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去电影院看了《你好李焕英》。感人还是较感人的,因为全天下的父母,只要不是太奇葩,对子女的爱都是平凡而伟大的。
而且,我个人认为,只要去电影院里看电影,因为音效、画画、环境及个人的专注度等原因,大都都有很强的带入感。因为那观影的过程中,头脑的小我被弱化、被催眠,或者暂时消失了,所以,同样的电影,在影院看一定比在手机上看效果好,容易感人。
但我的感觉,这部影片也不像一众评论一样,好的不得了,多么地“前面让人有多笑,后面就让人有多哭”。因为那些宣传,进影院之前,我是带了一包抽纸的,我是一个很容易被感动的人,准备哭个稀里哗啦。但看完全场,我仅用了三张抽纸,还没全擦湿,并没掉多少眼泪。
但这也只是我个人的感觉,对于同一片影片,每个人一定有自己不同的感受。
我个人认为,这部影片是贾玲在出息之后,对母亲情感的一个完成,一个哀悼、纪念与放下,是她个人的一个疗愈。
当然,作为一部亲情题材的影片,它可能也会带出、激发或唤醒我们对自己父母的一些情感。
这部影片牵出了我对父亲的情感。
父亲生于1942年,属马,卒于1996年,终年54岁。
这个年龄不算大。仅比贾玲的母亲多活了6年。
贾玲的母亲是因车祸意外死亡,而我的父亲是因病——因肝癌去世。
在我感觉,父亲的脾气不好,在家里经常对人发火。对母亲的叫嚣怒骂是常事,打也是打过的。对爷爷奶奶也经常发脾气,偶尔也骂爷爷。对我兄妹俩的打骂也是经常。
凭良心说,父亲对我兄妹俩也是极尽所爱的,但因为他对母亲的不好,因为他的暴力、冷酷、严厉及不可理喻,父亲在世的一生里,我跟他并不亲近,我心里只有对父亲的愤怒、怨恨和仇恨,还有悲伤和绝望。
1994年,24岁的我回家时,再次目睹了父亲因鸡毛蒜皮的小事对母亲言语、行动及态度的恶劣后,悲愤难忍,回到省城后就给父亲写了一封信,历数父亲的罪状,质问他几十年来为何对我母亲总是那么恶劣?
平时暴力严厉的父亲没有与我回信,第二年,也就是1995年,父亲查出得了胆囊癌转肝癌,去上海做了手术,但依然没能挽救住他的生命,1996年夏天,父亲去世了。
父亲生前并不曾原谅我。他知道自己得了绝症,可能不久于人世时,对死亡的恐惧让他更加愤怒、暴躁、悲伤、绝望。他歇斯底里地骂了我一通,说是我写信把他气得得了癌症。他说他死了都要把我写给他的那封信带到棺材里,并说,他死后不许我回家给他披麻戴孝,我妈死后也不许跟他埋在一个坟里,叫我们把母亲的骨灰卖了去花钱。
父亲就这样带着对我们母子仨、尤其是带着对我的爱与恨、带着巨大的恐惧、悲伤、愤怒、不甘、不愿、遗憾……离开了人世。
父亲去世至今的近21年,我心中对父亲的情感依然没能亲近。随着不断地心灵成长,我在不断地疗愈着与父亲的关系。我对他的恨渐渐少了,慢慢也没有了。我从小到大在那个家里积累的悲伤也渐渐淡了,我的种种自卑、恐惧、孤独、无力、无价值感也慢慢得到了疗愈。但对父亲,却始终生不出亲近与爱的感觉。
最近这段时间,我越来越感觉到,作为一个人,父亲的一生是没有活出来的。也就是说,我感觉到,父亲到死,都没有对自己的人生有一个反思,没有做过内在成长,在无明中混乱地度过了短暂的一生,又在无明、恐惧、不甘、悲伤中走了。
但这不是怪父亲。父亲生活的那个年代,在他生活的县城、农村那个环境里,没有心灵成长与修行这些概念与氛围。唯一所有的,就是一些宗教,比如佛教、基督教和天主教,而深受唯物思想教育、作为国家工作人员的父亲,将所有的宗教一律斥之为封建迷信。他自己远离这些东西,也严令我们远离。
当我慢慢修复了自己的各种伤痛,逐渐活出来一点点时,我才逐渐能感受到父亲的各种复杂情绪感受,并进而感受到了对父亲的慈悲。作为一个人,他的一生没有活出来,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难过的?
