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羡生,是上景河流域即氏一族的一员,跟所有世代定居的氏族一同归于河老院统辖。
今天是校长宣布毕业课题的日子,作为上景院86级毕业生的我必然要按时报道,奶奶在我动身前千叮万嘱一定要仔仔细细,一字不落地谨记。
1.
早春时节,两岸掀起一股摧枯拉朽的葱绿之风,花草树木,鸣禽走兽纷纷跟从效仿。
河面上迁徙着形貌各异的翠叶,春日里它们是从天而降,信马由缰的幽灵船,待夏日热映就成了鱼儿打卡的避暑胜地。
迅步如飞的黾族是直属河老院的水上巡逻队,他们的职责就是为栖于水下的我们传达陆地的信号。
蓊然蔽日,逶迤不绝的葫芦森林几乎占据了河面的热门板块,往年这里就是食蚊氏与将氏并购垄断的必争之地,因为他们的暗中操盘,花草虫藻的贝价已呈失控之势,作为拥有绝对话语权的河老院忌惮于食蚊氏的群体庞大,族风剽悍,便一直是模棱两可,近乎放任的态度。
因为院生派系众多,作业量巨大,所以学院规定必须以小组为单位完成学业。于是我必须沿途集齐其它小组成员,先下潜经过广袤的葫芦森林,再往前游十几米经过里氏与庸连氏的住地,穿过一片茂密的水草区,你会看到一个通体灰黑,胖如石墩的家伙在疯狂掠食,他就是我们小组的成员之一——念氏百里无。传闻他出生不久就能吞食方圆百里所有藻类昆虫,而且食量是同龄者的数倍以上,是个年少成名的大胃王。
“得赶紧去学院了,百里。”我屏息绕过腾起的泥沙,“你丢东西了?”
百里无用他那宽扁的头颅以及健硕的侧鳍搅动起沉底的沙石与木枝,像一台声浪巨大的推土机弄得四周乌烟瘴气,不得安宁,“是羡生啊,唉,我从老醴那精挑细选的数只孑孓全都没影了。”
“恐怕它们早已蜕化了,别找了,今天的课程很重要,我们不能耽搁。”我继续向前,身后的百里无郁闷地甩尾拍打着无辜的水流。
往前是一片岑寂幽暗的水域,水面遍布雨伞般的浮萍,状似全年无休的云朵,也是小鱼小虾首选的避难所。纤柔的绿荷经过昨夜春雨的清洗愈发滴翠不妖,定居此地的颡氏,麦穗氏,旁皮氏把它们奉为当地的标志性建筑,而这里就生活着另一位组员——颡氏擎游。
擎游拥有罕见的黄绿肌肤,坚硬如铁的鳍部,游动时宛如一艘全副武装的小型驱逐舰,但他却立志成为这条河游速最快的鱼。这不,我和百里无刚穿越荷田就看到他和麦穗氏进行速度大比拼。败者要向胜者认祖归宗。
“走上学了小游游。”隔岸观火的百里无摆出一副鬼脸,“你会成为速游冠军的,我是说,你至少比累氏爬得快。”
“你个死胖子定那别动!看我怎么收拾你!”颜面尽失的擎游调头追赶逃窜的百里无,我则安抚好躁动的麦穗氏们后追向演技精湛的他俩。
“谢了啊胖子,要不然我真得认栽了,新来那小子游得比鱼雷还快。”擎游长舒了口气。
“擎游,你最好离麦穗氏远点,他们一族好胜斗狠,喜欢以多欺少。”我想起刚刚潜在浮萍下的麦穗氏,为不明真相的擎游捏了把汗。
“知道了羡生,还是你这个组长想得周全啊,不像某些人就知道吃吃吃。”刚刚还对百里无感恩戴德的擎游重又冷嘲热讽起来。
“我不跟你这四肢发达的单细胞生物一般见识,”百里无一马当先冲在前头,“那两小家伙可不像我们这样好找,麻溜点同学们。”
百里无口中的那两个家伙是下虎氏石觉与秋氏墟。石觉体型瘦小,全身灰白,他的唯一嗜好就是雷打不动地趴在光滑的石头上。
平日社恐的墟并不是上景河的原住民,他们家族的生活区域主要在底层的淤泥,当初因为他和石觉异常合拍我们才把他拉入伙。
我们在浅水处一块青石上邂逅了晒日光浴的石觉,他嘴巴半开,神色似睡非睡,平整繁密的鳞片在光照下熠熠生辉,如同拓印了一身银屑,鲜润的鳍部放松地伸展开来,形如一只荒弃多年的香蕉船。
“真受不了你们这些积极好动的家伙。”石觉慵懒地挪动身子,“起床了墟,上完这节课咱就解脱了。”
藏于石底的墟战战兢兢地游了上来,至此我们这一情况复杂的小组终于全员到齐。
2.
