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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爱这离合爱这悲欢,爱这烟火的人世间……”
一
据说靡洲舞池是这座城市规模最大,最豪华的舞池,从东街门踏入这座梦幻的宫殿,迎面便是三座新加坡花园喷泉,左右两街高大的梧桐长出了围墙,枝叶挺劲地伸进舞池,缓缓飘落的梧桐叶,铺成了踏入舞池大厅的路。远远飘来皇家白兰地和宫廷龙舌兰的淡淡酒香,轻盈的舞曲牵萦着社会名流们的脚步,他们满怀笑意地踏进舞厅,两位西装革履的服务员为他们敞开了大门,半跪着将他们请进。名流们互相绅士作态,笑盈盈地与舞厅里的人交谈。
舞厅里人声鼎沸,已听不到曼妙的歌声,围绕在耳边的是老友相遇的客套话,如“近来可安好?祝永乐”之类的一些话,令人开心的是富家小姐们爽朗的笑声。舞厅中央的舞台背后站着一位白礼服绅士,他时不时地抬起左臂、抖抖手腕看着手表,看完后又急忙朝着手表哈了口气,用右手衣袖擦了擦,等到表的镜面又洁净如新,才满意地点了点头。他顺眼看到旁边坐着两位年轻人,其中一人小声嗤笑了一阵儿,另一人面无表情地坐在旁边。
白服绅士不耐烦地走过去,站在那两人面前:“你好,是有什么好笑的笑话吗,可否分享于我?”白服绅士知道那人在笑话他擦表,因为那人明白他的礼服和表都是向他哥哥的朋友借来的。“哦,老兄,他刚刚给我讲了个笑话。他告诉我有一次他看到一只泥潭里的青蛙,羡慕宫殿里清洁的鱼池,便一路跳着偷偷进去了,结果过了一段时间,因为不适应环境就死去了”,其中一位年轻人说到。“哦,我觉得这并不好笑”,白服绅士凑近了脸。“是的,这个故事很无趣,我是在嘲笑他很幼稚”,那位年轻人笑了笑。“好吧,随你们怎么研究青蛙,不过舞会马上开始了,还请你们不要打扰我看时间,因为我将要准时开始舞会,好好去招待那些老爷们”,说完后白服绅士满意地走到了原来的位置,却没有理解那玩笑的意思。
他双眼死死地盯着秒针在表盘上来来回回转动。突然,他整了整衣领,抬起胸,挺直了背,对着镜子准备好了微笑,便姿态大方的拿起了话筒,规矩地走上了舞台。“先生们,女士们,欢迎来到靡洲舞池!”他张开双手,仿佛向台下的每个人送去了无形的礼貌拥抱。台下一些年轻人立即欢呼起来,“现在由我宣布,舞会——开始!”随机大厅便响起了动听的爵士乐,金黄的灯光变得五彩斑斓。“平日身心忙碌,今日无忧狂欢!”说完,他又张开双手,随即便走下来了。
刚刚的那两个年轻人却走去了人最少、最清静的一处角落。他们之中,刚刚与白服绅士周旋的那位叫周央,是达官贵族的少爷,他父亲的表弟便是那白服绅士哥哥的朋友,也就是说他算是白服绅士的借主,显然白服绅士并不知道这层关系。另一人萧风是他的朋友,萧风则是普通出身。
“刚刚那人的衣服和手表是向我叔叔借的,其实那表并不很名贵,他却不停地擦,哈哈。我用青蛙来比喻他,他却不懂我什么意思,萧风,你觉得好笑吗?”旁边的年轻人本来面无表情,这时他应付地笑了笑“嗯,不错”。“我看你还是开心不起来。”“不是的,你知道,我一直这样。”萧风缓缓抬起了头,望着远处舞池里狂欢的人们,他显得格格不入,他平静的眼神里透露出淡淡的忧伤,深蓝色的瞳仁里藏着无数的秘密,当这些秘密想要透过眼神释放出时,却都被他淡淡的微笑所掩埋了。他深深凝望着花天酒地,像是羡慕,又像是在哀叹。虽说他们是年轻人,可已经三十四岁了,不过他们的肌肤样貌却仍然年轻。“本来想带你来散散心的,不过你好像不喜欢这里,那你随意去转转吧”周央看向萧风。“那很好,不过我还要向你道歉,扫你的兴了。”萧风站起了身。“没有关系,朋友,我来这儿也只是为了让你放松。”周央带萧风走出大厅,与他做了告别。
