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沉(4月4日)

      4月4日,星期六,清明节

      一早上班,大哥从门口过,问我和老赵,吃了吗?

      老赵说,吃了。我实在,说了一句,还没吃。其实人家也不认识我,只是客套。

      大哥骑在自行车上停下,一条腿支撑住,扭过头,用犀牛望月的式样继续和我们说话,说小区里就有一个卖豆浆的,不掺水,很浓,颜色也好看,说要给我们送碗豆浆来。

      我和老赵赶忙连连道谢。老赵和大哥两人都很客气,大哥的眼睛已经浑浊,帅气而又沧桑,看上去是一个有故事的男人。他每每来到门岗,都要寒暄一阵才肯离去,又热乎又周到。

      八点半都过了,馆里的公车才来。司机陈师傅向我解释说,今天食堂职工休息,所以馆里不开伙,这是武警做的饭。并说,武警的饭晚,中午的饭相应也会晚,估计要12点才能开始拿饭,送到应在更晚时候。

      武警的饭明显和馆里不一样。炒饭,土豆丝,胡萝卜,腐乳。这明显区别于天津本地的早点,但这也是我所熟悉和习惯的部队饭。我只吃了炒饭和腐乳,把两个素菜留给了老赵午饭时吃。老赵不吃肉,所以这两个素菜一定对他的胃口。

      我吃了饭,就见一家人提着行李往外走,赶忙拦住问去哪里,这家人回答,不走远,只是去蓟州玩玩,又说每年清明都是踏青旅游,今年也不想例外,但是情况所限,故而不去远途。

      今天是清明节,所以食堂职工放假休息。天气很凉,这种凉意和清明两个字很搭调,每年清明时节,天气都是清冷但又明丽,然而今天的气温似乎更低一些。老赵说他在门口也摔了一跤,因为他躲闪及时,才没有正撞到门前的桌子上,但是仍然撞到了肩膀。老找很神秘地和我说,你别不信。至于要信什么,他没说。

      一辆汽车驶入,测温亮码之后,驾驶座上那个小伙子把头探了出来。

      我认识他,虽然长相一般,但是头发很亮而且背到脑后去,他大概觉得自己很帅,当然,确实也有几分意思。从穿着上看,他可能是某个房屋中介公司的,但是我没有问他。

      他问我,说可以鸣笛吗?他把头探出来,就是要问我这句话。

      但我没有明白他的意思。我知道此前已经有各种样式通知,今天清明,也是全国范围内公祭为抗击新冠病毒疫情而死难的烈士和群众的日子,今天将下半旗,并且在十点钟鸣笛三分钟。这个事情我知道,大家也都知道,所以他这样问我有些费解。

      他又补充了一遍,说咱们小区内部如果鸣笛,有人管吗?

      我回答说,小区不管。

      这时正好又有一人路过,是一个骑着自行车的小伙子,他恰好听见我们的对话,就插话说,小区应该不可以吧,小区里有人休息。

      我看了这人一眼。但是我并没有与他搭话,而是问那个开车的背头小伙。

      我说,你为什么要问这个?

      他说,我爱国!他在说这三个字的时候,还攥起拳头并且举起来,他因为对自己表示赞赏而快乐地笑了。

      我这才转过头对那个骑车的小伙子说,清明国家公祭,已经提前通知,一会儿到了十点,全城都在鸣笛,我们小区四面都是马路,届时汽笛鸣响,哪家还能休息?而且确实也没有规定在举国公祭的时候,小区里不可以鸣笛。

      我又直接问他,到时候你休息吗?

