼子、小朱利亚诺所要求，为“某位佛罗伦萨女士”而作。
小朱利亚诺娶的妻子是达芬奇的甲方——佛朗索瓦一世的姨妈，他与紧邻米兰公国西部萨伏依的菲丽贝尔特公主（Princess Philiberte）的联姻，显然是他哥哥——教皇利奥十世安排的一段政治婚姻，其目的是为了平衡教会与法王之间关系：
利奥十世承认了弗朗索瓦一世在米兰的既得主权，并任命其为罗马教皇与美第奇家族的保护人，还授予了他在法国的教会统治权，弗朗索瓦一世也投桃报李，加封了小朱利亚诺为内穆尔公爵。
因此，这画中的女主绝不会是这位正牌大奶，否则的话，日后画作的拥有者弗朗索瓦一世应直接用菲丽贝尔特公主为其命名。
实际上，在19世纪之前，意大利人通常叫这幅画为《乔康达夫人》，法国人则叫《拉·乔康达》。而此后，人们用她的名字直接称呼她为丽莎女士，在意大利语中，Madonna简称Mona，类似英语中的“Madam”。
大家继而将目标锁定在小朱利亚诺其他几位情妇身上，但这些候选人都无法自圆其说；
也有一种猜测是，小朱利亚诺与同龄的丽莎女士自幼青梅竹马，彼此心存好感。当法王查理八世1494年11月入侵佛罗伦萨后，美第奇家族被驱逐，丽莎于次年嫁给了乔康达。6年以后，流亡到威尼斯的小朱利亚诺遇见达芬奇，于是要求他为自己思念的丽莎画幅肖像。
——这类猜想固然情节生动，但并没有任何可信的资料佐证，我们就当作故事听吧。
另一类猜想则完全与小朱利亚诺无关，认为蒙娜丽莎的原型是威尼斯公爵的夫人。国内的一些网站上依然引用这类信息，并且描述得有模有样：
“当时（1499年）威尼斯公爵请达芬奇为其夫人画一幅肖像，而当这幅画作完成之后，达芬奇因为太喜欢这幅画，不舍得交工，就连夜打包，和仆人一起逃跑了。”
实际上在法军入侵米兰后，达·芬奇为躲避战乱，曾移居威尼斯，后来又滞留于曼托瓦（Mantua）侯国，在这里他为当地的侯爵夫人画过几幅肖像。
1500年，他返回了故乡佛罗伦萨后，开始创作《圣母子与圣安娜》，这幅油画在前文已经提到过，在他去世后被弗朗索瓦一世收藏，如今藏于卢浮宫。
按照瓦萨里的说法，达芬奇绘制《蒙娜丽莎》的具体时间，为重返佛罗伦萨后——也就是在完成《圣母子和圣安娜》直到1503-06年绘制壁画《安吉里之战》间——这段时间。
这个时间获得了《蒙娜丽莎》如今的官方拥有者——卢浮宫的确认，在2003他们为丽莎女士过了500岁的生日。
在英国国家画廊，收藏有达芬奇那段时间为《圣母子与圣安娜》所作的素描稿。
我们也可从他的其他手稿中发现多幅为这幅油画所作的草图，并可以从中了解他在正式创作油画前所积累的素材，窥见他相对连续的创作思路。
同样，虽然《安吉里之战》早已消失，我们依然可以从达芬奇留下素描稿和草图中，一窥其原作风采。
但是，在这同一时期（瓦萨里与目前主流舆论所认可的创作时间），人们并没有发现他为《蒙娜丽莎》所作的任何草图、素描及文字记载。尽管有人认为此间他绘制过一些有关嘴部的解剖示意图和素描稿，其中一幅的笑容类似《蒙娜丽莎》，而这并不能直接将其与画中主人联系起来。
因为一直缺乏直接的证据，在对“丽莎”身份的考证（猜想）中，出现了不下十个版本，有人说她是高级妓女，也有人说她是一位贵妇。
这其中最为骇人的说法是，这是一位男士！也就是达芬奇本人的女性版自画像。
年轻的达芬奇绝对是佛罗伦萨出名的美男子，他穿着华丽、相貌堂堂，他的师傅韦罗基奥在1474年所作的那尊俊美、性感的《青年大卫》青铜像，就是以青年达·芬奇作为模特的。（见第四十二篇文章：《韦罗基奥的雕塑成就与波提切利的线性美学》）
而若是顺着这个思路进一步猜想，达芬奇将自己描绘为一位女性形象的话，这难道不可能是达芬奇为自己的母亲所作的肖像呢？
随着时间流逝，人们发现这些猜测所依据的线索都自相矛盾并难以自圆其说。
最终，大家不得不承认：尽管瓦萨里的描述有太多瑕疵，但让人不得不接受，即：这是丽莎·格拉迪尼的肖像(Lisa Gherardini)。
上世纪90年代，人们又从米兰发现了一份文件对此佐证；2006年，一个研究人员在海德堡大学图书馆内一本手稿中，发现一位佛罗伦萨地方官在1503年10月左右所作的记载，其中写道：“莱昂纳多达芬奇就像古希腊画家阿佩里斯，他正在创作三幅画，其中一幅是格拉迪尼的画像。”
“乔康达夫人”的说法逐渐成一种为主流的共识。在国内的一些教科书中，也依此一本正经地介绍称：“塑造了资本主义上升时期一位城市有产阶级的妇女形象。”
2.更年轻的蒙娜丽莎？
但是，若按照瓦萨里所言，“列奥纳多没有完成就离开了”。
