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依莎娅和塔妮妲(2)【故事要从林芮芸在泰国的童年创伤说起】

       【第一个故事 依莎娅和塔妮妲】

  清莱不是清迈,对中国人来说这翻译的一字之差即使搞混了也只不过是口误、笔误之类可以一笑而过的小差错,但对生活其中的泰国人,差别可就大了。

  清迈是泰国的第二大城市,著名的旅游胜地,发达程度仅次于曼谷。

  而清莱,这么说吧,它和缅甸、老挝手拉手,共同组成了闻名于世的金三角。

  依莎娅和塔妮妲就出生在清莱府管辖之下的清盛县,一个紧挨着缅甸边境线的小镇。

  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毒品对这里的影响非常巨大,不管是种植业、非法武装力量、贩毒经济,还是本地人习以为常的吸毒行为,毒品无处不在。

  如果你是毒贩,除了跟各国缉毒局斗智斗勇或者和竞争对手明争暗斗之外,如果你能一直活着,那么你的日子总体上要算舒坦。

  如果你是非法武装力量,你可能会在当军阀还是搞独立之间丢掉性命,如果你没死,那么你的日子也算舒坦,因为无论你是将军还是士兵,你都站在了本地社会结构的中层以上。

  如果你是从事种植业的农民,你只要乖乖听话,军阀盘踞时好好种罂粟,政府军打过来的时候好好种水稻,那么你的日子还称不上悲惨。

  但是,如果你成为了吸毒者的一员,那么你的日子就难过了。

  如果你既吸毒,又不是毒贩或者武装力量的一份子,甚至你连种罂粟的活都干不了,那么你离下地狱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很不幸,依莎娅和塔妮妲的父母就是这样排着队等着下地狱。

  更不幸的,她们的父母在下地狱之前并没被什么人或者什么机构看管起来。所以,实际上地狱降临到两个女孩身上的时间比降临到她们的父母身上来得更早。

  依莎娅和塔妮妲,一个十二岁,一个八岁,大概是吧。她们的父母是怎么染上毒瘾的,我不清楚,两姐妹也不知道,这不重要。因为在清盛,这样的普通人遍地都是,没人管得过来,也没人关心这些。

  唯一庆幸的是,两姐妹没被父母带偏。

  平时姐姐会打些零工,帮家里挣点吃饭钱,而妹妹,一直在当地一家慈善教育机构上免费的基础课程。

  至于他们的父母,倒也不能说完全没挣钱,就算挣的钱来路不明,那也是他们家最重要的经济来源。唯一的问题是,父母挣的钱大多数时候只够他们自己买毒品用。

  没人知道姐妹俩是怎么长到那么大的,她们自己也记不清了。其实更大的问题应该是,既然她们已经长这么大了,为什么还要让她们跟两个危险的父母住在一起?

  当地狱终于降临的那一天,这个问题也就变得无关紧要了。

  那天是个周末的早上,依莎娅像往常那样为妹妹做好了早饭。

  “塔妮妲,等下吃完饭如果出去玩的话不要跑太远了,还有,功课一定要记得做哦。姐姐要出去打工了。”依莎娅拿着小勺子和塔妮妲一起吃着饭,“姐姐回来的时候会送你一件生日礼物。”

  “真的吗?我要有自己的生日礼物了!”塔妮妲开心地手舞足蹈,“谢谢姐姐!”

  那天正好是妹妹的生日,应该是吧,反正记忆里她们的父母从来没给她们过过生日,所以她们对自己的生日或者年龄也不怎么确定。自从姐姐渐渐长大了成熟了,开始外出挣钱了,她就决定要给妹妹一个生日,于是一年前她把自己选定的日子告诉了妹妹。塔妮妲听了非常高兴,是的,妹妹当然需要一个生日,还需要姐姐送的生日礼物。

  “塔妮妲,你想要什么生日礼物呢?”

  “姐姐,我能要一条发带吗?要彩色的,很漂亮的那种。”

  “可以,不过你要多吃饭,多念书哦,长大了就会有白马王子来接你了。”

  “我才不要被白马王子接走呢,我要跟姐姐一起!姐姐,给我唱你编的那首歌吧!”

