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手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

离开邱实镇,骑着马爬过一座山,跨过两条河,再舍了马,徒步在人烟稀少的山路上走过一段不算短的距离,彦希终于精疲力尽,看着那座破破烂烂的小小村落,忍不住开口骂娘。

但是,骂归骂,该办的事,还得办。

老实说,他是一个杀手,既然是杀手,那么干的事情,八成不会太让人愉快。

不得不说,老冷这个老油条还真是会选地方,就算是再厉害的探子要想找到这,估计也得花上不少时间。

一路走来,这里实在荒凉,路上除了几个贼眉鼠眼的男人,再也不见其他人。

那几个男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目光贪婪,背上背了个包裹,也不知装了什么,神色匆匆地赶路,撞到人也没有表示,溜得比兔子还快。

要不是自己有要事在身,哪能轻易放过他们。

今日,他来,是来取老冷的头颅。

三年不见,还真有点期待老冷看到自己时候的表情。

都说杀人诛心,不知道老冷看到自己的时候,会跪着哭求自己,还是说,用那把三年没用过的刀来砍掉自己的脑袋?

只要一想到这个问题,彦希就忍不住开始兴奋,连带着自己背上背着的那把剑,都开始微微发抖。

这把剑跟了自己十来年,杀过人,饮过血,是一把真正的绝世好剑。

老冷本名冷平川,一个难缠的叛徒,自己曾经最引以为傲的搭档,也是同用一条命的生死兄弟。

其实他也没有做什么天怒人怨,祸国殃民的事情,只不过是厌倦了杀手的身份,金盆洗手,年纪大了,就想要当个良民。

良民?

哼!

简直荒谬!

在他们的世界里,杀人放火不会要了他们的命,但是叛逃却是唯一的死路。

偏偏,冷平川,就选了这项不可饶恕的罪。

只有死人,才最能够让人安心,从来就没有人能够例外。

他们的探子追查了三年,总算让冷平川这条漏网之鱼在这个小小的边城之中,显了踪迹。

与其让其他人动手,倒不如让自己来,诛杀叛徒,可得一百两黄金。

都是赚钱,给别人赚,不如给自己赚。

面对彦希的毛遂自荐,主人没有意见,大手一挥,就同意了他的请求。

杀手是什么,杀手就是主人手中的一把刀,没有感情,能做一个合格的杀手,从入行的第一天,彦希就明白这个道理,并且一直如此恪守规则。

所以,当老冷和他说,自己爱上了一个女人,让他放自己一条生路的时候,彦希觉得他八成是疯了。

没错,他是疯了,面对自己的生死之交,他毫不犹豫地对自己拔刀相向!

也是那一次,彦希才发现,这家伙居然对自己隐藏了实力,自己虽然捡回了一条命,但这个梁子就这么结下了。

三年来,自己没有过多参与任务,将大部分的精力都花在练武之上,为的就是再次交手的时候,能亲自取下这个没心肝的头颅。

进村的路只有一条,彦希摸了摸藏在背上的那把锋利无比的宝剑,来得时候,他特意将这把剑打磨的锋利无比,这把剑已经杀死一十三人,个个都是江湖中有名的好手,他有把握,老冷会成为第十四个。

村子外头,是一片一片的稻田,金黄色的稻穗沉沉坠下,村里的男女老少都在田里埋头苦干,根本没人留意村里头多了一张陌生面孔。

其中一个汉子引起了彦希的注意,如果不是出于杀手的直觉,彦希几乎无法将埋身田野里头,那个挽起裤腿,袖口,弯着腰,头上带着一个大草帽的男人和那个冷酷的几乎没有任何表情的杀手联系在一块,尤其是,对方从一个小伙子手中接过一碗水,一边喝,一边和旁人谈笑风声,一张老脸褶子遍布,露出一口大白牙。