每届课题的主旨基本都是“生存与河流的治理”,加上最近疫情爆发,各族数量锐减甚至濒危,河流生态的加剧恶劣,今年的课题也必然会围绕这些时事热点。而且今天还要深入学习鱼族的天敌们。
“山巨,形如其名,从水中看像座山峰,其首圆滚如球,身躯长而灵敏,虽不能长期适水,但能造船结网给我们带来灭绝性的打击,且能驯化凶猛的猎空兽。《迦河传》中记载山巨起源于蓝渊之境,与鱼族颇有渊源。远古时期跟鱼族爆发过一场惊天动地的战争,最终鱼族惨败,双方签订了一份和约,即山巨停止连年进犯,但鱼族需按时供奉,后来时过境迁,山巨遗忘了那份约定,鱼族也停止了供奉,遂一直活在山巨的阴影之下。”
“猎空兽,可以在空中狩猎的猛兽。它们羽翼宽大,钩爪锋利,能精准地抓捕猎物。最恐怖的是它们拥有水下潜行的本领。”
“尖耳妖,容颜妖冶,拥有一对菱角状的尖耳,极受山巨宠溺,性情狡黠桀骜,怕水……”
日光泄露的葫芦森林下,校长和任课老师们轮流宣讲。百里无跟我们爆料说校长上位少不了厥氏与卢氏两大豪门的帮衬,而且跟神圣的河老院也沾亲带故,虽说河老院的成员都是不公开的,但坊间一直流传校长就是河老院院长。
我对这些捕风捉影的事不感兴趣,而且校长在任期间扩招生源,重用贤才,大力普及防范山巨及猎空兽的科普知识。
“同学们,河流的治理与氏族的长期生存问题业已严峻,近来山巨倾倒的不明漂浮物与废水频繁增加,很多氏族都出现了相似病例,而且极难自愈。失踪,病亡,被捕的数量也呈指数式剧增,所以我希望大家能够认真对待这次课题。”校长语重心长地说。
离开学院后心血来潮的百里无撺掇我们去“禁地”冒险,所谓的禁地就是一座山巨早年建造的拱桥,拱桥的那端是我们无从知晓的水域,因为很久以前在桥下曾发生过一场山鱼之战,所以河老院严令所有氏族擅入。
好奇心的作祟,我们这次的意见出奇一致,于是循着百里无规划已久的路线朝着禁地匆匆游去。
3.
天色将晚,沿途鱼虾稀少,头顶空余孤零的落叶,水底横亘着古城墙般的枯枝沉木,皲裂不堪的表面寄居着拖家带口的累氏与丰氏,偶有一两条小鱼仓皇掠过,除外就看不到其它生命迹象了。
见我们士气低落,百里无发起一个值得思考的问答:“嘿,伙计们,你们向往什么样的生活,或者有什么美好的愿景?我先来,我想成为一个尝遍佳肴,远近闻名的美食家,这样就能拿到高昂的代言费实现财富自由,把世间所有食材搬回家。”
擎游摇头摆尾道:“就知道吃,胸无大志。我要成为这条河里游速最快的鱼。”
石觉满脸生无可恋:“我只想快点毕业,早点脱离你们这些过分热情的家伙,在我的石床上睡个天昏地暗。”
墟弱弱道:“活着。”
我奋力上游扑向寥廓的天:“没有侵虐、瘟疫、动乱,抬头就能看到纯净脆蓝的天,草木庇佑着河流,河流如母亲哺育呵护着我们,粮草丰饶,四季顺遂,大家都能在清澈的水中尽情游弋,和平友爱地共存。”
“看看我们羡生,这才是格局。”百里无在一旁应和道。
“等等!”