二
萧风一个人走在陌生湖边的小路上,漫无目的地迈着双腿。吹来的秋风酷似寒冷的冰面,朝你迎面打来,这倒使萧风平静了许多,这种感觉他是熟悉的,曾有无数个难熬的夜晚,他都选择将自己泡在满是冰块的浴缸里,以此来压制心里的伤愤。昨日,他将巨大的冰块放在床单上睡下,感受着寒意渐渐袭来,使他呼吸困难,肢体蜷缩,已完全忘却了脑海深处埋葬的那些枯枝烂叶。一路上到处秋叶飘零着,他恨不得将自己化为一片枯叶,深深埋进树根的底部,抑或化作千万枫,去随风摇曳,去化作人间风雨,去越过沧海桑田。一切的幻想使他双腿摆动得奇怪,他显然忘记自己并没有变,无辜的身体仍安放在走动不停的双腿上。还有一种熟悉,是莫名的,空气也变得亲切,泥土的芳香里似乎藏着许多回忆。萧风急忙抬头望去,只看见不远处一座破败的房屋,这里好像曾发生过一次火灾。右半部分已经被拆毁,左边已蒙上一层灰尘,封锁了记忆,这时却被打开。萧风不由自主地朝房屋走去,约过些许古老的树枝,拨开丛生的荆棘,踏入了房屋。
门前是一堆坍塌的石板和碎裂的石块,它们身上覆着一层灰尘,遥远的年代抹去了在这里发生过的美好与伤心,那些都消散了。萧风跨过去,直走向房屋深处的一座木柜,柜的木架摇摇欲坠,柜上险立着一张尘黄色的相片。萧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或许是在做梦,他微微颤着手去擦拭相面,相里的人脸慢慢显现,左边的是一位身材高挑的女士,她穿着黄色名贵连衣裙,用手搭着两个孩子的肩膀,那两个孩子显然是龙凤胎,穿着同款粉色的短袖,正在互相用水枪逗玩儿。右边站着一位男人,男人与他们保持着些距离,穿着一件灰色工作衫,他望着妻子,嘴角露出幸福的微笑。若说那个男人和萧风像,可萧风明显比那人憔悴、伤感得多;若要说他们不像,可他们的的确确是一个人!
萧风眼神呆滞地拿着相片坐在一旁的地板上仔细端详,他看一会儿便要转过头去吹吹风,是为了让寒冷的秋风压制自己的感情,顺便吹干已拥上眼眶的泪水。他扔下了相册,拭干了眼睛,向远处山头眺望,一缕晚霞随风而去,千方乌云伴雨而来。正在萧风沉默不语时,他忽听到门外凄凉的犬吠。
三
那是一只没人要的流浪狗,两只耳朵耷拉下来,额顶的毛皮粗糙不堪,眼眶两边深深地凹陷了下去,深黑的眼眸可怜兮兮地望着房屋里面。黧黑的鼻尖占满了泥土,从脖颈到尾骨的脊柱凸出来,就像耸立在平原之上连着的座座山峦,山峦两边污浊的泥潭和杂乱的枯草便是脊柱两旁的皮毛。两旁根根肋骨就像深秋过后,路边并排着的干枯的枝木。身上的处处骨架都好似在一方平静的死水中忽而泛起的涟漪那样突兀,四肢犹如被烧过的柴棍……
萧风朝它拍了拍手,用同情而友好的眼神看向它,流浪狗用力跑了过去,匍匐在他的脚下。
“可怜的小狗,”萧风用手轻轻抚摸着狗,掏出了水杯给它喝了些,“我想我们很像,或许你能好一些,至少你的心不会受伤。要听听我的故事吗?”小狗朝他“汪”了两声。
“好吧。我出生在南边一座荒芜的村落,我的童年至少是快乐的,放学后看到妈妈来接我和收到爸爸从远方工作回家后给我带回的礼物的这两个时刻,我是最快乐的。可好景并不长,因为在我六年级的一个夜晚,我的父母离开我了。”萧风又抬起了头,陷入了回忆中——萧风上六年级时的一天放学时,父母给老师打电话说让萧风在学校等一下,却没有告诉原因,其实他们是想买礼物给萧风一个惊喜,因为这天是萧风的十二岁生日。他们在车上谈论着要买什么礼物。
“我看给那小子买个篮球吧,男孩子都喜欢那个。”父亲提议到。
