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秀才当官

南宋理宗年间,蒙古大军频繁南侵。蒙古益都长官李檀更是年年南寇江淮,导致江淮地区战乱不断,百姓无家可归,宋蒙边境十室九空,满目疮痍。
这一年,江淮失守,宋兵战败的消息随着溃兵传入长江南岸,江南百姓无不人心惶惶。
长江南岸有一个小镇,叫做陶马镇,传说当年康王构被金兵追到长江北岸,前无去路后有追兵,幸得一匹陶马化作神驹载他过江,这才有了后来的南宋朝廷。
陶马在南岸落脚的地方,后来聚集百姓,渐渐成了一个镇子,就叫做陶马镇。
陶马镇上住着一个姓吕的书生,父母早亡,只有一间四处漏风的破草屋,年近三十才考上了秀才功名,也未曾娶妻,就这么孑然一身,本来指望有朝一日金榜题名,能够光宗耀祖,娶妻生子。怎知天有不测风云,这一日,镇上涌进来一伙乱兵,进了镇子便是烧杀抢掠。吕秀才躲在自家茅草屋里扒着门缝看着门外杀气腾腾的乱兵来回呼喝,浑身如同筛糠一般颤栗不止。
好不容易挨到天色擦黑,这伙乱兵怀中都塞得鼓鼓囊囊的,这才心满意足地退去。
吕秀才见到门外再无一个乱兵,这才觉着两条腿有了一丝力气,挣扎着站起身来,把门拉开一道缝,伸出脑袋仔细看了看,确实不见半个乱兵,之见街道上凄凉无比,禁不住心中惧怕,立刻把门关紧。
往日里人来人往的小镇,此时却无比的凄凉。大街上乱乱糟糟,两旁家家户户惨嚎之声不绝于耳。不少人家都有死于乱兵的家人,整个小镇陷入了一片混乱。
忽地听到门外一人大声哭号道:“我等子民遭逢此等大难,衙门何在,天理何在呀!”,另一人木然道:“还指望衙门能做什么?早在月前,县太爷听闻沂州失守,乱兵南下,就带着妻妾卷了金银,不知逃往何处去了。”
吕秀才也满心愤懑,心道:“真是乱世人命贱如狗,大人们拿着朝廷俸禄,却不思保境安民只顾自家安危,真真是岂有此理。若我吕某为官,似这般情形,自当招募乡勇青壮将那乱兵挡在境外,岂容宵小祸害治下子民如此!”
那秀才惊怕了许久,如今松了心神,只觉得十分疲累,顾不得腹中饥饿,胡乱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梦中不知几许春秋,吕秀才梦中正自高官厚禄,偏巧门外有人叩门,秀才十分不愿地半睁睡眼,向门外问道:“黑天半夜的,何人叩门?”
门外有个声音回道:“相公,我们是途经此地的过路人,错过了宿头,想要借宿一晚,天亮就走。”
秀才怕是白日的乱兵去而复返来诓骗与他,于是推脱道:“这镇上便有客栈,往前不远就是。”
门外似乎沉默了片刻,又有一个娇滴滴的妇人声音说道:“相公,我们主仆二人便是打那客栈来的,那客栈今日不接待客人,我们问了无数人家都不愿接纳我等,相公发发善心吧,不然我一个柔弱女子,在这黑天半夜的,如何待的到天明?”
秀才闻言心道:那客栈许是毁于乱兵难以住人,可这镇上许多人家竟无一人愿意施以援手,真是世道不古。念及于此,于是起身下床,夺步来开屋门。
门外站着两人,当前一人是个美貌妇人,身穿蚕丝绿袄,背后披着大红披风,许是因着赶远路的缘故,她发髻半散,疲累的面色更叫人心生怜爱。
身后站着一个四十来岁的精瘦汉子,一身仆从的装扮,两撇鼠须叫人看了生厌。那老仆见秀才目不转睛盯着女子上下看了又看,轻轻咳了一声。秀才这才醒悟过来,慌忙退了两步将两人让进屋中。
“二位贵客见笑了,学生家中寒酸,无以招待,贵客莫要见怪。”秀才尴尬道。
那妇人闻言站起身向秀才福了一福,“相公说哪里话,小妇人这一路来见多了人情冷暖,便是方才,这镇上许多人家,没有一家肯接纳小妇人,相公家中虽然不富,却能古道热肠,肯让小妇人借宿一晚,小妇人感激不尽。”
这女子说起话来,声如柳莺啼叫,百转千回,秀才听得浑身都酥麻难耐起来,他心里立刻默念圣人教诲,这才驱走心中邪念,未免邪念复生,于是开口问道:“不知夫人从哪里来,为独自一人在外漂泊?”
那女子闻言嘤嘤哭泣起来。老仆叹了一口气,说道:“相公有所不知,我家主母本是随我家老爷前来赴任的,我家老爷受了朝廷任命,辟为本县县尉,谁知——”,说道这里那老仆也是老泪纵横,那妇人更是啜泣不止。
秀才更加疑惑起来,问道:“既是朝廷命官,为何不住驿站,却来镇上投宿?尊夫又为何不与你们同行?”
