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与秋

春是新生,秋喻衰败。


《春篇》

公元23年,绿林军于南阳相继击溃新朝的地方军团,威震朝野。面对这近在咫尺的起义集团,王莽犹若芒刺在背,遂遣调诸州郡军事力量进逼昆阳围剿。时任蜀郡太守的公孙述听闻昆阳被困的消息,便携家臣轻车简从急赴凉州清水县。

凉州远离中原大地的烽烟,少了战火的荼毒,这里俨然成了塞外江南。

初春刚过,清水县还下着淅淅沥沥的冷雨,从益州一路往北,公孙述明显感受到气候的变化,但这种变化远远未及他心中所看到的变化使人颤抖。所以即便一路舟车劳顿,但其并未在清水县停留片刻,直奔陇山南麓的问道书院去了。

抵达问道书院后,公孙述虽然没有见到故人,但他收到了故人所赠予的一幅画。

画卷已残破,年代自不被考究。当他将画卷铺开,看着上面的图案,半分疑惑,半分通透,细细玩味、认真揣摩后,继而犹若“洞天石扉,訇然中开”,一时恍然大悟。

原本以为要铩羽而归,有些悻然不悦,但此刻又意识到如获至宝,不虚此行,内心就释怀了。

驰骋在归去的路上,公孙述不再像来时途中那般沉默寡言,反而颇有兴致的吟起了乡曲。

家臣不禁问道:主公不辞而北上,一路寡言,至问道书院而未见其人,臣见公由怒复悦,所为何故?

公孙述看着问道书院的方向回道:先秦诸侯征战,杀伐相向,争地以战,杀人盈野,争城以战,杀人盈城,此以礼所治乎?啖肉而言素,岂不悖乎?众咸恶之,故孔丘于川上喟叹:凤鸟不至,河不出图,吾已矣夫。

“汉武以来,举儒而治,废百家而独尊儒。皆因儒之倡者,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君之所姓,天下所姓也!

今天下之变,唯变于均势,莽朝数载,上不能释天意,下不能抚臣民,妄托古改制,以除民疑,然兼并之势非不能遏而逆也,豪族积怨,流民亦起,众奉刘氏而图谋天下,其心各异。王莽虽拥百万之众,却如溃蚁之军。

天地迢迢,盛复衰,衰复盛,未可有变矣,儒也法也,皆不过循其律而治之。今汉式微,必另有滥觞。"

倏然话锋一转,怔怔的问道:你在这僻野里看到了什么?

家臣疑惑的回答:阴雨霏霏,云雾丛生,眦目穷极,未有可见也。

公孙述不置可否,继而说道:王莽擅政,非长久之况;云雾遮天,亦非一时之态。云雾终将散去,光辉重归大地,任凭这霏雨连绵不绝,春天所代表的新生会势不可挡,那埋藏在淤泥中的嫩芽正在积蓄力量,在这塞外僻野里吐绿,至夏时芬芳。

你看这旷野不正是圣人口中的幽谷吗?你我都是这幽谷里的芷香啊。

《秋篇》

公元公元35年秋,岑彭的军队出现在武阳,蜀地俱惊。

当斥候的密札呈递进长殿时,正在召开北线的军事会议,众人相持不下。公孙述匆匆解散了会议,带着家臣进了后院。

时值正秋,院落里已经铺满了银杏树的落叶,先前有人刻意清扫,但刚清理,又会迅速的铺满一层,索性就任其飘落,到最后堆在底层的落叶已经开始慢慢腐化成泥,而上面的落叶才依依不舍的离开枝间。

两人直接从小径绕到那颗最大的银杏树下落座,这颗当季最繁茂的银杏也摆脱不了秋来落叶的宿命,盘虬卧龙的枝干上只剩下依稀可数的几片枯叶点缀其间,风起时簌簌,风归时窣窣。夕阳的光辉衰败而又沉重,与枯黄落叶交相辉映,这种衰微感掠过枝间,掠过发梢,也掠过两人的心底。消沉身影变得孤长,浮在落叶上支离破碎,斑驳光影从两人身底恍惚即逝。

公孙述免了君臣之礼,从袖口抽出了一幅画,缓缓地摊开在石桌上,残破的画卷很快寻回了家臣的记忆。

公孙述开始自顾自的说道:此谓《不知春秋图》,画为孔子在川上扶牍而喟叹,随川而逝,此为秋也;孔子作春秋而乱臣贼子惧,万世以为警惕,孔子虽死,而道义永存,此为春也。春乃新生者,光彩夺人,秋乃暮途者,无以为继。成大事者以春发轫,畏秋以久春,久春之法不在于春而在于秋,秋变尚可为矣。

今来歙死,秀遣吴汉,吴汉素有才,然其暴戾,常纵兵劫掠,蜀民哀怨,不得人心也。秀军势强,宜避其锋芒,坚守各方,秀粮绝必退之,此不足虑也。孤所忧虑,唯在于岑彭,其抵武阳,孤深为忌惮,心腹之患矣。

公孙述言毕,背对着家臣望向银杏树端,两人相持良久不语,家臣数次欲言又止。

两人自幼相识,家臣颇有大义,公孙述要事悉以咨之,深为倚重,出入皆左右侍奉。然而此刻,家臣望向公孙述熟悉的背影,竟然觉得有些生疏了。

家臣拱手跪拜道:臣必殚精竭虑辟除主公心头之患。说完便转身离去。

突然起风了,落叶被卷走,露出了下面的青石板,排列成一条曲直幽径,不知道通向何方。

家臣刚转过墙角,没于长殿中,公孙述方低语道:卿此去不必返矣。却不知家臣可否听见。

等到斥候的密札再呈递进长殿时,院里的火炉已经架起来了,公孙述烧掉了那幅画。在这即将进入寒冬的最后时节,公孙述终于得到了一件尚足以欣慰的好消息,岑彭已亡于彭亡。

只是家臣从此再无讯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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