“不,他并不喜欢那个,你不知道吗?他喜欢读书,我要买十本名著和一些杂志报刊。”母亲说。
“我看还是都买了吧,也要多打篮球锻炼身体”
“那更好,还有巧克力蛋糕,他喜欢吃巧克力……”
父母们已经买好了礼物,他们比孩子更激动,在去学校接萧风的路上,他们谈论个不停。
“上次的生日我们没有来得及给他过,这次一定要让他开心起来!”母亲激动地说。
“这自然不消说。你最好还是收起你的脾气,别不小心对他发火。”
“这不用提醒。对了,我想给他老师申请下,今天就不让他做作业了吧,他平时学习很可苦很累,而且……”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就听你的吧,亲爱的。”
萧风焦急地等待着,终于听到老师接了父母的电话。
“喂,老师好啊,麻烦让萧风不要着急,我们马上到。不要忘了告诉他我们给他准备了生日惊喜哦。”
老师摸摸萧风的头:“生日快乐啊,萧风。你妈妈说他们快到了,并给你准备了惊喜。”萧风听了后开心得合不拢嘴。终于,他朝门外望见了两个熟悉的身影,爸爸提着黑色袋子和铁盒,妈妈将一张布袋藏于身后,两人满怀笑容地小跑着过马路。萧风看到爸爸妈妈后又蹦又跳。
萧风的记忆突然从这里终断,跳到了另上一个场景——他站在医院急救室的门前,他不知所措,老师在一旁陪着他。记忆跳跃——突然远处传来大卡车的鸣笛声,接着的一段画面他回忆不起来了,因为当时他闭上了眼睛,始终没有勇气记住那个画面,他只知道,在那一刻任何声音都没有了,世界是安静的。接着一阵救护车的鸣笛声……记忆跳跃——一会儿身上占满了在当时萧风看来是红色颜料的医生从急救室里走了出来,对着老师小声说了几段话,最后一句是“对不起”,便默默地走了。老师用惊讶、悲伤、可怜、同情的眼神望向萧风:“萧风,你的爸爸妈妈,也许不会再陪你了,不过你还有个叔叔,还有老师……”话说到一半,老师不禁哽咽,走去了一旁小声抽泣。
四
萧风看向流浪狗:“没错,我的美好童年就这样荒诞地结束了。自那以后,我便很少开心起来,再次使我对生活有了希望,大概要追溯到我遇到了那位漂亮的女人。”萧风拿起了一旁的相片,看着上面的那个女人,再次陷入了回忆。
童年变故的十五年后,萧风已经有了去海边捕鱼的工作,他在海边安身,每日早出晚归,春夏秋冬如一日地捕鱼。夏天,他常常会因为太阳的暴晒而褪皮,皮肤晒伤,满背的痂,而到了冬天,全身上下到处皲裂,双手涨红,可日子也就这样过着,直到他遇见了梅黛丝……
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萧风收获满满地返航回家,将船停泊在海边,他靠在船上翻着掉了色的书。他抬头望见有一个紫裙女人向他径直走来,她便是梅黛丝。
“可以帮我个忙吗?”
“无所谓。”
“麻烦你载我去那一边。”
“上船。”
萧风载着梅黛丝向目的地缓缓驶去,一路上,梅黛丝仔细端详着萧风,觉得他和自己平日交往的那些男人大不相同,他沉默寡言,不爱与人交谈,总是一个人望着远处。她终于开口了:“你好像不开心。”
“哦,我一直这样。”
“或许你的生活很乏味,你应该找些有趣的事做。”
“无聊时我便去打鱼……若要说有趣的事……读书吧。”
“哦,真没想到,你也喜欢读书,什么类型呢?”梅黛丝很意外这个看上去粗糙乏味的船夫竟和自己有相同的爱好。
“嗯……名著小说。”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我很喜欢卡夫卡,他的所有书我读了不下三遍,你呢?”
“罗曼.罗兰。”
“他也很好。”虽然萧风仍然冷漠,可梅黛丝已经对萧风有了好感。
“先生,你不开心有原因吗?”
