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活着 一个白血病人的生病自述:山重-再战上海23


再战上海

  2011年10月31日,我和大饼带着行李又一次来到了上海,住进了那所全国闻名的医院。我又带上了病号手环,身份变成了20病区14床。

  住院的楼换了一幢,三人间的病房,在10楼,把行李拿进去的时候,隔壁一床的病人正忙着出院。我的床位靠窗,放好东西,我在床上坐下,时隔一年半,又闻到了病房那股熟悉的味道,不知道该悲还是该喜。不一会儿,三医生匆匆地来了,他冲我笑笑,我也笑着说:“我又进来了。”

  三医生询问完情况又匆匆地走了,忽然空下来的下午,我让大饼陪着去医院的花园逛了逛。这处花园闹中取静,古典建筑与西式草坪并存,亭台楼榭,颇有苏州园林的味道,有23亩大。

  花园原是民国初年上海滩房地产大亨周纯卿为爱女所造,这位周小姐长得花容月貌,可偏偏得了肺结核,这在当时是不治之症,周老先生为爱女遍寻名医,得到的忠告是:此病无药可救,只能靠静养,呼吸新鲜空气。为了女儿,父亲斥巨资买下了这座花园,并按照苏式园林的风格和女儿的喜好不断修缮,最后形成了现在的样子。

  我在园子里慢慢地走着,想着周小姐要是生在现在就好了,吃些药,打些针,就可以健健康康地去看外面的世界,不用一个人在这园子里一圈又一圈地绕了。又想着,也许再过几十年,我这毛病也不用开刀了,吃些药,打些针,就好了。想着想着,为未来的病人开心起来,慢慢地走出了花园,来到了一栋两层楼的老房子前。

  这是医院的办公楼,原为陈炳谦住宅,陈炳谦是上海“祥茂洋行”的华籍高级买办,发迹后于1930年建造了这栋古典式建筑,现在是上海有名的老房子之一。老房子自有气度,它静静地站在那里,几十年来看着众生来来往往,宠辱不惊。看着这老房子,我的心就静下来,被裹挟在它强大清寂的气场中。

  住院的第二日,在各项检查中匆匆而过,抽血、心电图、胸片、头部CT、视野检查。我的双眼颞侧视野缺损,和第一次的检查结果差不多,垂体瘤压迫了我的视神经,造成了这个结果。简单来讲,如果我用一个眼睛去看一个横幅,在眼球不动的情况下,这个横幅上就会有间隔的几个字看不到。但我们是两个眼睛叠加看东西的,再加上眼球又在动,所以对我的影响不大,如果不做检查,我自己都感觉不到。

  下午,大医生来了,告诉我手术时间确定在后天,又说我是二次手术,也没啥好交代的,安心准备就是了。我点点头,觉得自己真是个让医生省心的病人。

  隔壁床新来了个上海的老太太,脑膜瘤,还不止一个,估计是肿瘤压迫的原因,讲话都已经有点不太清楚。我在这里遇到的每一个病友,都是来切瘤的,这些长在脑子里、脊椎里的肉疙瘩,折磨着躺在这层楼里的每一床病人。

  新的一天,我躺在10楼的病床上看着阳光慢慢映红云层,术前准备日,今天会有一拨又一拨的人来找我谈话、签字。“来吧,都来吧!”我在心里喊着,“早死早超生,早点手术早回家!”

  上午,大饼去上海的血站办备血手续,这是术前的常规程序,上次手术,术后我就用了两袋血。

  快中午的时候,妈妈和哥哥赶到了医院,他们一早出发,坐了4个小时的车,来上海给我打气。妈妈一进病房,就忙着从随身的袋子里一样一样往外拿东西,在小桌子上摆好,红烧黑鱼、咸菜鲳鱼、爆炒白蟹、油爆河虾,我妈一边拿一边说:“你在这里,没什么吃的,明天手术,又得饿好几天,今天多吃点!”我看着这些放在保温桶里、坐了几百公里车被带过来的我最爱吃的菜,还带着温温的热气,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这得是我妈多早起床烧的呀!我笑起来掩饰自己快要落下的泪,边嗔怪地说:“妈,你这一桌子都是高蛋白,高能量,我血脂会高的啦!”我妈看着我,满脸都是笑:“没事的,快,吃吧,多吃点!”

  下午,我捧着装满了高蛋白的肚子,惬意地半躺在床上追韩剧。家人都被喊去术前谈话了,我得抓紧这宝贵的时间,再多看几眼我的男神,李敏镐在《城市猎人》里实在太帅了,不仅颜值高,身材好,动作戏那叫一个酷啊,不能更完美!