“怎么了羡生?”
透过晃动的河面我看到不远处的桥上趴着一头山巨,“是山巨!你们别动!”
这不是我第一次撞见山巨,以往也会有形形色色的山巨出没,但它们都只是行色匆匆地经过,不同的是这头山巨一直盯着我,它身边没有那些专门为我们设计的渔具,似乎并没有恶意。听奶奶说世间万物都有正邪两面,山巨也是有善有恶的。可它始终一动不动地看着我,仿佛与我似曾相识。看着它那与我们大相径庭的五官,我的心脏遏制不住地砰砰直跳。身体也仿若羽化般失去体征。当与它四目相对时我仿佛身处金戈铁马,折戟沉沙的古战场,又似乎听到了抚琴对歌,相谈甚欢的朦胧之音,但铺陈眼前的却是一对陌上柳烟朱颜改的画中人。沉浸其中的我顿感晕眩。
忽然它离开了桥,走时还做了个奇怪的手势,我这才松了口气下潜报平安:“没事,是头很奇怪的山巨。”
正当我们靠近桥下时,从暗不见底的深处传来一个年迈的声音:“来者何鱼?”
“哦哦,我们是上景院的学生,来此调研学习,”我和百里无身先士卒,擎游把胆怯的石觉和墟护在身后,“抱歉叨扰,请问您是?”
“宗氏巽坤。”从深处游来一条形如长刀,满身星纹的大鱼,仿佛来自月华辉映的迢迢星河,“回吧,这儿可不是应季的风景名胜。”
“可我们……”百里无不甘半途而废。
“你们随我来。”见我们不愿离去,巽坤领着我们进入鱼迹罕至的桥底——水底沉积着大大小小,随处可见的鱼族尸骸,有的被渔网死死缠绕,有的散落于头大尾小的竹牢里,更多的是被囚禁在几条绿色卧龙般的水牢里绝望地度过余生,“这里曾发生过一场战争,说是战争,却是单方面的屠杀。那时宗氏一族繁荣昌盛,可来犯的山巨不消一日便捕捞殆尽,只有几条侥幸逃生,而我就是最后一条现存的了。”
“我不仇恨猎空兽,因为物竞天择,天道难违,我痛恨山巨,因为它们竭泽而渔,赶尽杀绝。”
“那么老前辈,请问桥那边是什么样的世界?我们能否移居到那里?”我急忙询问。
“不可,万万不可,”巽坤摇摇头,“那边是山巨聚集的区域,它们创造了高耸入云的钢铁怪兽,那些怪物吼声震天,能排出肮脏恶臭的液体污染河流,只要你在那待上几日全身就会浮肿溃烂,然后染上恶疾,不得善终。”
巽坤又抬头望向岸上一块山巨设立的指示牌,牌子上有一个醒目的红色圆圈,圈里是一条造型生硬的鱼,凝视许久的巽坤神神叨叨地说:“也许它能救你们一命。”
巽坤离去时叮嘱道:“转告河老院,如果山巨来犯,不管要付出多少代价,一定要往上游,往下游只有死路一条。”
白跑一趟的百里无失望地说那儿并没有传说中的珍馐,于是他又主动请客邀请我们去老醴经营的超大自助式卖场。而说起乐善好施的老醴,与哄抬贝价的食蚊氏相比他一直都是平价出售,有时从邻河采购的物资他还会以更低的价格上架。
正是文氏产卵的季节,百里无疯狂购买了数十只孑孓,而我只给奶奶和闭关备考的女友绛春带了一点口粮,在回去的路上巽坤说的话一直在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4.