那主仆二人却只顾流泪,并不开口说话,秀才急道:“究竟如何?你们倒是说呀。”
那老仆抹了抹眼泪,低叹一声,“哎,我家老爷没福气啊。老仆跟随老爷妇人前来赴任,怎知这里闹了兵祸,乱兵肆虐无忌,我家老爷便下车与他们理论,却被他们一刀了结了性命,又抢了咱们的马车,若不是又同伙来拉他们去另一处抢掠,想来我家主母的清白也要毁于这些乱兵之手了。”
秀才闻言愤慨道:“这些乱兵不去戍边抗敌,却来祸害百姓,真真该杀,县太爷真是太过胆小如鼠,如能招募乡勇镇压乱兵,便是功绩一件,明年户部考绩必然升迁,他却贪生怕死罔顾百姓安危,真是狗官也。”
那妇人听了啜泣,低语道:“相公谈吐高雅,必是腹中有许多才华,却蜗居与草庐之中,妾身也深为可惜呢。”
老仆接着说道:“是啊,这位相公所言与我家老爷如出一辙,可惜我家老爷福薄啊。”这老仆说这话似乎是站累了,哈了哈腰,却露出背后包袱里的一副卷轴。
秀才说道:“大叔且坐下说话。”
老仆道:“主母面前哪有我这下人坐的地方。”
妇人道:“相公好心叫你坐,你也无须客气,坐下便是。”
那老仆闻言,再三写过秀才,这才浅浅地坐下,顺手将包袱放在桌上。见到秀才盯着那包袱里的卷轴,于是说道:“这是老爷赴任的官诰,只是如今只剩下官诰,人却没了。”
那妇人闻言又要哭泣,秀才忙道:“不知可否让学生参详参详。”
老仆道:“有何不可。”说罢从包袱里去除卷轴递给秀才,秀才展开卷轴一看,果然是一份朝廷的官诰,加盖的户部大印正盖在“吕茂昌”三个大字上,应该正式那新任县尉的姓名。
“原来尊夫也姓吕。”吕秀才脱口说道。
“莫非相公也——”那老仆嘴角的鼠须抖了抖,眼睛转了转,“这可不是巧了吗?”说完一拍大腿,向那妇人道:“主母在上,非是小人乱嚼舌头,这真是天意如此呀。”
那妇人道:“你有什么主意就说,莫要卖关子。”
老仆道:“老爷既然去了,那也是无可奈何了,留下主母一人在世,老爷怕是不能安心呢。如今好了,这位相公竟然与老爷同宗,也是一样的满腹经纶,若是能替代老爷上任,仍与主母夫妻相称,岂不是两全其美么?”
秀才听了这话,就觉着自己一只脚已经跨进了衙门,心中自然高兴不已,又偷眼去瞧那妇人,但见她娇艳如花,许是听了刚才那一番话,羞的满脸桃花,真是羞不子抑,秀才却看的心也醉了。
这是老仆从包袱重取出熟食与秀才和主母吃了,秀才便要让那妇人睡在里屋,自己与老仆在外间打地铺,谁知那妇人却拉住秀才的手,嗔道:“相公忘了,如今奴家是你的娘子,相公如今这般做派叫外人见了岂不疑心我们?”
秀才心里如同吃了蜜糖一般喜不自胜,满心欢喜地牵着美人便进了里屋。
一夜无话,第二天天刚亮,秀才便将家中仅剩的铜香炉当了,又借了一辆驴车,让新夫人坐在车上,自己赶车,老仆一旁照料,三人往县城赶去。
秀才上任之后,组织乡勇正压了乱兵,县中富户纷纷称赞新任县尉年轻有为,于是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晚上回到家中便抱着娇妻一夜风流。
一个月之后,新夫人说要拜佛还愿,秀才自然同意,嘱咐老仆随身仔细照料。谁知新夫人这一走便是数日,秀才数夜独睡难眠,白天也提不起精神来,只指望夫人能早日归来,以解相思之苦。
又是一夜无眠,秀才早早起来,看着空房独自思量,又担心新夫人出了意外,正想唤些差役出去打探消息。没等他开口,倒是有手下前来求见。
来的是县里的都头,原来是昨夜又农人在后山发现了一具男尸,特地一大早前来报案。
尸身已经停在了衙门的验尸房里,这些日子因县太爷逃跑,早就不接状子了,因此那验尸房里只有这一具尸体。
也是因为县太爷逃跑,那些钱粮师爷、刑名师爷都走的一个不剩,只有都头在门外把守,秀才一人在里面检查尸体。
看尸体的腐烂程度,明显死了不止十天半月了。秀才忍者恶心将尸体的衣服一件件脱了下来,最后将贴身的靠衫解开时,竟然露出了贴肉保存的一个布袋。
秀才打开布袋,里面有一方私印,那私印上是反写的三个正体小楷——吕茂昌。秀才心中一惊,难道是那正牌的县尉吕茂昌?可夫人明明说他是被乱兵所害,怎么会在后山发现尸体?
秀才心乱如麻,又想起夫人数日未归,心中有了不详的预感,慌忙出得门来,让都头守好门,自己却跑去了县衙的钱粮库房,那押司依然年老昏迈,可是依然带给了秀才致命一击,原来夫人这一个月里数十次来库房以县尉之名提取数千乃至上万贯的钱粮,每次都用驴车拉走,一个月下来,至少提走了二十多万贯价值的财物。得知此情形之后,秀才浑身瘫软,带回过神来想要逃走时,门外传来了一个让秀才魂飞魄散的声音:“临安府六扇门总捕头廉隷在此,有话要同县尉大人说。”
两个月后的傍晚,蔡州城外铁车集一户茅草屋门外。
一个风姿卓越的妇人带着一个干瘦的仆人敲响了茅屋的木门,那木门内一个声音说道:“廉某恭候二位多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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