三年不见,他老了许多。

故人相见,这是彦希第一个想法。

其实老冷也就比自己大个五岁,满打满算,正是男人一枝花的年纪。

或许是默契使然,冷平川感受到一丝不安,忍不住抬起头,看到站在不远田埂上的彦希,忍不住心里咯噔一沉。

显然,对于彦希这个不速之客,老冷并没有有朋自远方来的喜悦。

他深吸一口气,尽管心中已掀起惊涛骇浪,但仍就保持冷静,连忙压下心中的烦乱心绪,面色不改,只做不认识,继续手中的农活。

老冷的冷漠,彦希只是微微有些不爽,但更多的还是兴奋,他期待这场决斗很久了。

苦心筹谋三年,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够一雪前耻。

但他还是犹豫了一下,握了握藏在腰间的那几把飞刀,飞刀上淬了毒,即便自己失败了,也绝对不会让老冷有看到明天太阳的机会。

现在风和日丽,不是个杀人的好时机。

彦希看了看天色,本能地为自己找了个借口。

既然对方在忙,那么自己还是先找个吃饭的地方吃口热乎饭在来办正事吧。

反正都已经迟了一天,也不在乎这一两个时辰了不是?

彦希这样想,身体也十分诚实,转身从田野小路上离开,准备先找个吃饭的地方。

但是,可惜的是,这个小村落实在太小,连个像样的客栈饭馆都没有。

自己身份特殊,还是不要叨扰这些平民百姓比较好。

尽管那些饭菜香味实在诱人,兜里也有碎银几两,但彦希还是压下了心底那点馋虫,拒绝了路上遇见的那些男女老少的热情邀请,挑了个破旧的破庙落脚。

怀里只剩下两个干巴巴的面饼子,腰间挂着的葫芦里也只剩小半葫芦的酒,这让一向好酒的彦希有些幽怨。

肚子里的馋虫不停闹腾,但是主人显然不打算满足馋虫的口腹之欲,冷村实在偏僻,只有镇上才有美酒好肉,纵然彦希轻功了得,来回也得一个多时辰,得不偿失,得不偿失啊!

彦希只得认命,也不升火,找了个房梁跳了上去,一手拿面饼,一手拿葫芦,硬邦邦的面饼子配着冷酒,就这么吃着。

听说村里的人大多睡的早,现在天微微有些暗下来,彦希可以确定,平川看见自己了,只是不知道,他能忍耐几时,相必自己的来意他也猜到了,只不过,不知道他会怎么选择。

五年前,差不多也是这种局面,他记得很清楚,平川毫不犹豫地砍了叛徒的头颅,并且对那人临时前的祈求没有一丝心软。

不仅如此,好连夜将那户人家斩草除根,一个活口都没有留下,一家人整整齐齐,共赴黄泉。

世道好轮回,没想到一向素有冷面杀手的平川,也有重蹈覆辙的一天。

彦希觉得不可思议,并且不能理解,这到底是为什么。

主人虽然严厉嗜杀,但对于他们这些下属却是十分慷慨,醇酒佳人,荣华富贵,只要你能提出的要求,都能在那座神秘的岛屿上得到满足。

实在难以想象,一向对吃喝玩乐讲究至极的人怎么能够忍受,住着破旧房屋,过着辛苦劳作,吃着粗茶淡饭的日子。

很快,彦希就没有时间胡思乱想了。

他先是看到一个衣裳不整的小姑娘狼狈地跑进了破庙,泪眼婆娑,神色慌张,显然是遇到了不好的事情。

果然,下一刻,一个虎背熊腰的汉子跟着跑了进来,一脸猥琐,眼看就要抓住那个小姑娘。

小姑娘受到惊吓,尖叫着抓起一根破旧的木头就往对方身上打去,但是两人力量实在悬殊,不一会儿,木棍就被人夺了过去,连人被汉子摔了出去,饿狼一般地扑了上去!

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伴随着布料撕裂的声音,如同猫爪挠上木头,让彦希心烦气躁。

原本不想多管闲事,但偏偏在小姑娘挣扎的时候,彦希看清了她的脸。

真是,都说闺女像爹,这张脸和平川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没想到,这老冷的崽都那么大了。

也就是说,选择这条路,老冷不是临时起意,而是蓄谋已久。

这让一向自诩洞悉一切的彦希有些挫败。

彦希虽然是个杀手,但不是个禽兽,到底是故人之女,虽然到时候是要斩草除根,但还是不能看她白白遭罪。

看来这下,不救也得救。

彦希叹息一声,手中飞刀飞出,飞刀上淬了毒,直勾勾插入那汉子的后心,见血封喉,那汉子很快就不动了,小姑娘意识到什么,急忙推开了压在自己身上的汉子,来不及查看,捂着脸跑了出去。

