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岭一白说历史人物:金国才子元好问(下篇)

金宣宗坐在皇家烧烤炉上,半分腾挪闪避的空间也没有。

国内人心不安,迁都引领跑路风潮。

蒙军侵占燕京,随时准备南下灭金。

西夏忌恨旧怨,常年骚扰金国边境。

南宋见缝插针,宣布停止续交保费。

自从住进汴梁皇宫,金宣宗经常会梦到徽钦二帝。求和情绪开始疯狂蔓延,他给蒙古送去大量黄金和女人。

蒙古很有当年金国的风范,收下贡品连张收据都不打。继续派出精兵强将巴勒猛干,让这位落毛凤凰哀苦不迭。

1217年,成吉思汗调拨主力西征花剌子模,金国得以喘息之际连忙补办会试。

元好问跨过高山流水赴京赶考,一路写出数首工整优美的诗作(下太行、渡大河,为《箕山》《琴台》等诗)。

他还没有走到汴京,诗文就已经传疯了。礼部领导打赌说原作者早死透了,当代谁能写出如此漂亮的诗句?

礼部赵秉文见之,以为近代无此作也,于是名震京师。

元好问顶着第一网红头衔,依然看不懂出题组的试卷。阅卷老师以文不对题为由,又免费送给他一个零鸭蛋。

这位28岁的中年才俊,迎来人生第三次挫败。元好问还没来得及愤愤不平,金国又发生一起惊天动地的大事。

金宣宗强行讨要保护费,被南宋打的满地找牙(见秦岭一白.孟珙篇)。

1219年,蒙古大军攻破太原,元好问从此成为失地流民。

君不见,系舟山头龙角秃,白塔一摧城覆没。

鬼役天才千万古,争教一炬成焦土。

至今父老哭向天,死恨河南往来苦。

元好问放眼望去尽是烽火狼烟,只能朝着京城方向走去。曾经繁荣强盛的母国,彻底沦为乱世末流角色。

他的诗文还在汴京流传,达官显贵们争相排队交往。元好问为自己保留的至情至性,悄然攀升至家国命运。

两年后的会试,元好问终于榜上有名,这一年他已经32岁了。

金国势力范围严重缩水,能挤出来的岗位也很有限。元好问攥着朝廷任命书,前往八百里外的内乡当县令。

京城里都是一片死气沉沉,地方上跟和尚撞钟差不多。元好问的基层职业生涯,史书中只有四个字:甚存威惠。

1224年,金宣宗病死在汴梁皇宫,26岁的完颜守绪继位为金哀宗。

这位年轻皇帝踌躇满志,大力缓和与南宋、西夏的外交关系,连叛逃投靠蒙古的武仙也极力邀请回家。

元好问官升一级调往南阳,继续半工半读的基层生活。满目疮痍的艰难民生,给他的诗文平添丧乱之感。

字为心言,元好问的悲楚真情还未全面释放。

1227年,蒙古顺手灭掉西夏,蒙金宋形成肉夹馍局面。

元好问回到尚书省任职,和京城的文官才子关系甚好。他们时常交流诗词曲赋,在惶惶不安中寻求片刻喜乐。

读书最大的益处在于明智开悟,其次是吸引众多思想同频之人,最后才是兑换名利双收的物质财富。

有一天,元好问去枢密院判白华家里做客。

他们从诗文韵律说到严峻局势,俩人正在唉声叹气时,老白的儿子跑进厅堂,手里还拿着刚刚写好的诗文。

小孩看见元好问眉头紧皱,直接就趴在他身上,奶声奶气的说道:元叔叔文采这么好,再给我送首诗吧。

元好问捏捏他的小脸蛋,郁闷心情顿时一扫而光。指着庭院里的海棠花开,沉吟片刻之后缓缓念道:

枝间新绿一重重,小蕾深藏数点红。

爱惜芳心莫轻吐,且教桃李闹春风。

三人接连抚掌大笑,国仇家恨也被短暂忘却,这个小孩就是未来元四家里的浪子白朴(见秦岭一白.白朴篇)。

在强大的实力碾压面前,怡然自得只是苦中作乐。该来的迟早会来,狼狈逃窜和玉石俱焚才是真正考验心志。

人说乱世莫诉儿女情,其实乱世儿女情更深。

1232年,蒙军在三峰山大败金兵主力。

潮水般的蒙古大军涌向汴京,金哀宗带着少数官员连夜逃往商丘,白华抛下妻儿老小紧紧跟随老板步伐。

完颜守绪的逃跑路线,和百余年前的赵构毫无区别。大宋徽钦二帝的凄惨命运,正在张开臂膀迎接金国皇帝。

天道好轮回,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

金哀宗前脚刚走,汴京守将崔立就公开造反。他搜刮完城里的金银财宝,又把五百位皇亲国戚奉献给蒙古人。

崔立吃里扒外到这个份上,依然觉得投降诚意不足,他对元好问等人说:汝等何时立一石,书吾反状邪?

老崔要给自己立功德碑,想在受降仪式上彰显身份。看着满朝文官集体装哑巴,崔立杀气腾腾地抽出战刀。

太学生刘祁执笔,翰林学士王若虚校对,尚书省元好问作序,工书人张君庸刻碑...