“或许有,不过我想我从出生便这样了。”
“没人会从小这样,我之前的生活一直很快乐,可在几年前,我的母亲得病去世了,父亲开始酗酒,整日不省人事。那段日子我无比难熬,可我最终走了出来,我想你也会走出来的。”
“哦,很抱歉听到你这样的经历。不过这也让我想起了我的父母,”萧风惊讶于眼前这个性格开朗的女子竟也有伤心的过往。经历的相同,使萧风放下了戒备,“在小学六年级时,我的父母也意外去世了……”
“原来是这样,我想你应该走出来,振作起来……”
他们谈得很欢快,不知不觉中船已到达了目的地。“女士,为了不留遗憾,冒昧问下你的名字。”“梅黛丝。你呢?”“萧风。”梅黛丝对萧风微微一笑,这一刻犹如初春乍到时花苞绽放,缕缕香甜沁着萧风的心脾。以后的日子里,萧风无不在想念着梅黛丝,他多么希望转过身来能看到梅黛丝的身影。
终于在一天傍晚,梅黛丝穿着华丽地走向他:“萧风,我来找你了。”梅黛丝来到了萧风身边,萧风含笑点头。
“你可以带我去玩吗?”梅黛丝问道。“当然,你想去哪里?”“只要你带我去,哪里都可以。”
萧风将要驶向那片危险的海域,“你喜欢冒险吗,梅黛丝?”“当然,我从小便不听妈妈的话,总是跑去危险的地方玩儿,我觉得那样很刺激,更何况你带我去。”夜幕降临,灯塔在远处耸立着发出光放,微弱的灯光缓缓照亮两人的脸庞,船内温馨的环境逗起了两人的暧昧情感,他们之间仿佛互相找到了心灵的依靠。一路上,他们有说有笑,互相倾诉着自己的过去,互相憧憬着未来,爱情的火柴在两人心房的擦火皮上摩擦,燃气朵朵爱情火花,与海水相融,在海域的暗处喷薄。
船终于来到了那片暗流汹涌的海域,海面像开水般沸腾,浪花拍打着礁石。“梅黛丝,这可真刺激!”“是啊。”他们的船只随着涌流摇荡,海风张扬地乱舞,他们的船帆紧绷,忽然,他们看到不远处打来一层巨浪,那浪看似一座山,从头顶扑来。萧风急忙将船掉头,看着巨浪已悬与眼前,他转过身来,与梅黛丝紧紧相拥在了一起。无情的浪打翻了他们渺小的船只,两人垂直落入海中,深夜的海水是墨黑色的,看不见一丝光,两人被巨浪冲散,海水将他们吞噬……稀薄的氧气使两人意识模糊,渐渐睡了过去……短暂的片刻萧风却做了一场梦……
他走到镜前,看见了幼小的自己。他站在老师身旁,望着马路对岸的父母,他们提着礼物向奔跑而来,萧风不受控制地闭上了眼睛,睁开双眼时爸爸妈妈已和自己相拥在了一起……
“儿子,让你久等了,生日快乐,爸爸给你买了篮球,有时间爸爸教你打,过了生日你又是十二岁了,成为了大男孩,你要……”
“小风,妈妈上次发现你和别的孩子不一样,你喜欢看书。看这儿,妈妈给你买了这么多好书……当然,不能缺了你的生日蛋糕……”
爸爸妈妈说个不停,这时,萧风看到了自己已经去世的爷爷奶奶都围在他的身边,不断随他祝福,还有老家的邻居阿姨叔叔,幼儿园的老师,和他的好朋友们……身边不断的祝福声……
面前忽然一阵儿风,周围的人慢慢被风吹跑了,爸爸妈妈亲吻了他的额头,对他说:“上次我们离去得太匆匆,这次与你好好地道别。”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爸爸,妈妈,你们回来!我要你们回来!我们还没有吃蛋糕,我还要许愿……”
空旷的大街上传来父母的声音:“我们一直在你的心里,未曾离去。好好活着,萧风!”
好好活着!
