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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作为球员，阿拉贡内斯在马德里竞技效力了十年。
作为教练，则是更加漫长的十五年。这十五年分为四段相互独立的时期，恰好涵盖了从上世纪70年代到本世纪初的每一个年代。
阿拉贡内斯说过，只要马竞召唤他，他会义无反顾地为球队效劳。头两段执教，都发生在伟大的卡尔德隆时代。相比于后来的赫苏斯·希尔，阿拉贡内斯和卡尔德隆更像是两位无需过多言语的挚友。除了1981年他在皇家贝蒂斯短暂执教外，从1974年主席办公室的那次谈话开始，直到1987年7月，他都是床单军团的指挥官。
1987年，某种意义上改变了马竞和阿拉贡内斯。前者因为卡尔德隆的病逝，进入了全新的时代，那个大腹便便、总是喜欢在公众场所做出乖张举动的希尔成了球队的新主席。
一家伟大的俱乐部不需要两个极具个性的“明星”，所以在新主席上任后的第二天，阿拉贡内斯就从一通打到他家的电话里，得知了自己被解职的事实。
公开的理由是，希尔认为马竞应该是西班牙足坛的头牌球队，他不能接受在过去十几年里只赢过一次联赛冠军和一次国王杯的事实；没有公开的理由是，他忌惮阿拉贡内斯在球员和球迷心中的影响力。
希尔挥舞着支票，给球队带来一个又一个球星，可历史的走向已经背离了他的愿望。讽刺的是，下课后的阿拉贡内斯第二年就在巴萨赢得了国王杯。然后，他走上了四处流浪的教练生涯，在每一家俱乐部都待不过三年。
而在他走后，接手巴萨的人名叫约翰·克鲁伊夫。荷兰人给巴萨带来了一场革命，塑造了一支叫做“梦之队”的伟大球队，完成了从一支强队向顶级豪门的转变。
当然，那是另外一个故事。
身为当局者，希尔自始至终地沉浸在自己的马竞帝国梦中，却需要阿拉贡内斯先后两次拯救球队。
第一次发生在1991-1993年。和后来那次相比，这段时期算不上惨淡，但当球队即将在1992年的国王杯决赛上和同城死敌皇马遭遇时，马竞全队看上去信心不足。
决赛在伯纳乌球场进行。当天晚上，闷热异常，球场里一半高贵的纯白，一半炽烈的红白。比赛开始前一个小时，阿拉贡内斯在草坪上走了一圈，他没和任何人搭话，看了会儿自己球员们的热身训练，就先返回到更衣室中。
球员们陆续回来了，阿拉贡内斯在战术板上讲解比赛中的打法。最后，他略带停顿一下，扯开嗓子叫道：
“你们明白吗？你们可以做得更好，不用担心失败，所有的失败都由我来承担好了。你们只要知道，我们是伟大的马德里竞技。球场里有35000名支持我们的人，我们要为他们而战，高声告诉他们——只有一个冠军，马德里竞技！”
“至于我们的对手，”阿拉贡内斯狡黠地笑了笑，“他们已经CAO了我们很久了。今天，让我们狠狠CAO他们！”
在死敌的主场，球迷们见到了一支充满血性的马竞。舒斯特尔和富特雷的进球接连到来，马竞2-0击败皇马。
阿拉贡内斯又一次赢了。但一年后，希尔还是解雇了他。球员们站出来表达不满，希尔在媒体上说，“他不开心，关我何事呢？”
整十年后，希尔第三次解雇阿拉贡内斯。这一回，球队的主力前锋何塞·马里公开站了出来，他在巴拉哈斯酒店举行的新闻发布会上声援主教练。但希尔还是坚持自己的行为，并说：“我们必须找到一位真正的专业人士。”
导火线在于几天以前，马竞在主场0-1输给奥萨苏纳。当时马竞排在第8名，欧冠无望，保级无忧，按说不小心输掉一场球而已，不至于如此吧。
但这场比赛偏偏有着很强的仪式感，因为它恰逢马竞建队100周年庆典。
希尔对于在这种场合输球感到非常愤怒，再加上他认为阿拉贡内斯必须为那个赛季无缘欧冠买单，便做出了再次解雇的决定。
然而有一个事实：2002/03赛季，仅仅是马竞重回西甲的第一年。
在西乙沉沦的日子中，希尔请回了阿拉贡内斯。这是他教练生涯中唯一一次执教次级别联赛。前一年，老帅在马略卡塑造了一支独具性格的球队。一个名叫埃托奥的小伙子，有着风驰电掣般的速度，以及对胜利的渴望。阿拉贡内斯和埃托奥一起将这支海岛球队带到了西甲的第三名。
只要马竞召唤，我就义无反顾地前来，哪怕主席位置上是那个讨厌的希尔，哪怕马竞仍在西乙沉沦。或者说，正是因为球队在痛苦中煎熬，我才更需要为他们而战斗。
2003年，阿拉贡内斯最后一次离开马德里竞技。老帅环顾卡尔德隆球场，每一片看台、每一处角落都是那么熟悉。虽然内心充满着不舍，但他还有一个目标需要去实现，那个征服欧洲的梦想，自1974年以来从未泯灭过。
更何况，他已经为马竞找到了一个船长。那个人虽然只有19岁，但从他的身上，阿拉贡内斯看到了一份坦诚、潜力、谦逊，还有对马竞同样炽烈的热爱。
