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天,奉节-云阳水口镇某山顶

  2018-6-6,昨天过了夔门,所以从今天开始走的路就不算三峡了。

  虽然现在写的这些都是两年前的事情,有些细节已经变得模糊不清,可有些却历历在目。

  今天还能清晰的记得刚出青岛坐轮渡去黄岛,几个大学生帮我抬车上船;在九江,一个骑公路车的小哥陪我骑了一天的路程;刚进湖北,路很难走,当我正深陷泥潭努力挣扎,一对开车的夫妇摇下车窗塞给我两瓶红牛;在进成都前的最后一个隧道前,一位大叔非要给我一瓶带有酒味的水;还有后来到丰都,两个小姐姐送了我一支雪糕;至于再后来的318,我遇到了力哥、新哥和阿汤哥,那些故事就留在后面,今天讲一个“山穷水复疑无路”的故事。

今天翻过的第一个山头,很少见的建在山头的隧道。
透过隧道,看到山的另一面。
豁然开朗了,下面就是下坡路了。

  照常一样,早上快9点才从奉节出发,今天的目的地是云阳县,出发之前也在纠结走小路还是走大路,大路是103省道,导航显示要比小路多走好长的距离,如果走大路天黑之前是肯定到不了目的地,所以还是冒险走了小路。一路上并没有特别的事情发生,只不过人烟更比之前面更稀少了一些,一路上几乎看不到几个人,还有太阳似乎更热烈了一些,爬山的时候能明显的感觉在流汗,可汗液的蒸发速度似乎更快(后来总结了一下,整个三个月的旅程,大概80%的汗水都留在了湖北和重庆的山路上了),陡峭的山路和似火的骄阳对体力造成巨大考验,可肚子并不太感觉饿,中午也没有找打吃饭的地方,只用了几个小面包和一瓶八宝粥还有几个士力架就撑到了下午6点多,这时候体力和食物几乎消耗尽了,可导航上显示距离云阳走大路还有30来公里,小路能少走8公里。

  “每一次旅行都是一次冒险”,这句话不知道是从哪里看到的了,其实在我看来有的旅行和冒险没有一点关系,有的旅行就是为了冒险。可以说前面三十多天的路程都不算是冒险吧,可今天在下午6点多的时候冒险选择了走小路,却几乎将自己带向了一个绝境。

  这边天黑得算是比较晚了,大概得8点多,所以按照原计划,大概有两个小时的时间要走二十多公里的路。刚开始得时候,情况还算不错,虽然是上坡,但路很平整,坡度并不大,而且天还很亮,频踏得节奏也不错,观察了一下码表,时速大概十二三公里的样子,以这样的速度上山,在天黑之前到达云阳似乎并没有问题。可半个多小时之后,情况就变了,平整的路不见了,只剩下颠簸的石子路,又由于没有吃饭体力也有点跟不上了,速度一下子掉到了六七公里,可这并不是更糟糕的,更糟糕的是天渐渐黑了,八点多的时候几乎完全黑了下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不怕黑的人吗?也许有吧,可这一次我不得不承认我是真的怕黑的。我不得不打开手电筒,曾经我对我的手电筒的亮度很自豪,可这次却发现在绝对的黑暗面前,手电筒的光亮显得那么微弱,一个人的气场在整个自然面前是那么渺小。即使它再亮,它能照亮的最多也不过前面一百米的空间,可身后、上面、左面和右面的黑暗却像洪水一样包围着你,似乎随时准备将你吞噬。也许对黑暗的恐惧来源于黑暗中的未知,而黑暗中的安静却将这种恐惧放大到了极致。大概只有曾经生活在偏僻的农村的人才感受过那种安静,那是一种连自己的心跳声都能听得见的安静。而这种安静伴随着黑暗同时到来,当黑暗将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了,这个世界就只剩下自己急促的呼吸的声音、车轮与石子摩擦的声音、树上夜莺啼鸣的声音、草丛中虫鸣的声音、还有一些不能分辨是什么动物或昆虫的声音,有时候甚至怀疑自己产生了幻觉,因为似乎连植物生长的声音、蛇吐信子的声音都能听得到。