但我也无需悲伤,因为这是父亲的灵魂选择的。父亲也许早已进入了新生命的轮回中,一次又一次,一世又一世,直到他明白生命的真正意义是什么,直到他懂得真正的爱自己,直到他懂得爱与被爱,直到他懂得生命的永恒与不生不灭的真理,直到他活出生命的喜悦与安宁。
这一世里,我们是父女的缘分。谁知道,在无始无终的宇宙里,我们终究是什么缘分?还有什么缘分?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在这一世我们父女的关系里,不管父亲在或不在,不管我们曾经的感情是什么,现在的感情是什么,我都深深地不能将他忘记。说不出来、却又永远难断的感情,也许才是宇宙间最深刻、真实、永恒的感情。
父亲去世的这些年里,我几乎不想他。我也很少梦到他。数得过来的几次梦到他,梦里的父亲也总是没有任何表情,站在与我较远的距离,我们之间也少有互动。父亲像是我生命里一个永远忘不掉、熟悉而又陌生的人。
前几天,我做了一个梦,梦到了父亲,却发生了一个变化。我们之间没有语言,却有了情结,算是互动。
我梦见,父亲托一个人,还是他自己,我已经记不清了,把我写给他的那封信给了我,并且,他把我信上的错别字全部标出并做了修改。另外,他还附上了厚厚一本说明材料,里面写的是父亲一生做的公益好事,我记得其中一条是,父亲长年在经济上接济一个山村的老大爷,每年定期给他钱。还有其他父亲做的善事、好事,总之有厚厚一本信纸。
梦醒后,我的直感是父亲原谅了我,他的灵魂与我和解了,并且,父亲叫我知道他对我的爱,叫我了解一个全面真实的他。
父亲在世的一生,其实我对他毫不了解。我对他的愤怒憎恨障蔽了我靠近他,了解他。我对他的定义是魔鬼、是坏人、是敌人、是仇人,我恨不得挣脱与他之间无奈的亲人关系,从来不曾在心里爱过他。
我有时候想,假使父亲现在活着,修复与和解我与他之间的关系,对我来说,可能仍然是一个艰巨的考验与挑战。
但这可能也是我此生生命成长的课题之一。除了勇敢面对,亦无二途可选。
越来越觉得,父亲的一生也是丰富的一生,谜一样的一生,叫人看不清,看不懂,却又有着很大的吸引力。父亲走了近21年,我从26岁长到了51岁,快到了父亲去世的年龄,我才开始回望、回想、琢磨父亲这个人,他全面的生命与一生。
从灵魂的层面,我已经开始尊重,父亲不是我希望他成为的人,一个对家人脾气、态度极温和、慈祥、充满爱的人,而是他自己全然想体验的样子。
一朝相遇,永不分离。尊重并顶礼不知去了哪里的父亲。愿他的灵魂早已解脱,进入了永远的光明与爱之中。
感恩父亲将生命传与了我,感恩父亲赐予我生命,感恩父亲将我带到了人世,感恩父亲将我养大,感恩父亲一生给予我所有的爱。那些爱,点点滴滴,历历在目,也是不会忘记的。比如,父亲给我洗头……
即使在父亲那里感受的所有伤痛,也是我们灵魂的约定,是我自己灵魂的选择,我选择这样的课题与难关来成长、来历练、来穿越。父亲不过是我灵魂的伙伴,是我邀请来演关键、反派、对手戏的。只有我最信得过的灵魂,我才会邀请他来演这么重要的角色。只是我离家太久,入戏太深,我已经忘了,这是我的灵魂此生来地球之前,我们早已事先约好,我自编自导自演的人生剧情。
由李焕英,想到我的父亲。父亲永远在我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