我们不禁要问，既然是受人之托，为“城市有产阶级的妇女”所作的肖像，达芬奇在离开意大利直到去法国出任佛朗索瓦一世的“国师”之前，有长达十三年的时间，即使他1508年再度去了米兰，也曾因为家庭遗产等事务往返过佛罗伦萨，而他为什么迟迟不交付这幅画作的订单呢？
在2012年，这个问题似乎有了一个补充答案。
这年9月，一幅名叫《艾尔沃斯·蒙娜丽莎》画作开始进入了公众视线。
据说在1913年，住在伦敦艾尔沃斯的收藏家休·布莱克购买了这幅与《蒙娜丽莎》无论在构图、背景、人物姿态、面部表情都高度相似的肖像画作。
休.布莱克去世后，画作一度被美国藏家亨利·普利策购得，此后又经过几度转手，最终被一家瑞士财团收购，藏在银行的金库中，直到2012年才向公众展示。
《艾尔沃斯·蒙娜丽莎》公开亮相后，研究人员用碳定年法测定，显示画作完成于16世纪初。他们认为这幅画作可能是达芬奇的真迹，但直到如今，这些说法并没有定论。
正因为《艾尔沃斯·蒙娜丽莎》的出现，为瓦萨里的说法填上了坑，给我们的想像增添了一些更丰富的细节：
1503年左右，达芬奇接受了弗朗切斯科·乔康达的委托为他的第二任妻子丽莎·格拉迪尼画像，达芬奇对第一个版本很满意，不舍得交付，因此交出了另一个版本的丽莎给了乔康达，第一版本他随时带在身边，不时地对其研究、完善，直到1516年在法国的昂布瓦斯才最终画完。
《艾尔沃斯·蒙娜丽莎》这个故事，完全类似我们对于两个版本《岩间圣母》的猜想（见第四十四篇文章：《达芬奇的心思你别猜，弗洛伊德也没能猜明白》），这似乎更符合他的创作习惯。
3.“冻容版”的蒙娜丽莎
《艾尔沃斯·蒙娜丽莎》现身江湖后，大家似乎都长舒一口气，大家感觉有关这位丽莎女士的故事应该告一段落了吧，再这么长篇累牍地介绍（编）下去，我自己都感觉有些无聊了。
但是，故事还在不断发展。
前文我们已经提及过，当1515年达芬奇翻越阿尔卑斯山去往法国时，并非孤家寡人，他还带着两位意大利的学生。其中一位名叫弗朗切斯科·梅尔兹的，不仅是他的徒弟，也被他视作养子。
达芬奇1519年去世后，梅尔兹在通知达芬奇家人的信中描述说：“对于我，他仿佛是完美的父亲.....这样一个人的逝去，对任何人来说都是损失，因为大自然不可能再造出一个相似的人了。”
作为达芬奇遗嘱的执行人，梅尔兹继承了达芬奇的养老金、大部分的钱财和衣物之外，还继承了他拥有的所有图书、著作、画像以及各种仪器设备。佛朗索瓦一世，正是从梅尔兹手中购得了上述三幅画作。
将达芬奇安葬于昂布瓦斯的圣弗洛伦庭教会的修道院后，梅尔兹返回了意大利米兰附近的瓦普里奥别墅，瓦萨里曾于1566年拜访过他。
在《艾尔沃斯·蒙娜丽莎》现身7个月前，西班牙马德里普拉多（Prado）博物馆发现了一幅与卢浮宫版最为接近的《蒙娜丽莎》摹本，并且将其作者归为弗朗西斯科·梅尔兹名下。
在上篇文章中，我介绍过的法国画家泰奥多尔·夏塞里奥在19世纪早期所做的那幅摹本，这幅也长期被工作人员认为属于泰奥多尔·夏塞里奥那一类近代人的仿作而没有重视。
直到2012年对这幅作品进行修复时，工作人员发现人物背景所遮盖的黑色油彩涂层之下，是与卢浮宫版极为接近的风景。并认定这幅画作与卢浮宫版创作于同一时期，普拉多博物馆官方认为，梅尔兹可能是在达芬奇的直接指导下完成了这幅临摹作品。
甚至有可能梅尔兹亲自见过这位“丽莎”女士，他所描绘的“丽莎”显得面色红润，也许能帮助人们确认其真实身份。
4.丽莎的终极幻想
在梅尔兹版和艾尔沃斯版相继现身江湖之后，另一条考古新闻更激发了人们对丽莎身份的想像力。
十年前，一位意大利史学家在圣洛伦佐教堂的档案柜中发现了丽莎.格拉迪尼的死亡记录。记录显示：她死于1542年7月15日，葬于圣乌苏拉修道院。
2013年11月，意大利的考古团队发现了乔康达的家族墓葬，他们从一个地窖中挖掘出了三具遗体，分别是乔康达和他的两个儿子。
这点燃了人们的希望，因为此前考古团队从圣乌苏拉修道院遗址中发现了8具女性遗体。科学家认定其中三具女性遗体与丽莎.格拉迪尼的死亡时间大致相同。
也许，这就是破解丽莎身份之谜的终极方式：如果能将丽莎的儿子DNA与三具女性遗体之一能够匹配，就能确定她就是丽莎.格拉迪尼！
然后通过提取DNA重建此人的轮廓面容，便能够确认：达芬奇画中的这位“蒙娜”，是不是就是“丽莎”！？
然而，查阅网络之后，发现就上述两条消息在国内各大媒体传播了一轮后、大家争相恐后地转载一通之后，并没有任何的下文。
将这个有关丽莎女士身份的终极幻想先放一放，另一个问题更值得我们思考：颠沛流离、客死异乡的达芬奇，为什么会将她一直带在身边呢？
我们下次再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