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残酷无情的寒冬,在温暖的春天即将到来前,烦燥不安地暴怒着。他肆意地往凄凉的人间砸下大块大块的雪花,任由它们刷白那原本蔚蓝的天空,冻结住奔跑不息的河流,高高矮矮的楼房,被强硬地披上单调的银色外套,枯黄光秃的树木,被费尽心思地泼上油腻的白色漆,一张冰冷的白地毯,重重地盖住了那想和鞋子亲密摩擦来取暖的地板。转眼间,天和地,全都白茫茫地溶合在一起,再也分不清,谁是天,谁是地。但冷漠的寒冬却仍不满意似的,大声呼喝着北风,愤怒地驱赶那悄悄躲藏起来的雪花,让它们无力地挣扎着,从高空中缓缓跌落下来,无处可逃地四处飘荡着。
头顶着空中四处随风乱舞的片片雪花,师原如约来到了孙维的心理诊所。他远远地便瞧见了郭月,她站立在淡蓝色的大门口,穿了一件火红的羽绒外套,扎着两条飞扬的麻花辫。
一见到师原,郭月便马上热情地扑上来抱住他。
“小心你的男朋友吃醋。”师原微笑着轻轻推开郭月。
“他知道我喜欢你,无所谓!”郭月爽朗地大声笑着,她上下打量着师原,皱着眉头说:“你没事吧?你瘦了好多!”
“你漂亮了好多!”师原答非所问。
“快进去吧,我跟孙维打过招呼了。”郭月挽着师原的手臂,带他走进了心理诊所。
坐在前台的仍是那位温柔美丽的女孩子,郭月早已经来过孙维的心理诊所上百回,现在她已经知道,这个女孩名如其人,叫小柔。
“你们先在这里等一会儿,孙医生的房里还有个客人在谈。”小柔朝他们微笑着轻声说。
郭月领着师原在那米色沙发上坐下来,她又从沙发后面取出一副耳机,让师原带上来听。郭月实在太想知道,这些曲子师原是否都认识。师原听后的表情一如她所设想的,全是谔然惊奇,很明显,他也从来没有听过这些曲子。
“你好,师原。”等待一段时间后,孙维终于走了出来,他微笑着朝师原伸出了手。
“你好,孙维。”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孙维,师原便能理解,郭月为何那么快便被他俘虏,他的确是一个充满了魅力的成熟男人,孙维的微笑仿佛有一股魔力,让人觉得非常舒服和放松。
“我们进房里谈吧!”孙维把师原和郭月带进了房间,之前郭月已经跟他具体描述过师原的困惑,他打算对师原进行一次催眠。
“师原,你介意我对你催眠吗?”孙维让师原坐在一张看起来非常舒适的大椅子上。
师原迟疑了一下,然后朝孙维轻轻地点了点头。郭月曾告诉过他,孙维是非常厉害的心理医生,这个时侯,他只能无条件地选择信任他。
“师原,你以前有被人催眠过吗?”孙维的脸上仍洋溢着让人信任的微笑。
师原茫然地摇了摇头。
“我需要回避吗?”呆在一旁的郭月突然问。
孙维朝她微笑着摇了摇头,示意她只需要安静地坐到一边。事实上孙维觉得,郭月在这里的话,会让师原觉得更安心,更容易放松。
“这其实没有什么,你只需要放松下来,倾听我的声音,不用担心什么,这里没有人会伤害你。感觉到你的肌肉在放松了吗?就这样,只要放松并感到你自己的眼皮越来越沉重。你走了很多的路,经历了许多的苦难,现在你的身体非常疲惫,乏累。你想做的事情就是入睡。只要闭上你的眼睛并放松,你正在变得非常非常瞌睡......”孙维轻声念叨着。
大概过了十分多钟的时间,师原终于进入了睡眠状态。
“师原,你知道你现在在哪里吗?”孙维走到师原的跟前。
“知道,我在你的心理诊所里。”师原的声音听起来很空洞,好像是从一个很远的地方飘过来的。
“你知道你为什么在心理诊所吗?”
“我想寻求一些答案。”
“你想要什么的答案?”
“我根本不认识HAPPY吧的黑衣女孩,但是她却老是找我麻烦,说我认识她。”
“你真的从来都没有见过她吗?”
