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辩”断章取义》写了5586个字,实在是担心篇幅太长,读者没有耐心看完,所以在苏格拉底完成对诉状的申辩后赶紧打住,毕竟也算完整的一段内容,可以自成一文。然而,申辩的要义还远远没有取完,不吐不快,所以只能再续前章。
在《“申辩”断章取义》中我以对苏格拉底提出忠告的方式结尾,其实,我哪里不知道,我根本没有这个资格评论如此追求至真、至善、至美的苏格拉底,我只是想通过这种表达缓和一下沉重的心情。对申辩进行断章取义也是为了更好的了解苏格拉底,了解苏格拉底的哲学思想,并以此纪念苏格拉底。
也许有人会说:“你难道不羞愧吗,苏格拉底,为了忙于这些事情,现在招来了杀身之祸?”
我义正词严地回应他:“这位,如果你认为有点人格的人应该计较生死的危险,而不是在做事时仅仅关心这个:做的究竟是正义还是不义,是好人做的还是坏人做的,那你说得真不美。......”
相信很多为心中理想而赴死的人的家属、朋友以及他自己,在临死之前也会向自己提出类似这样的问题,只有这个问题考虑清楚了,他才能安心的赴死。通过苏格拉底对这个问题的回答,我们完全可以感受到苏格拉底的至真、至善、至美。
而我在这里,我认为并意识到,是神安排我以爱知为生,省察自己和别人,我如果反而怕死或因为别的什么原因,而脱离岗位,从这里逃走,那我可真是做了可怕之事了。而如果我不服从神谕,怕死,以不智慧为智慧,那才是可怕之事,人们就可以正当地把我带上法庭,说我不信有神存在。所谓的怕死,诸位,不过就是不智慧而自以为智慧。因为这就是以为知道自己不知道的事。没人知道,死没准是人的所有好处中最大的一个,人们都害怕,好像明确知道,它是坏事中最大的。认为知道自己不知道的事,这不是极为可耻的无知吗?诸位,我和多数人不同或许也是因为这个。如果我要说我是更智慧的,就是因为这一点:我既然不足以知道冥界里的事,我就认为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对比自己好的神和人行不义或不服从,是坏的和可耻的。这些我知道是坏的,相对于这些坏事情,我从来不会害怕,也不会逃避那些我不知道没准是好的事情。
苏格拉底用他认为唯一比多数人不同的智慧("认识自己的无知就是最大的智慧")来阐述他并不怕死,并且真诚地表达自己对冥界的事并不知道。对比《论语·述而》中“子不语怪力乱神”,让人对孔子是否对冥界的事情有所知道模棱两可,在这一点上,我认为苏格拉底比孔子更加真实,坦诚。
如果你们跟我说:“苏格拉底,现在我们不听阿努图斯的话,而是放了你,但有一个条件,即,你不要再花时间研究了,不再爱知了。而如果我们逮着你还在做这些,你就要死。”
如果你们就是在我说的这些条件下放我,我要告诉你们:“雅典的人们,我向你们致敬,爱你们,但是我更要听神的话,而不是你们的。只要我还有一口气,能够做,我就根本不能停止爱知,要激励你们,告诉你们中每个我遇到的人,说我习惯说的话:‘最好的人,你是雅典人,这个最伟大、最以智慧和力量著称的城邦的人,你只想着聚敛尽可能多的钱财,追求名声和荣誉,却不关心,也不求知智慧和真理,以及怎样使灵魂变成最好的,你不为这些事而羞愧吗?’如果你们中有人反驳,说他关心,我不会很快放他走,自己也不走,而是询问他,省察他,如果我发现他并没有德性,反而说自己有,就羞辱他——责备他把最大价值的当成最不重要的,把更微小的当成更大的。只要我遇上了,无论年轻人还是老人,无论外邦人还是本城的人,我都会为他这么做,尤其是本城的人,因为你们是离我最近的同胞。你们要清楚,是神命令如此。我认为,比起我对神的服务,你们在这城里还没有过什么更大的好处。我在城中转悠,所做的不过就是劝说你们当中的青年和老人,不要这么关心身体和金钱,如同让灵魂变得尽可能最好的劲头,对你们说:‘德性不来自金钱,而是,金钱和人类所有别的好处,无论个体的还是城邦的,之所以好,都是因为德性。’那么,如果我就是用说这些来败坏青年,那么这就是有害的。但,如果谁说我说的不是这些,他说得不对。”对此,我会说:“雅典的人们,不论你们是否被阿努图斯说服了,不论你们是否放我,我都不会不这么做,虽九死而不悔。”