遇到这点事就慌张成这样,真是虎父犬女。

彦希轻嗤一声,露出一个讥讽的笑意。

不出所料,不到半个时辰,平川出现了,汉子的尸体还是保持着死去的模样。

只不过因为中毒,估计现在是七窍流血,面色青紫,已经不太好看了。

不过,人死了,大多不会好看到哪里去,老冷这么有经验,应该不会太过惊讶。

只需一眼,冷平川就知道,出手的是谁,利索地将尸体处理掉,再一次返回。

“下来吧,我知道你在。”

既然对方都开了金口,彦希也不扭捏,老老实实地从梁上跳下来。

多年没见,平川老了许多,黝黑粗糙的皮肤,微微有些驼背,一双手布满青筋皱纹,因为常年泡在冷水里头,上头布满了细细碎碎的小裂口。

“你的手,还能握得起剑吗?”

这话是笑着说的,但于面上轻松神色相反,现在彦希的心底并不轻松,杀手大多眼尖,只一眼就看到他藏在身后的剑,眼中冷光闪过,一时间竟然分不清是兴奋还是害怕。

杀手是不应该感到害怕的,如果一个人先害怕了,那么结局大半不太好。

“你不该来这里。”

平川叹息一声,他是个杀手,只不过很早之前,他就不想继续过刀口舔血的日子。

于是他就找了个由头,假死逃匿,隐姓埋名。

知道这个消息的只有自己的妻子,十五年前他在苏州见她的第一眼,就知道,这一辈子,他只选择和她一起走下去。

当年的她风华绝代,是苏州城艳名远播的花魁娘子,虽然和主人手下珍藏起来的美人相比,她只能算得上平平无奇,但是感情这种事情谁能说得清楚,于是小坐变成了小住,到了后来干脆金屋藏娇,将人给藏了起来。

到如今,他们的女儿都十三岁了,再过两年,就可以出阁了。

只不过,很可能自己是等不到闺女出阁的时候了。

他了解彦希,就如同彦希了解自己,男人的问题只能依靠男人的方式解决。

虽然两人距离相隔较远,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对放,彦希的到来,算是彻底打破了自己自欺欺人的谎言,于是就托邻居回家和家中娘子说上一声,自己晚些回家。

他和妻子约定好了,要是有这么一天,从别人口中听到这话,那么她就会带着家中的细软,带着女儿,快速离开,将来隐姓埋名,好好过完这一生。

她是个聪明女人,不会不知死活地非要自己过来送死。

关于自己的结果,冷平川不止一次设想过,对于彦希的出现,他还算有些欣慰,彦希即便杀人无数,但从来不会想些零碎功夫来折磨人,他的剑很快,一击必中,自己也能换一个痛快的死法。

两个时辰,足够妻女离开这里。

看着村头墙角下那枚熟悉的标记,他很快找到破庙,但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迎面撞上了自己的宝贝闺女。

这样一来,他的计划被打乱了。

尽管闺女一身狼狈,惊慌地抓着自己的袖子,哭哭啼啼,前言不搭后语,但他还是明白了一切。

自家媳妇生的好,生下来的闺女也长得标致,同村的冷叔已经提醒过自己要小心村头无赖,但没想到千防万防,还是让他钻了空子。

好在有惊无险,闺女只是受了些惊吓,安抚了闺女几句,让她先回家,自己会处理这些事情。

今夜注定有场大站,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但蝼蚁尚且偷生,更何况他现在有了家,有老婆孩子,就变得格外惜命一些。

“能不能不动手?”

平川沉默许久,神色复杂地看着昔年这位好友,两人十岁就被主人收入麾下,一起练武、一起杀人,几乎可以说在很长很长的一段岁月里,他们形影不离。

但答案是否定的。

但老冷还是得问上一句,因为他现在不想杀人,不想活命,只想拖延时间,让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有条活路。

彦希不想和他废话,手微微一动,那把杀人无数的剑就离开了剑鞘,冷冷地指着他,等着对方亮出武器。

但冷平川只是安静站着,看他衣裳单薄,显然没有带上那把重达二十余斤的九环钢刀。

“为什么不拔刀?还是说,你现在已经达到不用刀,就能够杀人的地步了?”