“没有。”
郭月的表情略感惊讶,她以为被催眠中的师原会说出一些不一样的答案出来,但是目前师原的回答,仍旧和他之前跟自己说的一样,他真的不认识那个黑衣女孩。
“那你可知道是谁去HAPPY吧找的黑衣女孩,又是谁和她亲热地合照?”孙维仍不停歇地盘问着师原。
突然,师原的脸似乎一下扭曲了,他开始呼吸粗重、短促和刺耳。孙维和郭月惊奇地看着师原的面貌变化, 他的面部特征似乎改变了,平和的嘴唇翘立起来,仿佛挂满圆滑油腻,脸上满是一副放荡不羁的表情,他笔直地坐了起来,生气地大声说:“那个是我!你们这群笨蛋!”
“我想再问你几个问题,师原。”
“我不是师原!”那个扭曲了的“师原”摇着头坚定地说。
“如果你不是师原,那你是谁?”
“我是梁末。”
看着师原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郭月不敢相信地张大了嘴巴,眼睛直直盯着他。
“Hi,小月月,好久不见,你长得越来越漂亮了!”说自己是梁末的“师原”朝着郭月轻佻地挤眉弄眼。
“要命!”郭月在心里大叫,这下她彻底相信他不是师原了,师原一直对她都冷淡有礼,更不会叫她“小月月”。
“师原。”孙维说。
“我是梁末。”他愤怒地盯着孙维纠正道。
“好吧,梁末。能告诉我,你是怎么认识那个黑衣女孩的吗?”孙维问。
“她叫叶媚,是我在HAPPY吧认识的。我经常在半夜去那里喝酒,她性感美丽,风情万种,我当然喜欢她。那个傻子师原是白痴,竟然会要那个呆板无趣的杨子雅?”
“师原认识叶媚吗?”
“他当然不认识,他连我的存在都不知道!所有的事情,都是我背着他做的,他根本就是个木纳的傻子!怎么能做得出来这样的事!”扭曲的“师原”似乎对师原很不满意,他的语气里满是对他的嘲笑讥讽。
“你能帮帮师原吗?”
“真是天大的笑话,我为什么要帮他?长期以来,他都帮过我什么?他所做的就是不让我好好跟叶媚调情享乐,还不让我接受那么漂亮的小月月。得了,我烦透了他的一切。他是个懦弱的家伙,连自己的母亲都保护不好!”他夸张地扭曲着,尖酸刻薄地叫喊着。
“好的,我想再问你一下......”
“我累了,要睡觉了。”扭曲的“师原”不耐烦地打断了孙维的话,不再回答他所提的任何问题。
孙维决定把师原从催眠中领回来,他凑近师原,“师原......师原......一切都好。现在,闭上你的眼睛,它们非常沉重,非常沉重。你已经完全放松了。师原,你的思想很平静。你的身体放松了。我将数五下,你将醒过来,彻底放松了。一,二,三......”
师原动了一下,他的表情开始起变化,“五”,他的脸变得柔和了,又回到了催眠前的那个熟悉模样。
师原张开双眼,他环顾了一下四周,眼前的孙维仍旧挂着温暖的微笑,而郭月,正在以一种难以置信的神情望着他。“我感觉......我刚才睡着了?”
“是的。”孙维说。
“我说了什么没有?有答案了吗?”师原迫不及待地追问。
“天啊,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郭月在心里面呐喊着。
“嗯,可以肯定的是:你的确不认识那个黑衣女孩,所有的事情都不是你做的。”孙维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师原仍不能明白。
“师原,你先到外面等我们可以吗?出了门往左拐,往前一点,有一扇白色的门,门后面有个漂亮的花园,麻烦你在那里等我们。有些话,我想先单独跟郭月商量一下再告诉你。”孙维依旧微笑着,耐心对师原解释着。
师原略为失落地走出了孙维的房间,他的内心开始忐忑不安,事情似乎要比他预想的要复杂许多。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郭月焦急地问孙维,刚才的事情在她看来匪夷所思。
“你可曾听说过多重人格错乱症?”孙维深深叹了一口气。
“有听说过,但具体是什么东西?”郭月一脸的好奇。
“这是一种某个身体里存在几个完全不同的人格的情况。它也被称做分裂性人格错乱。它出现在心理学文献里已有二百多年了。它通常是由于童年的某个精神创伤而引起。病人通过创造另一个人格来回避那个精神创伤。有时一个人会有几十个不同的人格或另我。”
“他们互相之间认识吗?”