  于是依莎娅开始为塔妮妲轻声哼唱。

  那是一首童谣,是依莎娅自己编的。依莎娅从小就很有音乐天分,但是没人注意过这点,除了塔妮妲。依莎娅为塔妮妲编好了词,想好了曲子,然后专门唱给塔妮妲听。

  塔妮妲一口,依莎娅一口。

  妹妹一口,姐姐一口。

  芒果一口,香米一口。

  榴莲一口,椰糕一口。

  老鼠一口,大象一口。

  一口又一口,我们就长大啦。

  傍晚,依莎娅从镇上的手工艺品作坊收工回家,顺道用当天的工钱买了些晚上吃的,还有那条妹妹要的漂亮的彩色发带。

  依莎娅本来还想买个生日蛋糕,算是给塔妮妲的惊喜。但是她问了价钱后,只能默默地把这个惊喜压到下一年的生日上。

  她必须首先确保能买够基本的一日三餐。

  那天,依莎娅就这么带着晚餐和发带回了家。

  依莎娅的家很普通,说是破旧也不为过。但在周围一片的贫民区里,这种破旧看起来也就没那么扎眼了。

  依莎娅推开了家门,如同往常一样,家里根本谈不上整洁。每次她想把家里收拾得更像样子一点的时候,她的父母总有办法让她的所有努力全部付诸东流。于是,依莎娅只能学会去适应这种杂乱不堪的家。

  地板上散乱着不少杂物,都是她母亲搞翻的。看起来应该是母亲。依莎娅不确定父亲贡献了多少破坏力,但是母亲的肯定不少。

  因为现在客厅里摊成烂泥躺在墙角神游天外的就是依莎娅的母亲。

  她又吸毒了,应该是刚刚上头,一双迷离的眼睛看着依莎娅,却全无聚焦。依莎娅对着那张与死人相差无几的苍白枯瘦的脸,早已生气不起来了。

  屋角飘过来一股淡淡的焦味,依莎娅转头看过去,是捡来的熨烫架那里,破旧的电熨斗没有关,也没有立起来,下边的衣服因为过热已经开始变色。

  依莎娅皱了皱眉,看来就在刚才不久母亲应该还在努力尝试多少尽一点点当妈的本分,她在熨烫塔妮妲的一条裙子。但是很显然毒瘾犯的不是时候,她甚至没能把电熨斗立起来。

  依莎娅走过去想关了电源,无论如何一条好端端的裙子有了遗憾,塔妮妲知道后一定会伤心哭的。但她们不会把裙子扔了,烧焦的地方处理下还能穿,变色就只能变色了,烧坏的窟窿也能补起来。姐妹俩实在没有浪费衣服的资格。

  但是这时候房间里爆出了一声玻璃碎裂的脆响,是依莎娅和塔妮妲的房间。

  依莎娅的家里有三个房间,一间她们父母住,一间她们父母做生意用,剩下一间最小的,就是姐妹俩睡觉的地方。

  三个房间房门都关着,依莎娅视线里只有神志不清的母亲。

  但是她和塔妮妲的房间里传出了摔碎玻璃的声音,塔妮妲一定在里面。

  妹妹虽然年纪小,但一直很懂事,手脚也一直很轻巧,不小心摔破杯碗的意外记事以来从没发生过。

  依莎娅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塔妮妲怎么会让玻璃杯摔坏呢?虽然杯子价钱不贵,毕竟也是浪费。尤其那种玻璃杯,非常耐用,完全可以用上一辈子不需要更换。

  依莎娅把电熨斗立起来,没来得及关电源,就被房间里那声玻璃碎裂之后接踵而来的更多的混乱声惊到了。

  依莎娅本能地预感到不对劲,那是一连窜东西掉落的声音,还有撞击,还有挣扎。

  还有塔妮妲的尖叫!

  依莎娅不假思索朝自己的房间冲过去,撞开了房门。

  手里的东西在依莎娅开门看清一切的瞬间掉落在地上。

  房间里本就没多少的家用品洒落一地,靠窗的双层床上,塔妮妲被压倒在下铺,双手紧紧拽着领口,一双惊恐的眼睛看向依莎娅。

  塔妮妲在向姐姐求救,无声的求救。因为她的恐惧已经在那一声本能的尖叫之后撅走了声带全部的力量。

  塔妮妲已经喊不出声来了。

  而依莎娅,她不能让自己也像妹妹那样被恐惧征服。依莎娅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在短短几秒钟内就必须冷静下来。

  那个男人,虽然是个男人,但那个男人并不比一个女孩,比如依莎娅自己强大多少,因为她太熟悉那个压在塔妮妲身上的男人了。

  不,她真的熟悉那个男人吗?她完全没想过那个被她和妹妹称之为“爸爸”的男人有一天会那样压在妹妹身上,用一双孱弱的手去撕扯塔妮妲的衣服。

  不,她还是熟悉那个男人的,破烂的事情永远是破烂的事情,只不过每天破烂的地方会有些许变化而已。

  是的,她熟悉那个男人,那副原本就谈不上高大的躯壳,在多年吸毒的侵蚀下已经没剩下多少力气了。母亲早已无力打依莎娅,父亲呢?