彦希本能就是想到第二种可能,忍不住心底一沉,皱起眉头,举着剑的手却丝毫不肯放松,直勾勾指着对方的胸膛,等着他开口。

“我已经很久没有用刀了,那把刀被我埋在了后院里,三年,大概早就生锈了。”

冷平川苦笑一声,身上毫无斗志,本想发挥平日里头和村里那些嘴碎爷婶瞎扯淡的功夫和对方扯上一会,但不知怎么的,却依旧只是重复刚才那句话。

“能不能放我妻女一条生路?”

彦希看着对方伸出来的双手,手腕上赫然趴着一条丑陋的伤痕,正对着手脉的位置,那是陈年旧伤,至少得有三年以上。

也就是说,冷平川现在已经是个废人了。

彦希忽然就如同一个泄了气的皮球,所有的雄心壮志都在那一瞬间化为乌有。

真是可恶!

虽然结果都是取下对方的头颅,但是杀死一个高手和杀死一个不会武功的人,实在很难让人没有落差。

真当他为难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影子跑了进来,一把挡在了两人之间。

“不要杀我爹!”

小姑娘眨巴眨巴着眼睛,脸上眼泪鼻涕一大把,丑得人眼睛疼,特别是现在,她脸上是一副誓死如归的表情。

显然,小姑娘躲在外头有一段时间,听到了两人所有的对话。

老冷先是一愣,然后下意识就要去拉自家闺女,但是小姑娘人小鬼大,嘴皮子溜得很,话一句接着一句往外头蹦达,根本不给彦希说话的机会。

“我爹是杀了你亲朋好友?”

“没有。”

“那我爹欠了你很多钱没还?”

“没有。”

“那他是刨了你家祖坟?”

“也没有,诶呀呀你好烦!”

彦希被问得有些不耐烦,忍不住一把将小姑娘整个人拎了起来,飞快消失在了破庙门口。

只丢下一句。

“老冷,想让你闺女活命就跟我来!”

小姑娘看着娇小,但份量却着实不轻,跑了没多久,彦希就开始有些喘。

小姑娘被他夹在腋下,情况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山路崎岖,树林茂密,磕磕巴巴,弄了不少淤青出来。

“你要带我去哪?”

忍无可忍,被当成麻袋抗了一路的小姑娘实在难受得很,忍不住开口问他。

看着快要炸毛的小丫头,彦希也是骑虎难下,当时自己头脑一热,就将人给掳来了,也不辩方向的乱跑一气,现在荒山野岭的,也没个方向。

“真是晕了头了,当时应该一剑杀了这个小丫头。”

彦希后悔不已,偏偏小姑娘又是个嘴碎胆大的,现在已经对他失去了最开始的恐怖,叽叽呱呱的说个没完,偏偏彦希是个杀手,除了杀人没别的手艺,连个点穴功夫都不会,只能听她一路碎碎念叨。

老冷一向少言寡语,娶的媳妇也是高傲冷淡的花魁,怎么就生出这么一个叽叽呱呱地嘴碎闺女来。

现在都过去小半个时辰了,怎么老冷还没追来?

他虽然举不了刀,但轻功总在的吧?

似乎看透了彦希的心思,小姑娘好心提醒了他一句。

“我娘没少罚爹跪搓衣板,加上在村里干了三年的活,冷水泡着,爹那把老骨头远不如从前,尤其是膝盖,这几日没少喊疼,估计一时半会的,是赶不过来了。”

......

彦希一脸黑线,面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眼睛里头恨不能能冒出火来,内心只能用奔溃来形容。

这该死的老冷、该死的老冷媳妇、该死的老冷闺女,这一家三口的,就不能按正常情况出牌么?