萧风猛地惊醒,发觉自己正慢慢沉入海底,他双腿奋力一蹬,双手伸向海面,朝着仅有的一丝微光极力游去!他的氧气不足,大量的海水灌入口鼻,感觉自己的肚子内仿佛压了一块巨石,海底的神秘力量将自己吸噬,他双臂不停摆动,他想到了同样遇难的梅黛丝,又仿佛听到了那句呼唤——“好好活着!萧风!”终于,他挣扎着涌出了睡眠。“梅黛丝!梅黛丝!你在哪儿?梅黛丝!”他爬上小船,拿起巨型海上电灯,眼神孤寂飘零,他仰天大啸!那声音引来了雷!这篇苍茫无边的大海上,顷刻下起了瓢泼大雨,天边雷声轰鸣吗,仿佛是大地的哀鸣,大海的怒号!“梅黛丝!是你吗?梅黛丝!”萧风望见了梅黛丝,她又被巨浪拍打在了不远处的礁石上晕了过去,萧风毫不犹豫地跳入海中,奋不顾身地向梅黛丝游去。“梅黛丝!你醒醒,你答应我要和我一起生活的!梅黛丝!”萧风游到了梅黛丝身边,他将梅黛丝抱入怀里,将自己仅剩的一丝体温递给梅黛丝,“梅黛丝,我们说好的,我们要在某个安静的下午一起作诗,我们在美丽的春天漫步于花园,一块儿欣赏我们心爱的歌曲,在炎热的夏天继续带在海边,我带你去冲浪,秋天,我们走在斜阳打入的金黄麦田里,冬天,我们就和我们的一群小宝宝们呆在温暖的房间里……好吗?我们哪儿也不去,哪儿也不去,我们只好好活着……”说着说着,萧风不禁落泪,海水、雨水伴着那爱情的泪,洗濯着萧风的脸颊,他放声大哭,一边用力摇晃着梅黛丝,“梅黛丝,你醒醒,相信我好吗,你醒醒……”天边雷声轰鸣,大海波涛汹涌!
“萧……风。”
“梅黛丝……”萧风笑着望向梅黛丝,又一头扎进她的怀里,像个孩子一样哭了。
“萧风,我爱你。”
“梅黛丝,我也爱你。”
海面恢复了平静,远处传来两三声海燕的歌声,天边渐渐露出黎明的曙光,吹来阵阵清风,吹散了黑夜与乌云……
四
四月的一个日子,阳光幸福地洒在柏油马路上,晨光照醒了小镇,南边的一座教堂外边挤满了各型各色的人,他们有的是社会的名流,有钢琴家、诗人……波尔老爹从南门走进来,一路上忙着与人打招呼,走到了女婿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小子。”
婚礼开始了,萧风牵着梅黛丝的手从大门缓缓进入,新娘的婚纱好像纯洁的白天鹅的羽毛,她踏着轻盈的舞步,伴着舒缓的音乐踏进这梦幻的殿堂。萧风一身黑色礼服,左胸上别着一支新娘最爱的玫瑰。
萧风与梅黛丝两人从此相依不离。他们也学着年轻人流行的姿态,去逛街买东西,遇到名贵的物品,萧风总会拿出积蓄去买的。两人在爱情的这条抛物线的最高点生下了一对龙凤胎,抛物线也从此变了趋势。两人常常为一些小事闹得不可开交。萧风的工作总是赚不到钱,给孩子买的纸尿裤都是劣质的,导致好几次孩子的尿渗在了床单上,梅黛丝这是便破口大骂,最终都将矛头指向了萧风的贫穷与无能,萧风倒是更无所谓了,他以前风度翩翩的样子早已消散,梅黛丝已经完全没有了结婚前那样的丽质,她再也不像野玫瑰那样清秀而浪漫了。一次争吵时两人情绪到达了极点,沉默过后,萧风想用婚前的快乐与誓言唤醒这段已死的爱情:“亲爱的,你还记得吗,我们说过要一起好好的生活,我们带着宝宝们游乐于梦幻的空中花园,读着远古哲人写下的浪漫诗句……”
“够了,不要再提那些蠢笨的东西!”
“亲爱的,这是我们想要的呀。”
“是,没结婚前,我们都是那向往着不切实际的爱情乌托邦,可结婚后,我们都成了那位包夫人,我们都成为了蠢笨的浪漫主义爱情的送葬品!醒醒吧,我爸得病了,他的财富并没有多少,我们还怎么生活,孩子怎么长大?!我想我们都该冷静冷静,最好我们还是结束这段无意义的爱情吧!”
没错,很多人婚前的相互爱慕,误让双方认为彼此相爱,可他们却并不知道——爱,是一项长久的活动,又或者说爱情就是在夫妻两人的杂碎生活中慢慢建立起来的,可惜他们不懂,误以为爱是一见钟情的你情我愿!一见钟情的是情,相伴生活的是爱!爱大于情!不然为何“爱情”一词比“情爱”高尚,因为前者的主体是爱!是那平凡生活中慢慢磨练出来的爱!后者是情,是两个灵魂无头相撞的果!
