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作霖笔下的近代南京风貌

陈作霖(1837-1920),字雨生,号伯雨,晚年号可园,祖籍河南,明末清初,先世自颖川占籍南京。陈作霖出身文化世家,家学渊源深厚,自幼熟读经史子集,和历史上很多才子一样,他的科举道路并不顺畅。光绪元年(1875)中举,后三上春闱而不第,遂断绝仕途之念,以传道授业、著书撰述为终身之志。可园,既是陈作霖的晚号,也是他在南京的住宅,人称他为可园先生。他在《运渎桥道小志》中写到可园:“宅后有隙地数亩,强名之曰‘可园’。土阜坡陀,筑亭其上。诸山苍翠,近接檐楹。种竹莳花,以悦晨夕。蔬肥笋脆,甘旨足供。园居奉亲,无复进取志矣。”

和传统文人不一样的是,陈作霖的著述方式独到,将文和旅相融,让知与行合一。他“弦诵余闲,不废游览”,在“陟跻冈阜,搜胜探奇”的同时,“翻阅故籍,证以见闻”。

陈作霖在南京地方史志方面著述犹为丰厚,孜孜矻矻,笔耕不辍,既参与官修志书编纂,也独立编撰地方志著作。官修志书多为大部头,个人著述则更灵动,特别是他于光绪九年(1883)开始撰写的地方志作品《金陵琐志五种》(包括《运渎桥道小志》《凤麓小志》《东城志略》《金陵物产风土志》《南朝佛寺志》)及随笔《炳烛里谈》,篇幅虽不大,但结构精当,笔法生动,值得称道。

这些志书包罗万象,人文、自然、社会无所不包,本文主要就其中有关社会经济、物产风土等方面的资料展开论述。这一部分融资料性、知识性、趣味性于一体,不仅引经据典,还与亲身经历相比对,着墨有多有少,倒也体系完备,如若有心人顺藤摸瓜,按图索骥,定能有所斩获,重要的是,这些记载反映了强烈的时代特征,刻画了明显的时代印记。

一、生动描画近代南京地方风貌

自然条件的特点,形成一地发展的自然基础,人文因素的加持,成为地方的内在基因。

陈作霖写道,在南京,“大山畏礌,小山坡陀,络绎相属,皆垦其平者为田”,“田之滨江者,筑土御水,而耕其中”,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两者又各有抗旱防涝的烦恼。

粮食作物是南京地区的主要物产,以种稻为主,如金牛洞一带,产红莲稻,色微赤而香,是稻中上品,但本境所产稻米,供不应求,于是外乡稻米得以大行其道,而陈作霖在此提出的飞涨的物价,则昭示、预兆了时代的剧变。农殖之余,南京人种桑养蚕,出产与“湖丝”相对的“土丝”。养蚕业大为兴盛,得益于曾国藩、沈葆桢先后设蚕桑局,永免丝绢,“四、五月间,乡人背负而来,评论价值,比户皆然”,即便是“土丝”,质量也有参差高下。

“山水所经,储以塘泺,土气深厚,最宜于蔬”,陈作霖写到南京宜于种植蔬菜,且种菜虽苦,但比单纯种粮食能够有更多富余。“春风始和,冰冻消逝”时的春天之韭,“南薰司令,梅雨连绵”时的夏之豆荚,“秋意乍凉,新霜示警”时的秋之篱豆,“荒寒畦垄,倏届严冬”时的冬之萝卜,在他的笔下都格外动人。他也述及当地菜农状况,菜农在终日劳动之余,偶也有酒有茶,毕竟是“家住六朝烟水间”的人。

盖其地高而不患潦,其塘多而不虞旱,其人朴而习于劳,其居复近市而易于获利,故虽四时作苦,终日涂泥,然抱瓮余闲,趁墟早散,偶徜徉于茶酒社中,所谓江南卖菜佣,亦有六朝烟水气也。《凤麓小志·志事·记灌圃弟六》

四季有鲜,自然口福不浅。初春黄韭芽,首夏牙竹笋,秋菘之美者以矮脚黄名,冬日则有瓢儿菜、雪里蕻、白芹,可烹可葅,其甘媚舌,最为隽品。而不种而生的野菜就更让南京人垂涎了,陈作霖形象地描述了南京人为了吃野菜,“携筐提笼不绝于途”“虚往而实归”的景象。