完成课题需要沿河收集大量资料,但除了我大家都纷纷投入到各自的生活洪流中。
百里无报名参加了由厥氏主办的首届“上景杯大胃王争霸赛”,参赛者需在规定的水域食用自己准备的食物,且越夺鱼眼球越好。在截止日期内吸引鱼群最多的参赛者可与厥氏签约获取高额的代言费,于是他们为了一夜成名不顾安危吃起了毒性未知的虫草,山巨丢弃的秽物,甚至是同类的尸体。
我去过一次群魔乱舞的比赛现场,开阔明澈的水域内挤满了慕名而来的鱼,场面盛大,群鱼欢腾。
只见万众瞩目的百里无一扭腰,一摆头就将几十只溃逃的孑孓吞入腹中,因为这项绝技收获大票粉丝的他俨然已是名流巨星,春风得意的他还跟某个幸运观众近距离互动。同赛区的感氏因为黔驴技穷而孤注一掷胡吃起来,继而中毒晕倒吓得众鱼逃散。
几天后,因为某个参赛者所在的水域鱼群过于聚集被山巨一锅端,比赛顺理成章被河老院勒令叫停。
擎游加入了麦穗氏发起的套娃式无聊挑战,诸如一口气能窜出多少米,憋气能跃出水面的高度,他们必须在规定时间内刷新记录,否则就视为挑战失败。
我曾去找过深陷其中的擎游,但那时他已经彻底疯魔,整天想的就是怎样给麦穗氏上一课,成为他们共同的父亲。
石觉真的准备跟它的石床相伴终生了,我每次去他都是那副誓与爱石共存亡的决绝模样,在他那我这个形同虚设的组长倒像股黑恶势力。它们下虎氏数量稀少,但都喜爱卧石。
墟则忙于族中事务一时半会脱不开身,我去找过他一次,但他们的住址只剩一片废墟。
在我孤军奋战的这些天里上景河发生了三件沸沸扬扬的大事。
秋氏向河老院递交了种族转移申请书,作为游牧氏族不断搬迁是司空见惯的事,但有谣言说是秋氏嗅到了灾难的味道。
浅水处的下虎氏在某夜人间蒸发,据目击者称当晚河边传来一阵急促的巨响,几道耀眼的强光扫过河面,再穿透河底,几个模糊黑影涉水……
从那后我们就再没见过石觉,虽然河老院一直未定性灭绝,但大家都知道石觉再也回不来了。
擎游死了。听说他为了帮同族身染恶疾的后生寻找药引而死于山巨铁蹄之下。这种药引是陆地上才有的一种长虫,这种虫对于很多疑难杂症具有奇效,且只有一种途径获得——山巨会把这种虫串在锐利的弯钩上以此来引诱鱼族取乐。
自诩身手矫捷的擎游瞒着大家独自来到山巨常出没的水域,一开始他还能尝到点甜头,可是后来他就被那个针头般大小的铁钩牢牢缠住,他拼尽全力往水下游,可渺小的他哪是山巨的对手,很快精疲力竭的他就被拖出水面,在岸上被凶恶的山巨一顿蹂躏后扔回河中就成了一具血肉模糊的浮尸。
为了缅怀擎游舍生忘死的壮举,颡氏为其举办了庄重的“天葬”,数十条颡氏成员组成的殉葬队将擎游护送到荷田之下,两边肃穆的护卫队为其清道,最后在族长的悼念声中一次次地把擎游顶出水面,祈求悲天悯人的上苍能保佑他来生无祸无殃。
葬礼结束后我和百里无游向遍体鳞伤的擎游,他的双目极度惊恐,全身布满深红色的血印,难以想象他当时遭受了怎样的虐待,鳍部也被生生踩断,上面还挂着几缕血丝,最让我们触目惊心的是他的左眼部位被砸出一个凹槽,里面流淌着腥臭的浆液,那儿早已成了蝇虫产卵的温床。
情绪失控的百里无不停地用头部冲撞擎游的尸体,又用嘴咬住他的尾巴奋力地往下拖拽,我在一旁劝阻发了疯似的百里无:“别这样百里,擎游他已经死了。”
“他是擎游啊!世上游得最快的鱼,他怎么可能会死!”百里无朝我大声吼道,手足无措的我顿时哑然。
背影落寞的百里无默自游离,我的数次呼喊他都置若罔闻。
返途中我发现大片的累氏与丰氏集体往上游迁移,我凑上前逮住一个刨根问底地问。
“要打仗了。”那个四仰八叉的小家伙说。
5.