最终,在某个平凡的傍晚,两人做好了准备,将要去离婚,此刻的两人无比温柔,好像又恢复了婚前的暧昧,萧风提议带着孩子去湖边玩儿,顺便谈谈离婚后的许许多多杂事。“好吧,那就这样。”萧风同意了梅黛丝的所有意见,唯一令他不舍的,是两个孩子都要跟着梅黛丝,他本来想反对,但想想自己确实不大会照顾孩子,甚至于现在孩子们也对他很冷漠。
“萧风先生,我们来拍个照吧。”梅黛丝说。这声“先生”使萧风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陌生感,那句话好像是从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口中说出的,眼前站着的是一个最熟识又最陌生的人。梅黛丝搂着两个孩子,她穿这一身黄色连衣裙,两个孩子穿着五彩斑斓的短袖儿玩着水枪,萧风穿着一身灰色工作衫,拍照时,他小心翼翼地站在家人身边,又往一边稍稍退了一点。
回家后,萧风又提出一家人在家里过一次夜,梅黛丝也很快同意了。萧风问家人想吃什么吗,两个孩子吵着要吃巧克力,梅黛丝迟疑了一会儿说想要一杯玫瑰酒,萧风便去买了。一路上风迎面吹得猛烈,好像要极力阻止萧风去买东西,邻居的两条狗也狂吠不止。萧风没有在意这些,回来的路上,狂风又推着他的后背,邻居的犬吠声越来越大,他生气得快步走回家,想教训教训那狗,可他没想到——到时候他已经无心注意狗了。
五
火是那样剧烈的燃烧着!尘清找不到自己的家了,一座诺大的房子怎么会凭空消失,它已然变作一片火海了。山后的一辆大卡车突然失控,朝着山下飞奔而来,大卡车司机想要跳车逃命,却因大风而打不开车门,他绝望地怒吼,抓狂地按着喇叭,可是再大的喇叭声,都被狂风埋没了,火势映入狗的眼中,开始了凄凉的狂吠!萧风傻傻地呆住了,他深呼了一口气,眼神飘渺荒芜,他听着消防车赶来众人营救的声音,他看见漫天大火熄灭后残破的房屋,房屋的右半部已经坍塌下去,水泥墙这时也想枯木灰烬那样脆弱。他感受到狂风从耳边掠过,他张开双臂,幻想着能被大风带走,可最终仍然认输于这笨重的身体。
萧风回忆到这儿,又拿起手边的相框,尘黄的照片被泪水渐渐濯净。“可笑的是,他们不爱我,我却自始至终爱他们。荒唐的是,他们甚至不给我爱他们的机会!”他站起了身,取出那张照片,放进了口袋里。“走吧。”他用脚轻轻踢了踢狗,小狗不紧不慢地离开了。他走了出来,又朝着刚刚来这里的反方向走,他才发现,原来这里也就是他们拍照片的地方,他试图寻找照片里的地点,有两个柳树,后面还有一块木牌,上面写这些东西,也许是许多年过去了,这里早变了模样,棵棵柳树都烟消云散,湖岸边已经筑起了石栏。
他双脚不听使唤地走到湖边,仿佛受着自己内心中某种声音的呼唤,他缓缓地登上了石栏,望着下面美丽碧绿的湖水,他想结束自己荒谬的人生,父母在自己的生日那天,那本是一个美好的日子,上天却无情地掠夺了,本以为他找到了新的生活力量,却不曾想到那成为了另一种枷锁,可现在,连他喜欢的枷锁也抛弃了他!他的身体已经慢慢倾斜了,春水荡漾的湖面好似一个无底而又充满魔力的黑洞,吸引着萧风跳入深渊,他准备闭上眼睛,他知道,之前已经想好了所有,眼睛一闭就结束了,这没什么,他想,人死了,就像一块儿碎石落入平静的湖面,激起一两圈涟漪,不久湖面又平静如初。可不料这时,他看见了不远处的石栏上,站着一个和他姿势一样的人,那人眼睛早早就闭上了。
“喂!”萧风看着那个人眼熟,便叫了一声。那人也缓缓地睁开了双眼,一脸疑惑地看向萧风,萧风认出了他,那人便是在舞会上遇到的那个白色礼服的“绅士”,没想到他竟也想做这事情。
