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牛奶与热水澡》

“在七天酒店上班有两个好处:一个是免费的伊利牌牛奶,一个是免费的热水浴。”

这话是对自己说的。曾经打过这样的小算盘:一盒牛奶两块七,洗一次澡三块,天天如此,一个月可以省一百七十一。钱虽然不多,但顶个公交费还是绰绰有余的吧。

每位入驻七天的会员,凭身份证刷卡,每晚七点后都可以领到一盒牛奶。但知道这事的不多,有的知道了也忘了领,或者根本瞧不上。

虽然我还没有达到某些人看到牛奶就想吐的境界,但喝多了还是会拉稀,有时还会打屁——是那种很臭很臭的屁,一闻便知:“施主”消化不良。

突然某天,我发现了牛奶的正确喝法:

先煮一碗小建中汤,再把牛奶挤进去。汤里面的桂枝中和了牛奶的阴寒,冷热成温,喝起来特别醇。

“你为什么要这样挤,直接切开了往里倒不行吗?”

那天在前台,张莉琼这样问我。

“这样很好啊,一捏一射,有种挤奶的感觉!”

“……”

她彻底无语,或者说对我无语。 后来她对夏玲讲述了我的事迹,夏玲也无语。

“晕……”

我想她们一定误解了我的意思,我说的是挤牛奶,仅此而已。

每盒牛奶的进出都是要记账的,要么录在电脑里,要么记在本子上。没记的一定要补齐,出入要对得上。

有时候,夜班一上就是三天。我确实忘了记。第二天接班时,夏玲便大声向我投诉:

“李记人!昨天晚上你到底喝了多少牛奶?!”

我不能说这是和夜班保安一齐喝掉的,我也不能说早晨下班的时候,我揣了两盒当早餐,我只能满脸陪笑:

“不好意思,下次一定补上。”

牛奶并非营养品,况且每次饮用,我都会默默祈祷:

“希望这盒没有三聚氰胺,有的话也不要太多……”

但热水澡却一定是全无公害的享受,我喜欢用免费的香波,在头发上打出一堆白色的泡沫,再把泡沫从头上均匀地揩下,一点一点涂满肚皮、大腿,还有咯吱窝。

……

2012年12月7日入职,2013年4月1日离职,粗略算来,我在这家酒店,度过了龙年的整个冬天,还有蛇年的半个春天。

一开始我很委屈,很不情愿,有时候夜班归来,很累很困,也很绝望。我把自己往冷被窝里一卷,两眼热泪,就慢慢滴下来。

“妈的,谁让你不好好学习,混成这样,跟要饭的有什么区别?!”

后来我不这样想了,不知是想开了,还是麻木了……

但我看见过《白鹿原》的作者陈忠实先生的讲话,这话是他对着镜头,在电视上讲的。

“当年高考,我又失败了。我把自己关在屋里,不吃不喝……父亲根本没管我,只是很平静地对我说:‘天下农民,一大层人那!’”

这当然不是陈先生的原话,但大意如此。

他说,从那以后,他便开始收心,收起那些痴心妄想,一步一步,脚踏实地。

我是做不到那种仅凭一句话就能改变人生轨迹的境界的。事实上 ,这段话对我只是小小的触动,心里面的疙瘩,依然还是存在。

存在又能怎样,我不能说——没有体面的工作,那就不活了吧。活还是一定得活,死了没出息,活着有希望。

再说,跟你在一起的同事,哪个不是爹妈养的,难道谁比谁贱吗?干嘛非要把自己想得那么惨呢,别人不都活得好好的吗?

是的,要好好地活。上班要穿工服,要立正站好,不能玩手机,不能玩电脑……

……

日子便是这样:平淡、缓慢、无奇。我记得圣诞节那会,外面下起了好大的雪。当时我就站在前台,看着窗外,漫天的雪花,飞在马路上,飞在车流间,飞在行人的衣服上,内心有种说不出的温暖。

我记得除夕那天晚上,一个人值班。快到零点时,推开玻璃门,在外面放了一小串鞭炮,这是我第一次在外面过年,不是在自己家里,是在酒店的前台里。

……

眨眼之间,一年又已过去。时间很短,记忆很长。有时候路过那家酒店,路过那堵玻璃窗,仿佛可以看见过去的我的身影,甚至可以听见他们的声音。

“经济房一百五十七,自主大床房一百六十七……”

“发票开公司还是开个人?”

“呼三楼大姐,307需要一条浴巾……”

他们在忙,他没有看见窗外的我——胸中弥散忧伤。 是的,这就是曾经的我,那一天的挣扎已沉淀为记忆,再难熬的夜班,毕竟已经过去。这是我生命的一部分,这是我曾经的生活,而这生活,一旦嵌入血肉,便永远不会忘记。

李灵雨

2014年3月16日19:26于省图

你可能感兴趣的:(《冷牛奶与热水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