上景86年,河老院正式宣布进入战时状态。
听闻是虫族圭氏用惨重的代价从尖耳妖那儿换取了山巨近日会大军来犯的情报,虽然这种谣言屡见不鲜,但这次就连河老院也下发了正式通知,可见事态的严重性。
族长们在河老院设立的隐秘地点商议迁河事宜,因为要搬离生活许久的上景河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全体撤离的日期会不会与山巨来犯的日期重合,经过其它河流所要缴纳的巨额贝珠,各族年老体弱者的安置等问题都亟待解决。而且还有一个古来有之的老规矩——如果发生动乱,上景河的几大氏族,譬如即氏,里氏,念氏等,由族中掌权者投选几条年轻力壮的鱼组成一支“临时军队”,这支军队的作用就是吸引山巨的火力,为大部队的撤离争取时间,而且大概率无一生还。
我还是被选中了,但让我震惊的是消失几日的百里无自愿顶替擎游的弟弟加入那支九死一生的“临时军队”,我没有立即去劝说他改变主意,因为同所有氏族的存亡相比,我们的安危实在显得微不足道,我现在所能做的就是与一意孤行的百里无并肩作战。
直到全族撤离的那天河老院才公布所有成员的身份,每个氏族都有固定的河老院成员协助调整队形,而让我和百里无大跌眼镜的是校长,老醴以及巽坤都是河老院成员,而且身居高位。
清早,这个时辰山巨还耽于梦境,我们顺着清冷的河流往上有序前行。突然上空传来几声鸟兽的啼啭,是尖喙利爪的猎空兽!它们的双瞳如同望远镜瞬间发现了潜逃的我们,随后俯身冲入水中如同数枚威力巨大的洲际导弹炸开慌乱的鱼群。上游两头迅捷的山巨用出口极小的渔网堵截了我们逃生的唯一出路,两岸有备而来的山巨不断往河里投放无色无味的麻药以此来麻痹我们的神经系统,好在我们意念薄弱之时将我们一网打尽,它们乘着黑色皮船在河面上肆意妄为,吻部发出我们破译不了的叫声,就像居高临下,审判众生的神明,能够轻意决定我们的死期。
“尖耳妖不是说明日山巨才来袭吗?”我看着眼前哀鸿遍野的惨状不禁心生愤懑。
“它们的话你也信。”百里无突然从后头窜出。
“你要去哪?百里!”我看着愤怒的百里无像一发炮弹高速冲向山巨。
“该死的山巨,伤我同胞,杀我兄弟,害我族人,毁我家园,我今天跟你们拼了!”
“别冲动!百里!”我追不上报仇心切的百里无,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跃出水面后被猎空兽捕获。
“别慌!大家都往水底沉,钻入水草跟淤泥中,快啊!”我四处奔游希望能稳定军心,但原先的阵型已经被山巨凌厉的攻势撕扯得支离破碎,河面上浮的同胞不断增多,四处充斥着凄厉的叫喊声,但山巨一定是听不见的。即使我们躲入荇草,沉于水底,山巨们手中那把充满电流的长杆依旧能轻而易举地查出我们的所在。
“怎么会这样?我们鱼族为什么要遭遇这种灭顶之灾?”
我听到不远处失去尾鳍的校长的悲鸣,是啊,我们鱼族又何曾做错过什么,我们生活在与世无争的河流里,河流养育我们,却也约束着我们。我们就为了觅食而整日奔波,没有惊扰过其它动物的生息,更不曾像山巨这般兴师动众地讨伐其它种族,我们只想摆脱山巨带来的阴影与恐慌,简简单单地活着。
不知过了多久,昏迷的我被某种网状物高高抛起,最后一眼瞥到的是尸横遍野的上景河。
6.