  在黑暗中走山路,神经已经紧张到了极限,体力也接近极限,却不敢下来推车,因为,路面上的未知也同样恐怖,谁也不能确定路面是不是有夜行动物也在走路,骑在车上,至少自行车提供了一个身体和路面之间的缓冲。就这样咬牙坚持,心态和体能都在崩溃的边缘,可最后让我崩溃的是黑暗最后连手机信号都吞噬了。如果是白天,靠着视觉还能大概分辨方向,可在完全黑暗的情况下,你能想象当你遇到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没有了手机导航,你面对的是什么吗?那种感觉就像是蒙着眼睛走迷宫,选择方向就是赌博,可偏偏我又认为自己是一个没有太多运气的人,如果当时有带着帐篷,我敢肯定,我不会再往前走一步。甚至考虑了好几次只用睡袋(当时只有一个薄睡袋)在野外荒山过夜的可能性,可最终还是没有勇气停下来,继续在黑暗中踽踽独行。。。

  食物没有了、水没有了、体力没有了,只剩下无穷无尽的颠簸的山路,无穷无尽的安静的黑夜。。。

七点四十分,天空还有一些微弱的光亮,可脚下的路却几乎看不清楚了。

  “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也许转机,只有在你觉得你真的陷入绝境的时候才会出现。

  正当我陷入苦闷,绝望的时候,前面竟然出现了一点光亮,在远处以为是星光,当走近了,才发现那是一个人。

  站在那里是一个年轻人,他站在山路的旁边,身后停着一辆摩托车,山路的下面有一座两层的楼房,楼房的廊灯亮着,是这黑夜中除了手电筒以外唯一的光亮。

  “你一个人上来的吗?”

  “是啊,我一直都是一个人。”

  “你从哪里骑过来的?要骑到哪里去?今天要去哪里?”

  “青岛,下一站是重庆,昨天在奉节,今天本计划到云阳。”

  “这么黑的山路,你一个人不害怕吗?”

  “当然害怕,前面还有多远到山顶?”

  “马上就到山顶了,不过要到云阳还有一段下坡路要走,这么黑的天,你一个人太危险了,不如你就在这里凑合一晚上吧。”

  “如果可以的话,当然太感谢了。”

  “当然没问题的,这里是一个刚建好的福利院,里面现在只住了两个老人。”

  后来经过进一步交谈我知道,这个年轻人其实在前面开了一个养殖场,他为什么到这里来,我却没有问。

  我们又交谈了一阵,他询问了我一些旅程的问题,然后向路下面楼房里喊了几句,喊得是什么我却听不懂,不一会从里面出来一个老人,他们交谈了几句,我猜大概是向他介绍了我的情况然后说我要在这里借宿一个晚上,说完,老人从下面爬了上来,年轻人说他还有一些事情所以就先走了。

  老人帮我把自行车和行李抬到了下面,自行车放在了避雨的地方,他带我和行李上了楼房的二层,他说的话大概有三分之一是不标准的普通话,三分之二我猜是一种重庆方言,加上他的表情和手势还有我的猜测,我大概能听懂他说的一半话的意思。他说,在这边一层太潮湿了,所以他们一般都住在二层。

  在这里住了两个老人,他们都是孤寡老人,国家在这里给他们盖了一个房子,让他们有个安身养老的地方。其中一个老人就是一直在帮我搬东西的老人,他五短的身材,有点像《三峡好人》里面的韩三明,却比韩三明老的多,后来知道他几乎和共和国是同龄人,不过精神状态还很好,也比韩三明健谈的多。令一个老人年龄似乎更大一些,他只有一只眼睛,而且很沉默,只是偶尔和像韩三明的老人说上一两句我听不懂的方言,他一直带着一个小马扎,我们在一楼的时候他就搬着马扎坐在一楼的一个房间的门口,看着我们,我们上了二楼,他就坐在二楼一个房间的门口重复刚才的动作。