“有时认识,有时不认认识。师原对梁末的存在毫无知觉。另我被创造出来是因为寄主不能承受精神创伤的痛楚。这是一种逃避方式。每次一个新的惊悸发生,一个新的另我就可能诞生。心理学有关这个课题的文献显示,另我们一个个之间可以是完全不同的。有些另我愚蠢,而有些很聪明。他们能说不同的语言。他们有各不相同的品位和人格。”
“你是说:梁末是师原的一个另我,师原对他毫不知情,而梁末对师原的一切却了如指掌?”
孙维赞赏式地向郭月点了点头。
“但是师原看起来一切都很正常呀!”郭月实在是很难理解。
“患多重人格错乱症的人是正常的……直到一个另我接管他。寄主可以有一份工作,养家糊口并且过着完全平常的生活,但是,另我随时会来接管。另我可以控制一个小时、一天甚至几个星期,然后寄主患一次神游,即在另我控制期间的时间和记忆的丧失。”孙维耐心地解释着。
“难怪,师原对HAPPY吧发生的事一点印象都没有。”郭月恍然大悟。
“嗯,一点都没有。”
“这个病能治吗?”郭月开始变得忧心仲仲。
“通常是可以的。”
“假如治不好,会发生什么?”
“自杀率相当的高......”孙维的脸色一下变得严肃起来。
“我的天!那我要怎么办呢?怎么跟师原说好?”郭月的心一下变得沉重起来。
“你要好好跟他解释一下,用你通俗易懂的语言来说,不必说太复杂的东西。”孙维轻声安慰道。
“原子弹!”望着师原一个人站在花园发呆的背影,郭月一下难过得红了眼框。
“你怎么哭了?我的病,很严重吗?”师原转过身来,不解地问郭月。
“我们到阁楼上面坐着聊聊吧!”郭月不敢直视师原疑惑的双眸,她低下头快速地登上了玻璃阁楼。
“在你的身体里面,还住着一个你不知道的坏人,所有的坏事,都是他背着你干的。”郭月尽量说得通俗易懂。
“坏人?”师原仍旧是一头雾水,对他来说,这句话好像是童话故事般的遥远。
“师原,你要相信:我和孙维,一定会尽力帮助你,把住在你身体里面的那个坏人赶走。”郭月并不打算跟他解释太多心理学上的术语,让他陷入那更复杂的残酷中。
“这到底是什么病?”师原追问道。
“多重人格错乱症,你的身体里面,有一个风流倜谠、愤世嫉俗的另我,性格和你完全不同,他叫梁末。”郭月耐心解释着。
“梁末?”师原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嗯,是的。你并不知道他的存在,但是他,对你了如指掌。”郭月的声音从来没有这般温柔过。
“这个病能治好吗?”师原的眼底藏满了未知的恐惧。
“一定会治好的。你要相信自己的能力。”郭月指了指冷清的花园里面开得正好的腊梅,那一朵朵黄色的花瓣虽然被压在了风雪之下,但它们却仍然倔强地探伸着脑袋,努力向外展示着自己美丽动人的花裳。“你看它们,虽然头上顶着厚重的白雪,但却仍旧不肯低头。”
师原仍旧沉默着没有言语,此刻,他的世界被一片未知何时能够退却的黑暗笼罩着,看不到一丝希望的曙光。
“孙维在郊区那边有一个精神病疗养院......”虽然郭月很不情愿说出“精神病疗养院”这几个字,但是她知道:当务之急,系统的治疗是必不可少的。“他建议你在那里住上一段时间,接受一系列完整的治疗。”
师原仍旧沉默得可怕。
“你放心,雅雅那边,我会跟她解释清楚的。”郭月又柔声安慰道。
“不,请你不要告诉雅雅这件事。”师原终于说话了。
“为什么?那些事情明显不是你做的。真的!以前有个案,另我出来杀了人,寄主也是被判无罪的,因为寄主根本不知道整件事,那不是他可以控制的。”郭月完全不能理解师原的做法。
“这个病,应该很严重吧!我不想雅雅再受到伤害,或许,你哥哥,是呵护她的最好人选。”师原一脸空洞地望着远处熙熙攘攘地挤在大街上,匆忙而过的人群。
“可是,雅雅爱的人是你啊!”郭月当然知道杨子雅爱的并不是郭阳。
“郭月,你知道,这个病治好需要多少时间吗?”师原盯着郭月,希望能得到她肯定的答案。
“不知道。可能一两年,但是更长时间的也有。”郭月无力地回答,的确,孙维也没有把握,知道能治愈的确切时间。
“我难道让雅雅一直漫无目的地等下去吗?”师原痛苦地说。
“好吧,我先不告诉她。”郭月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她第一次真切地体会到:这个世界原来是这么的残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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