那个年轻人，名叫费尔南多·托雷斯。
四、
2014年2月1日，伦敦科巴姆训练基地，寒风彻骨。
托雷斯和往常一样进行着训练，不一会儿工作人员把他叫去了场边。
“一个不好的消息，路易斯、路易斯他去世了……”
路易斯是西语系最常见的一个名字，但在西班牙足球世界中，这个到处可见的名字只代表着一个人。
托雷斯陷入了震惊和痛苦，虽然他知道阿拉贡内斯的情况不太好，但没有想到老帅会走得那么快。
这一天早上6点05分，阿拉贡内斯在马德里的Cemtro诊所去世。在他生命的最后几秒钟，老人非常悲伤地看着身旁的人。
“情况一下子变糟了，我们尽力，但无济于事，不可逆转了。他看到我们都不说话，也就什么都明白了。”佩德罗·吉列文博士是他的主治医师，“最后，他努力吸了一口马德里的新鲜空气。”
他去世后的第一场比赛，马德里竞技在卡尔德隆球场举行了一场纪念仪式。床单军团的退役名将们拉着一件巨大的8号球衣，球迷们高呼他的姓名，足足有5分钟那么长，他的影像被投放在大屏上，很多人都在哭泣。
去世一周年的时候，《马卡报》把过去一年里发生的事情都写进了一封信中，包括：马竞赢得了联赛冠军；他们穿着印有阿拉贡内斯名字的球衣参加了欧冠决赛，可惜剧情与结果都和40年前的一样；西班牙在巴西遭到了打击；还有托雷斯，他终于回家了。
马竞历史上最伟大的两位球员，他们的命运在2014年交错，从此阴阳相隔。但他们之间的情谊，早在2001年那些个西乙的日子里就开始了，阿拉贡内斯把队长袖标交给这个19岁的年轻人，呵护他成长，教给他许多足球和人生的哲理。
七年以后，他们会在一片异国的场地上达到各自的巅峰。那也是一个足球国度的巅峰、一种足球风格的巅峰，难能可贵的是，这些都是由阿拉贡内斯亲手开启的。
五、
2006年，在从德国飞回马德里的航班上，阿拉贡内斯陷入了沉思。两天以前的失利，一遍一遍地闪回在他的头脑中，他对此可以有无数种解决方法，却在球场上背离了自己的初衷。
五年前，有记者问他，如果你接手西班牙国家队，会怎样执教他们？
老帅回答：“我们的足球没有自己的风格。我们都知道意大利有、德国有、阿根廷有，但是我们的在哪里？每个人都在侃侃而谈，如果我们找不到属于自己的风格，那我们就赢不了任何冠军。”
西班牙的风格是什么？阿拉贡内斯早就有了答案。
于是，当斗牛士出现在德国世界杯的赛场上时，我们看到了一支不同以往的球队——比赛由一群小个子们掌控，不是雷耶斯、不是华金、不是阿尔贝尔达、特别的，不是劳尔。
媒体群起攻之，老帅愤怒地回应道：“要是进不了四强，我就辞职！”
小组赛里，我们见到了一支行云流水的西班牙队。到了16强，他们的对手是磕磕绊绊的法国队。西班牙媒体认为他们赢定了，这将是齐达内的最后一战。
究竟是延续小组赛时的风格，还是迎合一下大众的心理呢？一向个性十足的阿拉贡内斯突然迷茫了，后来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教练组成员告诉人们，在比赛开始前两天，他反复更换着阵型和首发人员，愁眉不展，心事重重。
最终，我们看到了一个4-3-3阵型：法布雷加斯、哈维、阿隆索坐阵中场，托雷斯、比利亚、劳尔组成三叉戟。
一开始，比赛还在西班牙人的掌控之中。但随着法国人扳平比分，他们在球场上迷失了自己。
下半场前26分钟里，阿拉贡内斯用完了所有三个换人名额：塞纳替下哈维、华金替下比利亚、路易斯·加西亚替下劳尔。一切回到了2004年前的老路上，特别是过早换下哈维，让老帅在此后不止一次地表示过后悔。
所以，在回国的航班，阿拉贡内斯明白了一件事情，他必须坚持自己对国家队的改造，坚持自己认定的足球风格。这一风格的核心人物就是哈维，而为了这一风格，他还必须“舍弃”掉劳尔。
“契机”来了。当年11月的时候，西班牙队在贝尔法斯特挑战北爱尔兰。比赛开始前，劳尔领着一大群队员在酒店里四处闲逛，阿拉贡内斯让他们回房间好好休息，或者讨论一下晚上的战术，但劳尔一脸悠闲地无视了他的指令。
西班牙2-3输给了对手。回到酒店后，阿拉贡内斯把劳尔和萨尔加多叫到了房间里，明确告诉他们，西班牙队不会再有他们的位置。
“走着瞧吧，教练，祝你好运！”，劳尔回应道。
做出这个决策后，可以想见阿拉贡内斯会承担多么巨大的质疑和压力。马德里媒体几乎每一天都能写出好几篇文章来，提醒大家劳尔是西班牙的第一射手，以及老帅那个世界杯四强的军令状。
在接下来的国际比赛日上，西班牙国家六台再次问他关于劳尔的话题。这一次阿拉贡内斯情绪失控了：“你们知道劳尔参加了几届世界杯吗？”
预感到情况有些不对，记者劝他冷静一些，然而他还是说道：“3次！”