  也好不到哪里去!

  依莎娅猛冲过去,把父亲从妹妹身上撞开,成功了!

  依莎娅一把拉起塔妮妲,正想往房间外跑去,可是父亲也站了起来,用掉的时间一点不比因恐惧而浑身发软的塔妮妲更多。

  父亲肯定没料到会被自己大女儿从背后袭击,这次站起来后已经是一脸的怒容。

  依莎娅一开始还以为会有一番狂暴的对话,父亲会怒骂她,会呵斥她,她甚至还在心里想了一瞬间的应对之词。

  但是没有。

  父女之间没有任何对话。

  依莎娅面对的已经不是她的父亲,而只是一个毒瘾和燥怒同时爆发的疯子。

  父亲一挥胳膊狠狠打在了依莎娅的脸颊上。

  她没想到原本以为虚弱无力的手击打在自己的下颌骨上竟然会带来这样剧烈的痛感。依莎娅被打翻在地,塔妮妲也被带倒,而她们的父亲正踉踉跄跄走过来。

  依莎娅迅速扫视地面,看到自己手边那张打翻的椅子,她抄手抓起椅子脚朝父亲的小腿甩过去。父亲疼得跪倒在地,依莎娅赶紧起身,拉上塔妮妲跑出了房间。

  但是塔妮妲太小了,又被吓坏了,依莎娅几乎是在拖着妹妹,这样的速度还是赶不上忍痛重新站起来的父亲。

  还没到大门,实际上客厅才仅仅穿过了三分之一,塔妮妲就被赶上来的父亲扑倒了。

  父亲冲着塔妮妲就是狠狠的一巴掌。

  依莎娅想都没想就再次拼尽全力撞向父亲。但是这次没有了第一次背后袭击的优势,依莎娅被父亲的一双大手牢牢抱住,两个人一起滚到墙角,撞翻了熨烫架。

  依莎娅和父亲厮打着,这番打斗远比她预想的痛苦,两人实力也远不是她以为的相差无几。很快,面目狰狞的父亲终于把依莎娅压在了身下。这还不够,衣服的焦味吸引了父亲的注意力,他一把抓起地上的电熨斗,滚烫的底板让周围一圈空气看起来飘飘渺渺。

  依莎娅已经累了,她知道接下去将会发生什么,她不想要后面的一切,那对她而言不啻为人间地狱。

  但她太累了,已经无力反抗地狱的降临。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用坚定的眼神看着身旁怔怔站着的塔妮妲,拼尽全力吼出来:“跑!跑啊!”

  原来地狱真的是燃着烈焰的恐怖之所。

  电熨斗压在依莎娅脸颊上的时候,她这么想着。

  但是地狱里还是能看见一丝光亮的,那就是她的妹妹,她的塔妮妲,终于在惨烈的尖叫声中清醒过来,跑出了家里的大门。

  门外,天色已黑。那时候是雨季,外边已经下起了大雨。

  淅淅沥沥的雨声从门外传进来,还有扑面而来的冷风,让依莎娅刺痛的面庞感受到了不真实的舒畅。

  塔妮妲安全了。

  依莎娅欣慰地闭上了双眼,就这样晕过去好了,那样的话□□的刺痛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塔妮妲回来的时候,身边跟着几个警察。

  虽然心里早有准备,亲眼看见家里的情况还是让塔妮妲失声痛哭。

  一片狼藉。

  依莎娅瘫倒在客厅的地上,衣服被扯烂了,□□流了一地的鲜血。

  那个疯狂的男人,此时已和他的妻子一副模样,烂泥般躺在破旧的沙发上,看到塔妮妲和那些警察进来,脸上只是傻子般的痴笑。

  她们的母亲,也许是目睹了刚刚发生的一切,也许是根本就视而未见,没人能在那张麻木的死人脸上看出任何情况。

  女警给依莎娅披上了外套,抱起她往屋外的警车走去。

  “塔妮妲,生日快乐。”依莎娅已经醒了,她虚弱地说,“你的生日礼物在地上,房间里。”

  依莎娅不想让妹妹错过人生中的第一个生日。

  塔妮妲哭着,点着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警察送走了姐姐,塔妮妲走到房间那里,在地上,她看到了那条彩色发带。

  她把发带捡起来,虽然脏了,却十分好看。

  她把发带系在了头发上。

  这是塔妮妲人生的第一个生日。

  这是塔妮妲收到的第一件生日礼物。

  依莎娅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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