  我还在这里盯着笔记本流口水,一拨一拨的人来了。主管护士、手术室护士、ICU护士,主管医生、麻醉医生,他们和我确认信息,一遍又一遍地进行术前宣教,我点头如捣蒜,不断地说:“我能直接签字吗?我是二进宫的老人了。”“不行,这个得读完。”好吧,继续听。终于签完了一张又一张的纸,术前谈话也结束了。我妈、我哥和大饼陆续走进了病房。

  我看着他们一个个地走进来,忍不住就笑了出来,大饼奇怪地问:“笑什么呢?”我说:“都是二进宫的老人,果然心理承受能力也强了,终于不是上次那些苦大仇深的脸了。”

       家人们陪我吃了晚饭,我妈和我哥被我催着回酒店休息了。病房里安静下来,我看着窗外的天色一点点变暗,脑子里的想法却如茶壶里刚烧开的水,一个又一个的泡泡急剧地涌了上来。

  如果说第一次手术前还要考虑留遗言的问题,那么这一次是真的没有一丝死亡的顾虑,因为我知道,这个手术没有生命危险,我会平安地从手术室出来。可是,心中的忧虑恐惧却是第一次根本没有办法比的。第一次术前,那叫无知者无畏,我什么都不知道,留好遗言坦坦然也没什么好多想的,一觉到天亮。这一次,我清楚地知道,术后会很难受很难受,很难熬很难熬,会头痛欲裂、会腰背寸寸断、会鼻塞不通气,一想起上次那吐不完的血鼻涕、不断拔了塞塞了拔的大坨大坨的纱布和超大号冰棍条,我的汗毛就一颗颗站了起来,心也揪到了一起,我擦擦额上的冷汗,对自己喊:“停,停,停!不能再想了!不能再想了!”原来,已知的痛苦要原封不动地再承受一遍,会让人如此恐惧。

  病房熄灯了,我翻来翻去怎么也睡不着,我把大饼叫了过来,抱住他的手臂,轻轻地说:“大饼,我怕,我好怕。”大饼拍着我的肩:“不要怕,我陪着你。”

  整个晚上我都迷迷糊糊的,一个人在恐惧的汪洋大海里沉浮,看了无数次时间,上了无数次厕所,终于熬到了天亮。

  病房里有人起来,叮叮咚咚的声音响着,人来回地走着,生气又回到了病房。一晚上没睡好,我的头丝丝地痛,起来后,痛减轻了一些。我在卫生间用冷水一把一把地往脸上敷,镜子里的我面目不清,冰冷的凉意从我的毛孔长驱直入,刺痛刺痛的,但好歹让我清醒了一些。

  在马桶上坐了半天,肚子鼓鼓涨涨的,却怎么也没动静,我叹口气,知道自己这是紧张的,只能无奈放弃。

  走出卫生间,妈妈和哥哥已经到了。我换好了手术服,不能吃饭,不能喝水,也没其他好准备的了。

  妈妈的精神看着不太好,我对我妈说:“妈,你昨晚上又没睡好吧,一会我动手术的时候,你可千万别一直在手术室门口站着等,把自己累死了。你们都在病房里等,好歹能有地方坐,在哪等不是等呢!”我妈应着好,我也放心了一些。

  我是上午第一台手术,护工7点45就推着床来了。我麻利地跳下病床,整理好被子,三步两步走过去上床躺好。昨天害怕了一晚上,今天起来反而不怕了,横竖都躲不过这一刀,那就来吧,左右不过是熬,总是熬得过去的。

  三个亲人围在我周围,相比第一次人少了很多,大家都有各自的事忙,还要分人照顾小饼,想着父母亲人们为了自己一次次地奔波,一次次地担惊受怕,我的心就酸起来,我垂头叹气:“妈,我是个大麻烦吧!”“说什么呢!”我妈铿锵有力地截断了我的话:“现在得给自己打气,顺顺利利的!”“好好好!”我立马化悲痛为斗志:“怀听!怀听!保证完成任务!”

  推床载着我坐电梯,过走廊,又来到了那道熟悉的门前,护工按门铃的间隙,我冲我妈和大饼喊:“你们都回病房,回病房去等哦!”

  他们的应答声淹没在手术室门口喧嚣的人声中,移动门又一次在我身后缓缓合上,把我和他们分隔开来,分隔在两个不同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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