如果你们杀了我,而我是我所说的这样的人,那么,你们对我的伤害,并不比对你们自己的伤害大。没人会伤害我,无论是莫勒图斯还是阿努图斯——因为他们没有能力——因为我想,让更好的人被更不好的人伤害,是渎神违法的。也许有人能杀死、放逐,或羞辱我。此人和别人一定都认为,这是很大的坏事,我却不这么想,而是认为,现在做这事(试图不义地杀人)的人对自己带来了大得多的伤害。而现在,雅典的人们,我远不是像常人想象的那样,在为自己申辩,而是为你们申辩,以免你们判了我罪,从而对神给你们的赐予犯了错误。而如果你们杀死我,你们将不容易找到别的这类赐予了,即——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像我这样,受命于神,献身城邦的一个,这城邦就如同一匹高头大马,因为大,就很懒,需要一只牛虻来惊醒,在我看来,神就派我到城邦里来当这样一个牛虻,惊醒、劝说、责备你们每一个。
有评论说:苏格拉底没有错,雅典人民也没有错,但苏格拉底却还是被雅典人民处死了。其实从苏格拉底的这段申辩来看,苏格拉底想凭一己之力改变所有雅典民众的观念失败了,而这正是苏格拉底伟大之处。两千多年前的人,两千多年前的思想,我想现当今社会也少有望其项背者,估计尚有不少庸人会认为苏格拉底不自量力,或者苏格拉底的这段申辩是阿Q精神。就算是对于认同,接受苏格拉底思想的人来说,也没有几个可以知行合一做到如此坚决彻底,超越死亡的。
这看起来也许有点不合常理:我私下为人们出主意,奔走忙碌,在公共场合,却不肯走到你们众人当中,为城邦出主意。此事的原因,就是你们多次听我在很多地方说的,会出现一个神性的精灵的声音,这从我小时候就开始了,就出现了某种声音,每当它出现时,它总是阻止我要做的事,却从不鼓励我做什么。就是它反对我参与政事,而且我认为反对得漂亮。而你们要明白,雅典的人们,如果我很早以前就试图参与政事,我早就死了,那么我对你们和我自己都会毫无益处。不要因为我说出真话而对我动怒。凡是坦诚地反对你们或别的大众,阻止在城邦里发生不义或犯法的事的人,都活不了,事实上,谁若一定要为正义而战,并且想多活一段,他必须私下干,而不是参与政事。
对这些,我会给你们举出有力的证据,不用语言,而是用你们看重的事实。......而我,雅典的人们,从来没有在城邦里任过别的职位,只当过议员。那时正该我们的部族安提俄克斯当主席,而你们通过决议,要集体审判十个将军,因为他们在从海战班师时,没有注意运回阵亡的很多尸体——后来,你们都认为这是不合法的。但在那时的主席当中,只有我反对你们做违法的事,投了反对票。虽然那些演说家准备弹劾我,要逮捕我,你们发号施令,大喊大叫,但我认为我掌握了法律和正义,认为自己应该冒风险,而不是因为害怕被捕或死亡,就赞同你们提不义的建议。那是城邦里还是民主制的时候。等到成了寡头制,三十僭主召我们五个人到圆宫,命我们把撒拉密斯的赖翁从撒拉密斯带走处死,他们也给了别的很多人很多这类命令,希望让尽可能多的人承担责任。对此我又用行动,而不是言辞指出,我宁愿死,也不愿意做这个,这不义或不虔诚的事。这是我的全部关心所在。因为那个政府虽然强硬,却不能逼我去行不义,于是,我们走出圆宫后,另外四个人到萨拉密斯去带赖翁,我却回家去了。也许,如果这个政府不很快被推翻,我就因此而死了。而关于这,很多人可以向你们作证。
那么,如果我以公事为业,做一个好人应该做的事,扶助正义,公事公办地把这当作最重要的事来做,你们认为我还能活这么大岁数吗?根本不能,雅典的人们。别的任何人也不能。而在我的整个一生中,我若是从事公共事务,就都是这样的,在私下的活动中,也是如此。我从来没有屈服于任何违背正义的事,不论是对那些被诬蔑我的人称为我的学生的,还是别的人,我从来都不是老师。如果有谁想听我说话和听我完成我的任务,不论青年还是老年,我都从不拒绝。
苏格拉底的这个看起来也许有点不合常理的行为其实正是苏格拉底的自知和自保,但他的这个自保不是害怕,不是逃避,而是一种选择,一种无奈的选择。对苏格拉底的这一段陈述,作者也是表示深深的折服和共鸣。如果每一个人都能做一个好人应该做的事,扶助正义,那么就不会存在不合理的事情总是合情合理地存在的现象了。