多年以后,这些人开始为自己申辩。

刘祁《归潜志》:然其文止实叙事,亦无褒称立言。

王若虚《慵夫集》:乃删定数字,然止直叙其事而已。

元好问著书百卷,对此却没做任何解释。

崔立扛着功德碑去谈合作,蒙军入城首先血洗崔家。大宋子民遭受过的凌辱劫难,正在金国百姓身上轮回往复。

整座汴京城火光冲天,白朴姐弟躲在床下瑟瑟发抖。他们的父亲不辞而别,母亲也在嘶喊声中被蒙军拖出家门。

这时,一阵急促的声音传来:白朴你在哪儿?我是元叔叔!

1234年,蒙宋联军灭掉金朝,45岁的元好问沦为亡国遗臣。

他们当作俘虏被押往山东,沿途所见尽是血水残肢。蒙军叫嚣着挥动皮鞭,狠狠抽打体力不支的掉队官员。

元好问紧紧拉着白朴的小手,叮嘱他低头专心走路。母国已经彻底烟消云散,悲楚真情却笼罩在心目之间。

道旁僵卧满累囚,过去旃车似水流。

红粉哭随回鹘马,为谁一步一回头?

元好问全家被关进战俘营,生存条件还不如贫困户。白朴受惊过度发起高烧,靠他搂抱六天六夜才悠悠转醒。

囚禁生活艰难屈辱,元好问只能借诗文宣泄心怀。每次向白朴讲解早期诗作,想起眼下情处境唯有喟然叹息。

三年后,金国俘虏被集体遣散,元好问准备返回太原老家。

听说白华在真定做大官,他改变路线先送白朴回家。老白没想到儿子居然还活着,当场作诗答谢老朋友。

元好问在国破家亡中挣扎,迫不得已为崔立撰写碑文。白华先投南宋、后降蒙古,荣华富贵从来没间断过。

昔年同为金臣,以诗会友其乐融融。

今日身份悬殊,各自安好后会无期。

白府大门外,白朴拽着元好问的衣角嚎啕大哭。

元好问坐在父亲书桌前,默默擦掉案头上的灰尘。

他取名号为遗山先生,开始整理自己大半生的诗作。那些读过的书和经过的事,绵延不绝般在纸笔间流淌。

蒙元宰相耶律楚材慕名拜访,极力邀请元好问进京做官。他婉言谢绝之后,掏出写有54位金国秀才的花名单。

那一年,元好问已经50岁了,他要努力为自己做些事情。

《杜诗学》一卷、《东坡诗雅》三卷

《锦禨》一卷、《诗文自警》十卷

《续夷坚志》四卷、《中州集》十卷

《唐诗鼓吹》十卷、《遗山乐府》五卷

...

远离世间纷纷扰扰,元好问好像找到陵川求学的记忆。他为自己保留的至情至性,从家国命运又回归感天悟地。

元好问花费十年时光,将满腹诗书转化为卷卷著作。只是每当夜深人静时,想起消散的母国仍然心有悲楚。

金国的遗老遗少们,不是退隐山林便是任职蒙古。这片土地上生活的人群,对朝代更替有着超强的适应性。

如果不总结前朝经验,更替不过是一场新的轮回。元好问极其推崇金朝的规章制度,想凭一己之力为母国修史。

以金源氏有天下,典章法度几及汉唐,国亡史作,己所当任!

1250年,元好问听说金实录在顺天。

这位61岁的白发老人,从太原倒好几趟车来到北京。他苦心劝说蒙古的万户长,将国史资料借给自己誊抄。

乐夔听到这件事后,说他俩是猫舔虎鼻梁—成心不要命,任何朝代私修国史都是死罪(见秦岭一白.班固篇)。

时金国实录在顺天张万户家,乃言于张,愿为撰述,既而为乐夔所沮而止。

元好问眼巴巴望着张万户,毫不客气地被拒之门外,他还不断低声重复道:不可令一代之迹泯而不传...

这位万户的儿子叫张弘范,25年后会带领元军攻破崖山,为大宋王朝画上句号(见秦岭一白.陆秀夫篇)。

元好问两手空空回到家,在院里搭起亭子专心修史,对外宣称是写野史(构亭于家,著述其上,因名曰野史)。

没有系统全面的官方原稿,元好问只能到处搜集散碎资料。往往先用小纸条偷摸记录,带回家中再核对誊写。

昏暗的油灯下,老人努力辨认着每一个蝇头小字。等到捋清众多杂乱不堪的事件,东方朝阳已然喷薄而出。

凡金源君臣遗言往行,采摭所闻,有所得辄以寸纸细字为记录,至百余万言。

1257年,秦岭一白带着土蜂蜜前来拜访。

一白:你不累吗?

好问:这些制度是精华,累也值得!

一白:能有什么用?

好问:让后世借鉴亡国教训。

一白:制度再好,人执行不到位呢?

好问:有总比没有强吧...

书房里的气氛略微尴尬,秦岭一白冲杯温热的土蜂蜜水,元好问的心情才好起来,还拿出新作诗文给我看。

撼树蚍蜉自觉狂,书生技痒爱论量。

老来留得诗千首,却被何人校短长?

元好问一生写过上千首诗词,唯独此首是给自己写的。他傲然点评历代著名诗人,最后也用这首做以终结。

同年十月,六十八岁的元好问病逝家中。儿女们遵从他的遗愿,只在墓碑上刻出七个字:诗人元好问之墓。

元好问,一位被才华遮挡住品性烈焰的男人。

你可能感兴趣的:(秦岭一白说历史人物:金国才子元好问(下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