陈作霖在《金陵物产风土志》中详记了南京人的一日三餐以及四季时令食品,可谓琳琅满目,纸上也布满色香味。

吃食丰俭由人,丰美之家、寒俭之家各不相同,大宴小席,各具吸引力。“肥美可食”的鸭子,“甜而浓,亦醉人”的“迎风倒”卫酒,芳甘清冽的雨水茶……在他的笔下都是南京的味道标签,还有“雨后寻之,必获其佳者”的雨花石,书籍刊刻精美的金陵书局,地方上的植物如静海寺的西府海棠、报恩寺的五谷树、普德寺的七叶树等,都搜罗详备,有的虽非大宗但独具特色,有的鲜明体现区域性分工特点,有的则成为对外交流的代表性物品,共同组成了南京的物产方阵。

二、详细记载近代南京社会状况

古时的凤台山地势高亢,是一睹“大江前绕,鹭洲中分”的最佳处,得以进入诗仙李白的视野,“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的诗句流传千古。

《凤麓小志》即是围绕这个区域,记载了近代城市西南隅全貌。这儿有杏花村,有愚园,人文鼎盛,风生水起,自古如此,此区域即如今的门西地区,生活生产业态也与人文气象一样引人瞩目。

丝织业是传统经济中的重要产业,南京手工业发展以丝织业为大宗,至清代达到鼎盛,乾嘉年间,城内有织机三万台。《凤麓小志》详尽记载了南京丝织业盛况,《金陵物产风土志》也在“物品考”中按类收入。

南京丝织业以玄色、天青色最为著名。秦淮流水染丝,颜色黑且明亮,于玄锻尤为适宜。玄锻用作贡御,所以也称贡缎。玄锻一般以湖丝为经,土丝为纬。染坊则多在柳叶街、船板巷附近。随着商品经济的活跃和市场需求的旺盛,贡缎在全国流通,“北趋京师,东并辽沈,西北走晋绛,逾大河,上秦雍甘凉,西抵巴蜀,西南之滇黔,南越五岭,湖湘豫章,两浙七闽,趋淮泗、道汝洛,冠服靴履,非贡缎,人或目笑之”,由此可见贡缎的销售范围之广以及在各地的受欢迎程度。

开机之家谓之账房,机户领织谓之代料,织成送锻主人校其良楛谓之雠货。其织也,必先之以染经,经以湖丝为之。经既染,分散络工。络工,贫女也。日络三四窠,得钱易米,可供一日食,于佣力之中寓恤贫之意焉。《凤麓小志·志事·记机业弟七》

以上这段话为多年来研讨资本主义萌芽问题者所经常征引,对于农业家庭来说,丝织活动从副业渐成主业,丝织业也从家庭劳动变成雇佣劳动,劳动的规模也越来越大,越发趋向于社会化。

陈作霖在《凤麓小志》上收录了当时南京的斜身式大花楼提花机图样,这种提花机用来织大型阔幅织物,文字介绍记载详细,表达通俗,足见陈作霖留心收集各类文献,为后世存留珍贵资料的意识。

《运渎桥道小志》围绕古运渎而作,其中也写到街市繁荣景象。

在果子行口与彩霞街、评事街相交的路口,“肉腻鱼腥,米盐糅杂。市廛所集,万口一嚣”,而评事街,实为皮市街之误。因“屠牛向有厉禁,回民每于下浮桥、七家湾等处窃卖之。皮则乘日未出时,在笪桥南交易,皮市街得名以此”。柴市、鱼市是陈作霖相对着墨较多的部分,两者均为农耕之外重要的副业。“金陵之城,背山面水,丛林灌莽,樵薪者资之”,柴市以船运,以肩挑,柴则有叶柴、山柴。河流密布,稻香鱼肥,镇淮桥口至饮马巷的位置有一鱼市,春有刀鱼,夏有鲥鱼,秋有蟹,冬天则鲫鱼肥美,河豚则因为有毒禁不入城。这些场景虽未面面俱到,寥寥数笔犹如白描,却栩栩如生,读者如同走在著者身侧,游观街市,附耳倾听。

纵览陈作霖所述社会经济、物产风土的发展,如同进入近代南京的画卷,他以中观的视野为南京的鸿篇巨制缝上了纽扣,串联和衔接了时代的宏大与细微。在陈作霖记载的时代笔记中,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这样的一条脉络,南京的发展走向多元,走向变化,突破自给自足的传统生产模式,有的甚至脱离农业生产进入手工业等,进入社会分工和社会化生产,但客观地说,这些变化仍然非常有限。陈作霖的生动描画体现了强烈的时代与地域特点,定格了发展中的转身瞬间,成为南京近代史上难得的风貌留存。

《金陵琐志九种》

参考文献:

陈鸣钟.史志学家陈作霖与南京方志[EB/OL].[2020-02-01].http://blog.sina.com.cn/s/blog_54ce09580102v5l6.html.

来新夏.陈作霖及所著金陵风土小志[J].文献,1993(4):206-212.

阙静红.明清江南丝织技术理论化[D].苏州大学,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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