      他回答,不休息。他其实也是询问,只是换了一种方式而已,他和那个背头小伙子一样,也得到了一个明确的答案。这两个小伙子都很满意,两辆车同时离开了。

      一个国家的人,同呼吸,共命运,什么时候体现呢?我想这就是一个最好的时候。行人驻足,车辆停运,笛声大作,那么小区为什么要例外呢。

      饭后就是我和老赵站岗,居委会未见人来。老赵说,今天是张元的班,但是今天忙。

      果然我就看见,张元坐在田姐的电动车的后座上,二人骑车而去。过了一段时间之后,两人又骑车回来,张元这次是倒坐,怀里抱了一抱国旗杆子,杆子上都是鲜艳夺目的五星红旗!田姐把车开得很快,两人风一般地驶过。

      又没多久,远处就见张元朝着门岗走来。她走来即和我并肩在一起站着。我就问她,从哪里收来的国旗?她说,宁福里社区六个小区,每个楼门都有一面国旗,挨个着楼门收回来。

      今天公祭的内容包括降半旗,所以才要把旗子收回来吗?我又问她。张元只是说,是主任让她们去的。居委会的女生都是朴实的。

      临近中午的时候,大哥又过来了,这次不是骑车,而是走过来,来了就斜倚在桌子前面,沉吟半晌,说,美国都27万了!

      大哥的脸上都是憔悴和忧虑。苍老的皱纹,白色的胡子,老迈的眼神,这些元素构成了他的憔悴和忧虑。

      他不是专门爆料,也不是杞人忧天,而是真有心事。

      大哥说,他的妹妹在纽约,本想去加拿大,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我们都知道,纽约是美国疫情最重的地方,看来是加拿大已经禁止纽约人入境。

      大哥又说,家里的兄弟姐妹在国外的太多。

      这是何讲?真不知他有多少兄弟姐妹,其中又有多少在国外。

      老赵就问,都在国外干嘛?大哥答,都是公派,在纽约妹妹是学医的,好在是学医的,这还能让他有些安慰;姐姐在加拿大教书;弟弟在丹麦国家队教羽毛球。

      三个同胞姐弟都在国外,难怪大哥忧心忡忡。看来她的妹妹原拟去投奔姐姐,而他在丹麦的弟弟情形也比较危险,因为欧洲的疫情也已经相当厉害。

      但是大哥他最担心的是老娘。我们都知道大哥是个孝子,他经常骑着自信车出入,是去对面不远的立达公寓里看老娘。老娘已经97岁,什么都清楚,脑子一点都不乱,每天都看天气预报。大哥这样叙述的意思是,老娘能看天气预报,就能看天气预报之前的新闻联播。

      我推测到大哥的辛酸处,他的老娘并没有直接说,也没有直接问,但是儿行千里母担忧,又何况万里之遥,老娘在担心在国外的三个孩子,而大哥在担心着老娘的担心。

      我又问,老娘就靠你照顾吗?他说,不是,还是哥哥和姐姐。大哥有个大家庭,已经66岁的他,还有老娘,还有哥哥姐姐。

      大哥也知道自己的疲惫和苍老。他说,他每年都在水上公园的湖里冬泳,要一直游到春天,仍然看得出来他由于健身而塑造的体型,他穿着一条牛仔裤,身材仍然显得很棒。但是今年因为停园封湖,他觉得他的身体坏了。

      中午饭送来果然是晚,我把一个水果和一瓶酸奶也留给了老赵。

      下岗回团泊家里后,又是倒头就睡,我几乎已经沉溺于这样的昼寝,起来已是夕阳下山的时候。

      晚上写了三首诗以纪念这个国家公祭的清明节,三首诗都是用鲁迅诗的原韵,并都借用了原诗的首句。诗题是《清明夜悼抗击新冠疫情诸烈士及罹难同胞三首皆用鲁迅诗韵并借原诗首句》。

      诗是这样的:

      “惯于长夜过春时,宇内怀伤尽泪丝,哨已息声犹震耳,身虽卧雪亦扛旗,疗疾若信扁医话,煮豆当怜七步诗,此向人人齐唤取,同心戮力一征衣。”

“洞庭木落楚天高,十万乾坤罩战袍,但使山河能力挽,屈原不再赋离骚。”

      “万家墨面没蒿莱,死难哭号动地哀,今夜神州齐祭悼,无声处处响轻雷。”

      三首诗一首八句,两首四句,吟咏完毕,我想今晚不再在朋友圈更新日记,但是几个又朋友来信问我,我于是才又提笔去写。

      跋

      日记中提到武警的饭,是指驻馆武警中队食堂,我们档案馆和武警中队军民鱼水。

      三首诗首句均借用鲁迅原诗首句,鲁迅三首原诗的题目都是《无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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