你们中也许有人想起自己的申辩来,会受刺激,如果他在为比这个官司还小的官司角逐时,泪流满面地向法官们恳求,还带孩子上来,以便能得到最大的同情,还带上来很多别的亲戚朋友。这些事我都不会做,宁愿冒着好像是最大的危险。那么,这样想的人也许会对我的态度更固执,就因为这事而生气,冲动地投我的反对票。如果你们中有人是这样——我认为没有——但如果有,我这么对他说就很好:“最好的人,我也有家庭。因为就像荷马说的,我不是‘出生于岩石或古老的橡树’。我是父母生的,也有家庭,还有儿子,雅典的人们,有三个呢,一个已经是小伙子,有两个还是小孩。我不需要带他们中的哪个上来求你们投票放过我。”
那么,我到底为什么不这样做?不是因为我太自负,雅典人,也不是我看不起你们;究竟我是否敢于面对死亡,是另外一个问题;但就声望而言,无论是我的,你们的,还是整个城邦的,我这样年纪和名声的人这么做,都是不大高贵的。不论真假,人们认为,苏格拉底与大多数人有些不同。那么,如果你们当中有什么人,无论因为智慧、勇敢,还是别的这类德性,看来和别人不同,要这样做就太可耻了。我经常看到,本来很体面的人,在受审时做出极为奇怪的事,以为死了就是遭受很可怕的事,好像你们如果不杀他们,他们就会不死。在我看来,他们真是给城邦带来耻辱,让一个外邦人认为,在雅典人中,那些本来靠德性与别人不同,从而让人们选出授予职位和别的荣誉的,和女人没有什么不同。雅典的人们,你们中凡是有体面的,不管在哪方面,都不该这么做;我们若是这么做了,你们也不该允许。而你们要由此表明,谁要把这种可怜的表演带上台来,把城邦变得滑稽可笑,你们远更应该投他的反对票,而不是给那保持安静的投反对票。
除去名声之外,诸位,我认为,哀求法官也是不对的,靠乞求逃脱更是不该的,而应该教育和说服。因为法官占据那席位,不是为了施舍正义,而是要裁判正义。他们发誓并不是要按照自己的喜好施舍,而是根据法律裁判。所以,我们不能让你们习惯于发假誓,你们也不该习惯于此。否则我们双方就都不虔敬了。......我请你们和神抉择,怎样会是对我和你们都最好的。
这或许是这世上最全面,最平静,最客观,最诚恳的申辩,坚持真理,平静地接受现实。
我一生没有庸庸碌碌地过,我不关心众人所关心的,金钱、家业、军阶,不作公众演说,也不做别的当权者,不想参加城里的朋党和帮派,我认为自己真是太忠厚了,要参与这些就难以保命。我没有去那儿做这些事,如果去了,我认为我对你们和我自己都没有什么助益。但正如我说的,我私下到你们每个人那里,做有最大益处的益事,我尝试着劝你们中的每个人,不要先关心“自己的”,而要先关心自己,让自己尽可能变得最好和最智慧,不要关心“城邦的”,而要关心城邦自身,对其他事情也要按同样的方式关心。
不要先关心“自己的”,而要先关心自己,指的是不要关心自己的身体,金钱,家业等身外之物,而要关心自己的灵魂,因为灵魂才是自己本身。不要关心“城邦的”,而要关心城邦自身,指的是不要关心城邦的财富、光荣等外在之物,而要关心城邦的正义,因为正义才是城邦本身。
苏格拉底对最后判有罪的投票结果并不生气,也并不出乎意料,要说出乎意料的反而是反对票只是多出一点。
我认为,我从不曾对任何人行不义,至少不曾有意行不义,但是我不能说服你们这一点。因为我们相互交谈的时间太少。我认为,如果你们有别人处那样的法律,并不选定某一天来判死刑,而多等几天,你们会被说服的。
苏格拉底依然自信可以说服雅典500人陪审团,因为他心中有光。
按照第欧根尼·拉尔修的说法,最终判处死刑的投票结果应该是300:200,比判罪时的投票略多。在苏格拉底被处死之后,柏拉图和苏格拉底的别的学生逃亡到麦加拉的欧几里得那里。而雅典城很快就为苏格拉底之死后悔,莫勒图斯被杀,阿努图斯和卢孔被流放。
两千多年之后,苏格拉底依然散发着光,照耀着世人,温暖着世人,指引着世人。
太极阴阳沉复苏,
历史变迁世人格。
璀璨星光前引拉,
修心悟道境无底。
——献给苏格拉底的一首小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