小姑娘还在叽里呱啦地说着话,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将老冷家那点芝麻绿豆,鸡毛蒜皮的日常说了个痛快,看着对方那一张一合的嘴,彦希下了一个不符合自己高冷杀手人设的决定。

下一秒,小姑娘的嘴巴里头就多了一块干巴巴的饼子,不大不小,正好将那张唧唧歪歪的嘴堵了个严严实实。

小姑娘力气小,虽然平日总是嘴馋,一天到晚吃个不停,但这面饼子实在硬得很,像块石头,根本咬不碎,吞不下又吐不掉,腮帮子被撑得酸巴,整张脸都麻了。

终于安静了。

彦希舒坦地深吸一口气,顿时感觉山是绿的,花是红的,就连黑漆漆的夜空也格外美好。

同时也下定了决心,女人可以有,但绝对不会找像她这样聒噪的女人。

这个时候,村子里头突然冒出了火光,火势起得凶猛,看来是有人刻意为之。

出什么事了?

小姑娘也顾不上管嘴巴里的那块干饼子,急忙探过头来,一脸焦色,支支吾吾的,拉了拉彦希的衣摆。

小姑娘长得娇小,彦希低头就能看到她的头顶,上头那根嫩黄色的丝带随风飘着,一颤一颤地看得人心慌。

彦希最见不得女人哭,看她眼泪都快急出来了,知道她想说话,于是好人做到底,双手用力往她两个鼓囔囔的腮帮子一拍,嘴巴里头的饼子顺利拍碎,总算将饼子给吐了出来。

当然,那一抹从嘴角流出的猩红血迹被彦希刻意忽视,扛起小丫头就往村子里头跑。

村里头现在是一片兵荒马乱,起火的并不是老冷家,火是从后面的山林里头烧起来的,村民们被集中赶到了一块平地上头,老村长倒是条汉子,直接对着那些强盗一般的官兵开骂。

两人躲在树上,将前因后果听了个大概。

有人再村后的山里淘到了黄金,估摸有金矿,官府听到风声,就过来将村子围了,抢先霸占了后头的金矿。

路上遇到那几个贼眉鼠眼的男人想必就是通风报信的人了。

他们先去了老冷家,家里头没有人,而下头,也没有老冷两夫妇。

这家伙,跑得倒挺快。

小姑娘看到没有自己的父母,不由松了一口气,借着微弱的火光,盯着彦希的袖口发呆。

如果非要说,她有什么不能忍受的,想必就是不能忍受男人的衣服是破的。

也许真的有遗传吧,她娘也是这样,所以她的身上会随身带着针线包,如今心口一松,就忍不住有些手痒,也不管对方同不同意,掏出针线就给他缝了起来。

等彦希发现不对劲的时候,小姑娘已经快将破口处缝补好了。

“你干嘛?”

大惊失色的彦希意识到现在不能高声说话,急忙压低声音,一把抓住她的手,不让她继续霍霍自己的袖子,如果小姑娘肯抬头看他一眼,就应该知道,现在彦希都快哭了。

那个袖子是他故意留的口子,里头藏了暗器,暗器只有葡萄那般大小,危急时刻能够喷出毒药,被这小姑娘一缝补,暗器就不能顺利从手底下射出,失去了原本的作用。

看着那条歪歪扭扭,丑陋如武功的针脚,彦希真是欲哭无泪。

这哪里是什么小姑娘,分明就是个活祖宗!

好在小姑娘终于抬头了,看着眼中噙着泪花的男人,心下一软,像揉小狗一般,揉了揉他那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的头发。

“爹说过,他没遇到娘之前过的可苦了,你和爹认识,想必也是一样的,第一次有人给你缝补衣裳,知道你感动,但是一个大男人要是因为这点事情哭了,可就实在有些羞人。”

彦希一口气没缓过来,骂娘的话卡在喉咙里头,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一个月后,苏州城内出现了两个陌生人,一男一女,平平无奇。

也是,苏州城可是热闹的繁华都城,来来往往的人多了,谁会在意不起眼的两人。

“你是不是骗我?”

彦希牵着一头青驴,上头坐着老冷的闺女,咬牙切齿地任由小姑娘将瓜子皮吐在自己身上。

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是座看着还不错的大宅子,朱红色的大门敞开,他们被几个家丁团团围住,手中的棍子将他们的退路彻底堵死,这些家丁个个面无表情,也不说话,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他们。

苏州城寸土寸金,老冷那个穷鬼,怎么可能会住在这里?