“原来是你!”那人也认出了萧风,他缓缓走下石栏,两人彼此拥抱,他们无缘无故地有一些亲切感,萧风问到他要做什么,他又将头转过去:“这还不明显吗?其实,我那天听懂了你们对我讲的那个笑话,其实我自己也一直都这样评价自己,我碌碌无为,曾眼看着母亲和妻子被病痛折磨致死终是无能为力!原因很简单,我没钱。上周我小儿子得了白血病,我到处求情借钱,却只找到了一个能赚些钱的工作,去给那些名流老爷主持舞会!你以为我喜欢这样吗?不!要不是那些人掌控经济、自私自利,我们这些工人的工资又怎么会这么低?我借来礼服与手表,去违着心跟他们点头哈腰,可是舞会结束,我只得到了能够买巧克力的钱。我笑了笑,没什么大不了的,对吧,我买了两块儿,和孩子分着吃了,孩子刚刚已经去世了,他生命最后的时刻,眼神是那样的震撼,他盯着我,也许是他与我告别,可我更愿意认为他在对我召唤,我活成了这个样子,还在坚持什么呢?”说完这些话,他情绪有些激动,不过深深呼了一口气感觉好多了。他又踏上石栏,萧风却叫住了他:“你不怕死,有何惧生呢?”
“我不怕死,也不怕生,不过活着比死了累。”
“我第一次见到你时,我的朋友告诉我你是个懦夫,我反驳了他,说不能随意给他人下定论,可我没想到你真的会做出这样懦夫的决定。不过,你要是不着急的话,愿意再听听我的故事吗?”
“好啊。”
萧风也与他并肩站在了石栏上,将自己的经历慢慢地讲述给他听,讲完后,白服绅士震惊的看着眼前这位比自己小十岁的男人,竟也有着这般经历!
萧风接着说:“记着我刚刚和你说过的那辆失控的卡车吗,那其实是我妻子他父亲生前的仇人,他在车上动了手脚,量好了位置。我哪一刻便知道,有些东西是不属于我们穷人的!我们甚至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掌控,可是我选择了沉默,不错,也许在任何人看来,我就是个懦夫,我自己也这样认为。不过,同时我也认为我的做法没什么错,这个时代,我们穷人的命就是这样,我们无法反抗,很多人选择了自我了结,可是!我认为——活着,是对抗他们的唯一方式!他们再厉害又怎么样,我们仍然坚强地活着,我们仍然不惧与他们做无声的对抗!”
萧风的这些话对白服绅士来说,可谓字字戳心,他曾多少次因为世道的不公与他人做无谓的抗争,最后带来的结果只是更惨。多少次他又想了解自己的生命,可他从来都没有想过——用活着这样的方式来做最强硬的对抗!
白服绅士不由得蹲了下来,他双手抱着头,大声痛苦了起来,萧风仍然站着,安静地想些什么。过了好一会儿,白服绅士站了起来,走下了石栏,向萧风伸出手:“走吧,朋友,让我们去散步吧!”萧风也没想到,自己对白服绅士所说的那些话,竟也说服了自己!死都不怕,生有何惧?活着!与那些生活中的黑暗做斗争!去感受胜利后的狂欢!
他于是也走了下来,他们走在湖边的小路上散步。深秋的晚上,月亮是一面洁净的镜子,它将人类所有的真善美都照了进去,在不远的天边静静地发着光亮,路上景色很美,纷飞的树叶在萧风眼里再也不是飘零孤寂的了,他们是忙着寻找生命的归宿,他们在炫耀着自己能够坚持活下去的勇气!走着走着,萧风又莫名感到一股熟悉,他顺着熟悉的感觉走,一会儿两人便都笑了,他们找到了一个木牌,这边是照片上的地方,萧风所说的那个木牌,它上面写着——“无论生命中有多少不美好,但又有何惧呢,只要我们活着,世间所有美好的一切我们都有希望获得。纵使世界再黑暗,又能怎么样呢?活着!与这个黑暗的、想致人于死地的世界对抗着,去感受那斗争胜利后的狂欢!”
萧风二人慢悠悠地走在湖边的小路上,望着月亮,此刻两人心里都有着一个共同的愿望,去感受那活着带来的无限生机的狂欢!
“都说人生的路漫漫,趁着今夜绽放欢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