再次醒来时我被放入一个鱼类混杂的水箱里,透明的高墙外是来来往往,数不胜数的山巨。
“又来了几个短命鬼,”几条扁氏上下打量着我,“自报下家门吧,新来的。”
“上景河即氏羡生。”我轻声道。
“上景河?你来自上景河?”一条固氏情绪激动地朝我靠拢,“我昨天探亲路过你们那儿,可真是太惨了,到处都是死尸,存活下来的也奄奄一息,所以你们到底经历了什么。”
“是山巨摧毁了我们。”我哽咽道,周围的鱼族群起痛斥山巨的罪行。
“其实你们也不用太悲观,”其中一条扁氏故弄玄虚道,“曾经我们那儿出现了一条奇形怪状的鱼,那家伙长得跟个花蝴蝶似的,说的什么话我们也听不懂。后来河中一位见多识广的老者试着一知半解地翻译出来,才知道那厮来自传说中的蓝渊之境,以前被山巨圈养过着神仙般的日子,后来被山巨为了达到某种精神慰藉胡乱放生,只不过他很快就因为水土不服而死。”
他又鄙夷地扫视我们:“不过我看咱几个灰不溜秋的土样,怕是没这命哟。”
“还有一种生还可能,”又一条扁氏说,“每头山巨的家里都有一个通往河流的洞口,那个地方常常会安置一个蛇头般的出水口,山巨常在那清洗食材,很久以前我们那就有一条鱼趁山巨不备溜入那个洞口,沿着狭窄腌臜的下水道经过漫长的游弋才最终到了家,因为这件事被捧为英雄的他很快成为了群鱼膜拜的对象,这孙子靠这个旷古烁今的英雄事迹不停地走穴演讲,因此挣了好大一笔贝珠。”
扁氏的故事会还在继续,但我望着接踵而至的恐怖山巨,心中挂念着腿脚不便的奶奶以及绛春,不知道她们有没有在这场战争中幸免于难。
就在我浮想联翩之际,一头山巨将我和其它几个同类一并捞起,然后由另一头浑身湿腥的山巨将我们装入袋,从那刻起仿佛我的生命就已经进入了倒计时。
长期缺水的我们被山巨放置在一个粉红色的圆形器皿里,像一包包胡乱堆放的水泥袋。忽然间山巨出现在我的视野中,它拿起一把锋利的刀在我的肚子上划出一条深长的口子,血液如同火山爆发时的岩浆喷涌而出,我痛苦难忍地嗷嗷直叫,铆足全力从山巨手中挣脱,但试了几次都是徒劳,我的腮部,脏腑以及鳔一一被山巨娴熟地取出,同时我的意识也在渐渐消散,脑海中却突然浮现在上景河里度过的时光:
我想起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那时至亲还安在,河流多么繁华,氏族多么和睦;我想起跟绛春初会的那夜,月色多么旖旎,情话多么撩耳;我想起在百里无家的第一次小组聚餐,宴席多么丰盛,大家多么快活;我想起开学第一天擎游逼着我们跟他比赛,结果成了我们所有人的子孙,那时他多么较真,表情多么让人捧腹;我想起那个我们和石觉一起在石上小憩的晌午,日光多么温暖,时光多么安详;我想起某个运动会上的接力比赛,墟主动选择了危险赛段,那时的他多么勇敢无畏。
我又想起奶奶常跟我念叨的那句话:活着就有希望。活着真好。
7.
已经死去的我仿佛处于一片浓黑,雾气弥漫的地狱,身体下方燃烧着一团经年不灭的烈火,一个棱角尖锐的物体把我反复拨弄,紧接着一股滔天热浪瞬间淹没我光裸的身躯。
恍惚间我又回到了水草丰茂的上景河,身边围着爷爷奶奶,爸妈,绛春,百里无,安然回归的石觉和墟,以及身首完好的擎游,甚至是所有氏族的大家伙们,他们好像已经等了我很久。
我们欢笑着聚在一起,就这样一直游啊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