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死

我梦见自己在乱葬岗间走,四周是无尽的夜。
荒坟累累,蹲踞如潜伏的猛兽,蠢蠢欲扑人。
瘦树稀疏,鬼火乱飞。
“依山圆月胜似雪,不照当年望月人。”地上的影照见天上的月,有鬼在树下吟哦。
我无比欢喜这吟哦,欢喜这对人世的眷念。
循声望去,只见一张女死人的脸浮现在黑树下,唇红如血,见我看她,便向我微笑。
我迷恋这鬼魅的笑。
但一个黑影立即脱离我的躯壳,朝来路奔去。
“你去哪里?回来!”我朝他喊,但他听之不顾,一径奔远了。
追逐,我将不复见这微笑?留恋不去,我将只剩躯壳?
我将追逐,我将不再见这微笑。
于是,群树朝我奔驰,脚下草结如乱麻。
追出不知多远,终于,他要回头了,我盼他如佛陀一样拈花微笑,然而,回过来的脸,没有五官。
我惊醒了,醒入一个更大的梦,在无边的旷野里,我正躺在雪白的祭台上,扮演一个死人。
我是一个戏子。
但我不适合做戏子,因为我生来不爱演戏。
可我不得不做戏子,因为我生来不爱演戏。
而我仅只扮演死人,因为我生来不爱演戏。
沉重的冬云凝滞在天上,风卷着黑气在云下回旋,而我就在这风中扮演死人。但不是在戏里,而是在别人的仪式里。
祭台前满是人。他们按仪式笑,按仪式哭,按仪式静坐,按仪式狂舞。但他们自是庄重的祭祀者,不是戏子。他们要将我扮演的死人献于我所不知的神面前祈福。
主祭的女巫绕到祭台前,向我低语:“起来,你这装死的人,他们全都揣着石子,将如击打野狗一样击打你。”
我欲起身,我欲狂奔,然而我不能狂奔,不能起身,我早已躺得麻木。
那么,我不如依旧扮演死人,表演那极致的装死,就算献祭于一切神前,都将了无愧色,就算击打的石子密集如雨,也将如真死人一样安静。
然而,我十分厌恶扮演死人。
祭祀的大乐徐徐从祭台下升起,如春江涨水,缓缓漫过祭台,冰凉了我的项背、脸颊,直至鼻尖,于是窒息。
我无比厌恶这窒息,厌恶自己的会演戏。
女巫再次绕到我头边,欲再次向我低语,然而立即发现我的死,以为是真死,于是惊厥。
几个祭祀者冲上祭台,似乎想扶起倒地的女巫,然而,立即发现我的死,以为是真死,于是无趣。
“都扔进深渊吧,我们不需要一个死人扮演死人,也不需要一个怕死人的女巫扮演女巫。”
于是,坠落……,坠落……,一个扮演死人的戏子,在无底的深渊里坠落。
我不觉从梦中笑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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