“你知道他参加了几次欧洲杯吗？”愤怒继续着，“2次！”
“现在，你告诉我，他为我们赢得了什么？”
“什么都没有！”
作为旁观者，我们可能只记得西班牙在2008年的成功，但只有当事人才最能体会其间的压力和痛苦。不止是劳尔的事情，还有华金炮轰国家队的闹剧，还有针对亨利的种族歧视，都让阿拉贡内斯坐到了火盆上，被大家拷问着。
最后，阿拉贡内斯还是和劳尔达成了和解。在赢得欧洲杯后的第二天，老帅在《马卡报》的专访里坦露了弃用劳尔的原因。
“四十年来，西班牙队没有取得任何成绩，球员和球迷都感到沮丧。对我来说，给球员们打电话，让他们来国家队报到也是一种考验，因为没有人想去一支赢不了冠军的球队。”
“在国家队，有些人已经忘了自尊，那真的很糟糕，他们跟不上球队的脚步……就比如劳尔、卡尼萨雷斯、萨尔加多等。”
“我一直尊重劳尔，只是大家都误解了。我之所以不再征召他，是因为其他人能贡献更多帮助。”
阿拉贡内斯所谓的“其他人”是指托雷斯、比利亚、古伊萨、大卫·席尔瓦、塞纳、卡索拉、伊涅斯塔和哈维。
特别是哈维，阿拉贡内斯给予他在梦二巴萨所没有的地位。他们会一起连着好几个小时地谈论足球，会在训练中时刻紧盯着他。
哈维在他的传记里回忆到，阿拉贡内斯经常用各种张狂的话语来刺激他：“你别跟我摆这些臭脸，你是来训练的，但我没看见你训练。”，“你又不是日本人，难道听不懂我的话吗？”，“拿球，拿球！你是这支球队的大脑，要我TMD说几遍？！”
但也有有趣的时候。比如2008欧洲杯决赛前，阿拉贡内斯说：“小伙子们，我有一个好消息：他们的华莱士没有参加训练呢。”
“额，谁是华莱士？”
“华莱士呀，那个13号，他们的队长。”
“您的意思是巴拉克吧？”
“华莱士、巴拉克，意思都一样嘛~”
球员们笑得很开心，这让他们多少缓解了大赛前的紧张气氛。
阿拉贡内斯去世后，哈维写了一份公开信：
“正是路易斯开辟了西班牙足球的道路，是他让西班牙拥有了今天的风格，他看到了我们的潜力并决心将它发掘出来。”
“‘让我这么说吧，我们的队伍太好了，我们一定会赢得欧洲杯的。’然后我们就真的赢了。他真的是非常聪明、非常勇敢。”
“路易斯让我在自信心受挫的时候感到了自己的重要性，让我在俱乐部没有位置的时候得到了为国家队出场的机会。尽管他总是批评我，但是在他心中,我是欧洲最好的球员。”
“有两名教练对我至关重要，一个是瓜迪奥拉，一个就是路易斯·阿拉贡内斯。”
而事实上呢，德国足球名宿布莱特纳在评价tiki-taka时表示，让这种先进的战术理念重新发扬光大、站上更高一个层阶的时间点，不是2008年，而是2006年，在西班牙。
毕竟，阿拉贡内斯赢得欧洲杯的那天，瓜迪奥拉还没有开始他在巴萨的第一堂训练课呢。
参考资料（包括但不限于）：
《Jesus Gil se estrena
como president del Atletico de Madrid destituyendo a su entrenador,Luis》，lahemerotecadelbuitre.com，1987
《Los mejores momentos de
Jesús Gil 15 años después de su muerte》，eldesmarque，2003,
《Historia del Atlético de Madrid》，taringa.net，2004
《Selección Española de Fútbol: El
pulso con Luis Aragonés》，blogs.elconfidencial，2008
《荣耀欧洲》，UEFA官方纪录片，2008
《Raúl González Blanco: el
fin de una era》，2010
《El emotivo adiós de Xavi
Hernández a Luis Aragonés》，diarioinformacion.com，2014
《La emotiva carta de Xavi
Hernández a Luis Aragonés en El País》，diarioinformacion.com，2014
《Xavi luchó contra las
lágrimas en el homenaje a Luis Aragonés》，mundodeportivo，2014
《瓜迪奥拉：胜利的另一种道路》，台海出版社
《哈维：足球的主宰》，新世界出版社
Luis Aragonés，Wiki
1992 Copa del Rey，Wik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