  老人帮我搬完了东西,就问我有没有吃过饭,我说还没有,他就问我是想吃米饭还是面条,现在他只有这些,我说面条吧,方便一些。他就找出了一捆还没有拆封的挂面,然后把电磁炉和锅都准备好,看得出来电磁炉和锅也都是新的似乎没用过,后来经过谈话我才知道他们才搬过来一两天,所以这些东西大部分都是新准备的。我不想太麻烦老人,我就自己烧烤开了水,开始煮面,老人在一旁一直在说多放点面条,面煮熟了,只放了一点盐,不过心已经很满足了。

  吃过面条,我和两个老人聊了一会天,其实大部分时间是像韩三明的老人在说,我和另外一个独眼老人在听。我们大概聊了一个小时,我大概知道,像韩三明的老人并没有像韩三明一样去山西挖过煤,也没有跑了老婆,也不是因为三峡工程淹了他的房子,他才搬到这里来的。他说他最远的地方去过昆明,那时候还年轻,去昆明投奔亲戚讨生活,那时候的交通很不便利(其实现在也不太好),他要走出山去,然后沿水路到重庆,然后再坐火车,汽车,拖拉机,只有各种交通工具都坐个遍,要一个星期才到了昆明,他说那时候他年轻也和我一样向往远方,不知道什么是困难,什么是危险,反正困了就找个地方睡觉,饿了就找东西吃,终于到了昆明,他却发现其实大城市的生活并不比山里容易,他也没有什么技艺,只能干一些苦力活,后来熬不下去就又历经艰险跑回家乡来。他说他本以为在外面闯荡几年见了些世面,回到家乡就可以和别人合伙做些小生意,可却不曾想忙忙碌碌一辈子,终究把棺材本都赔光了,到最后连个媳妇也没混上。他说,也不知怎么着,大概几年前他突然就感觉自己老了,那时候他就什么也不想干了,他就去和他哥哥一起生活,他哥哥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他哥哥有几个儿女可都去了城里,哥哥的老婆也早就去世了,所以他和他哥哥一起偶尔帮他哥哥干一些农活,可他说他和他哥哥性格完全不同,经常会吵架,所以趁着政府照顾这里的孤寡老人的政策,他就搬到这里来了,如果他想哥哥了,走几步路就能见到。

  我一直在津津有味的听着老人在讲这里的事情,可独眼老人似乎有些不耐烦了,可能是听这些听的太多了吧,他抽了几支烟后,就带着他的马扎去睡觉了。我继续听着老人讲他的事情,并不怎么插话,老人也似乎没有讲的不耐烦,最后他说他年轻的时候要是能多读一点书就好了,可是那时候哪有条件读书,他们这里和他一样年纪的人几乎都没有读过书,女子有的好一点的嫁到了城里;有的到更南的南方打工去了,几乎都没有回来;有的甚至被卖到了外地给人当老婆,可留在山里得却很少。男子有的守本分的在山里种一辈子地,有的像他一样去外面讨生活可混成的却很少,当然也有几个混的不错。再后来他说其实能活到他这个年龄已经不错了,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了。。。

  我们又聊了一会,老人也有些困了,他说很久没有对人说这些了,他最后吐了几个烟圈就去睡觉了。空荡荡的房间就剩下我一个人,山里的天气凉爽的很,不时有凉风刮过,可屋子里却像极了北方的三伏天,估计是混凝土的墙体被晒了一天的缘故,把整个屋子变成了一个蒸笼,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黑暗中的安静,此刻变成了一种喧哗,此起彼伏的虫鸣,鸟叫,犬吠,还有风刮树枝的刷刷声,水击石块的声音像一个瀑布。窗子没有任何遮拦,各种山里的蚊虫随意的在屋子里面进进出出,还好老人临走给我我一盘蚊香,关上了灯,蚊虫开始扑簌簌的往脸上落,用一件衣服盖在了脸上只留两个鼻孔在外面呼吸,那时候感觉自己像死了,还好有两个鼻孔再提醒自己还活着。再后来意识就有些模糊了,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睡着了,等我再恢复清醒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可太阳还没有升起,两个老人似乎早就起床开始了一天的生活。。。

这是一碗“纯粹的挂面”
全部家当
第二天的清晨,太阳还没有照常升起,我却要照常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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