也不知道这丫头给自己灌了什么迷魂汤,自己居然晕乎乎的就带上了这个拖油瓶,两个月下来,这丫头是越发的没大没小,自己管吃管喝也就罢了,只剩一头驴子也得给她骑,那双漂亮眼睛一瞪,自己就得乖乖给她牵着驴子。

不许自己吃独食,不许自己找女人、更不许自己离开她的视线里头,一天十二个时辰,除了吃喝拉撒,自己是一点自由都没有。

不仅如此,她还抢了自己身上所有的钱财,没钱又不让干点老本行,日子过得苦巴巴。

要是换成其他女人,自己早就送她上西天了,但这丫头偏偏打不得骂不得,直到上路之后,才发现,老冷媳妇教出来的女儿怎么可能是个傻白甜,一次喝醉酒之后,她抱着自己死活不肯撒手,然后醒来就非说自己占了她的便宜,要他负责。

其实那天彦希也喝的晕乎乎的,有没有占到便宜还真没个定论,但架不住这丫头手段高明,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

这个时候,老冷带着他家媳妇出来了,看来这段时间他们过很不错,都说苏州城的风水养人,老冷媳妇白嫩了许多,不愧是当年苏州红极一时的花魁娘子,如今虽徐娘半老,但依稀可见当年的倾城容色。

“你是来杀我的?”

夫妇两的目光先是落在了洋洋得意的闺女身上,很快转移到了一脸沮丧的彦希,大约猜到了什么,飞快交换了个眼色,瞬间有了底气。

“不是,我......我是来求亲的。”彦希涨红了脸,十分憋屈的憋出了这样一句。

这个卑鄙的老冷,居然让他闺女给自己下毒,说是什么情蛊,要是不听话,就不给解药,让他穿肠烂肚而死,

反正自己就是被她吃得死死的。

“这就是你求亲的态度?”

到底是自己呵护了十三年的白菜,虽然闺女乐意,但是就这么便宜了这臭小子,实在有些不乐意。

彦希面色一僵硬,背上就挨了小丫头一脚:“还不快叫岳父岳母,他们点头,我们才是一家人,不是一家人的话,解药可就没希望咯。”

不用回头,就知道臭丫头脸上肯定是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

行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等有了解药,再找他们算账。

大丈夫能屈能伸,这点小事,不算什么。

想通了这些,彦希没有犹豫,噗通一声就这么给自己曾经的兄弟跪下了。

“岳父大人,岳母大人,请受小婿一拜!”

“诶,真是个懂礼数的乖孩子。”

于是,迷迷糊糊,就这么成了一家人。

直到结婚很久之后,彦希还是没有拿到解药,不是不想,而是刚开了个头,小丫头总有办法成功岔开话题,直到婚后第三年,孩子都呱呱坠地了,才在一次媳妇喝醉酒之后知道真相。

“什么情蛊,我骗你的,那不过是能让人肚子疼的泻药。”小姑娘大着舌头,醉眼迷离地抱着酒坛子,笑得得意:“嘿嘿,你知道不,你刚一进村我就相中你了,反正那王八蛋也不是好人,死了也是罪有应得,嘿嘿,而且我和你说,我爹娘可支持我了,尤其是我爹,嘿嘿。”

彦希有些憋屈,忍不住问了她一个藏在心里头的问题:“你爹也真大胆,居然肯自断经脉,是不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他说了,像你这样的高手,不来真的怎么能瞒得过你。”小姑娘打着酒嗝儿,笑嘻嘻地在孩子身上亲了一口,孩子被酒熏得有些晕乎乎,难得没有哭闹,咧着个嘴看着两人笑。

“不过他留着一身功夫也没什么用,因为我们家,武功最厉害的是我娘,他的武功就是我娘亲自废的。你现在都知道了,要是舍得,你就杀了我们母子。”

看着有恃无恐的娇妻,还有粉雕玉琢的儿子,彦希只能无奈一笑。

好吧,他承认,一个杀手如果有了软肋,剑就会开始生锈,再也无法杀人。

如今这样,似乎比做杀手要好多了,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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